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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意识像一滴即将涸的水,缓慢地、无力地渗入无边的冰冷与黑暗。

没有光,没有声音,只有一种沉入水底深渊的滞重感。刘墨感觉自己正在分解,消散,化入这片冰冷粘稠的虚无。身体的剧痛、经脉的灼烧、生机的流逝,都变得遥远而模糊,只剩下一种纯粹的、即将湮灭的疲惫。

就在这意识沉沦的临界点,那一点被他以最后心神“送”出的、源自冰凉“印记”的微弱感应,终于穿透了重重阻隔,触碰到了——

锋锐。

无与伦比的锋锐。并非刀剑的寒光,而是某种更加古老、更加纯粹的概念——斩断、分割、裁决、终结。这锋锐本身,却如同被亿万层污浊蛛网死死缠绕的绝世利刃,沉在腐臭的泥潭最深处,每一次挣扎,都只能让那些粘稠恶毒的丝线勒得更紧,沾染更多秽物。

痛苦。

被侵蚀的痛苦,被扭曲的痛苦,被囚禁的痛苦。还有……一种更加深沉、几乎要磨灭本源的——遗忘与迷茫。它似乎记不得自己为何在此,为何要承受这无尽的污秽与消磨,只残留着斩断什么的执念,以及…对某种同源气息的、近乎本能的渴望与…排斥?

渴望,是因为孤独太久,囚禁太久,污秽太深,终于嗅到了一丝“同类”那微弱却熟悉的味道。

排斥,是因为这味道太过“稚嫩”,太过“弱小”,如同风中残烛,不仅无法助它脱困,反而可能被它身上缠绕的恐怖污秽反向侵蚀、同化、彻底毁灭。

刘墨这缕微弱的意识,就在这极端矛盾的“情绪”冲刷下,如同怒海中的一叶扁舟,瞬间被抛起、砸落,几乎要彻底粉碎。

他“看”到了——不,是感知到了——无边无际的、翻滚蠕动的墨绿与暗红。那是积累了不知多少岁月的妖祟煞气、血孽怨念,如同拥有生命的脓疮,附着在斩妖钺那暗金色的钺身上,不断试图向内侵蚀。而在污秽的核心,那点纯粹的金色“火种”,微弱,却倔强地燃烧着,每一次闪烁,都迸发出一丝斩断污秽的意念,却又立刻被更多的污浊淹没。

一些破碎的、扭曲的、充满恶意的画面碎片,顺着这接触,强行涌入刘墨的意识:

浑浊的怒涛中,巨钺挥落,鳞甲破碎,妖血染红百里水域……粘稠的黑暗里,窃窃私语,诱惑的低喃,金色的光泽逐渐被墨绿浸染……冰冷的祭坛,空置的镇压之位,污秽如同活物,从孔洞中汩汩涌出……还有无数细碎的、充满痛苦与怨恨的嘶嚎:“恨…恨…”、“镇…压…”、“…了…你…”、“河…神…大…人…”

“河神大人”?

这个称谓让刘墨即将涣散的意识猛地一悸。

不是“河神”,是“河神大人”?带着一种扭曲的、狂热的、仿佛奴仆对主人的敬畏与呼唤?

这柄斩妖钺,不是河神的兵器吗?这些被它斩镇压的“余孽”怨念,为何会呼唤“河神大人”?难道……

没等他想明白,更加庞大的、混乱的信息流和负面情绪如同决堤的洪水,顺着那脆弱的感应通道倒灌而来!那是斩妖钺被污染的核心中,积压了不知多少年的狂暴、怨毒、以及……一丝深藏的、连污秽都无法完全掩盖的悲怆与不甘。

“呃啊——!”

祠堂角落,刘墨瘪的身体猛地抽搐了一下,喉咙里发出破碎的、不似人声的嘶哑呻吟。本就微弱的呼吸骤然停止,脸色瞬间变得如同金纸,七窍之中,缓缓渗出一缕缕淡黑色的、带着腥甜气息的血丝!

“哥!”一直守在旁边的刘苇吓得魂飞魄散,扑上去想摇醒他,却被刘墨身上骤然腾起的一股冰冷、混乱、充满不祥的气息弹开,跌坐在地。

“别碰他!”赵师傅一个箭步冲过来,脸色剧变,一把拉住刘苇。他死死盯着刘墨,眼中尽是骇然。此刻的刘墨,身体周围仿佛笼罩着一层无形的、扭曲的气场,空气中弥漫开浓烈的河底淤泥的腥臭和一种令人心烦意乱、几欲作呕的甜腻感。他的皮肤下面,隐隐有墨绿色的、如同细小血管般的纹路在游走、凸起,又迅速被某种微弱却顽强的冰蓝光泽压制、退,两者在他体内激烈争夺,让他瘦弱的身体不住地痉挛。

“他被煞气反噬了!”赵师傅倒吸一口凉气。他听说过一些关于厉害兵器、尤其是斩过大量妖邪的兵器,会积蓄煞气,反噬其主。可刘墨明明没有碰触那斩妖钺,怎么……

是感应!是刚才他引动地脉之后,又做了什么!

赵师傅又惊又怒,却又束手无策。这种涉及神秘力量的反噬,本不是他一个石匠能处理的。他只能死死按住挣扎着想再次扑上去的刘苇,低吼道:“别过去!碰了他,你也会被煞气沾上!”

祠堂内的其他人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住了,刚刚因为邪祟退去而稍缓的恐惧再次攫住了他们,纷纷后退,远离那个角落,看向刘墨的眼神充满了惊疑和恐惧。这个刚刚似乎救了他们的少年,转眼间却变得比门外那些黑影还要诡异骇人。

刘墨的意识,正在那污秽的洪流中寸寸碎裂。

太庞大了,太混乱了,太恶毒了。斩妖钺中积蓄的,不仅仅是它自身被污染的“钺灵”的悲怆,更有无数被它斩、其残魂怨念被煞气吸收融合后形成的、堪称恐怖的负面意识。刘墨这点微末的、濒临溃散的意识,如同投入硫酸的一滴水,瞬间就要被消融、吞噬、同化成那污秽的一部分。

要死了……

这一次,是真的要消散了,连灵魂都要被污染,万劫不复。

就在他的意识即将被那墨绿与暗红彻底淹没的最后一瞬——

那点被重重污秽包裹的、微弱却纯粹的金色“火种”,似乎“看”到了他,感应到了他那同样源于“镇河”、却即将彻底熄灭的同源气息。

它…犹豫了一刹那。

然后,那点金色火种,猛地向内一缩!

不是攻击,也不是接纳。

而是…排斥!

一股比污秽洪流更加精纯、更加凝聚、带着斩断一切、不容玷污的决绝意志,如同回光返照的最后一击,从那金色火种中迸发出来!它没有冲向刘墨,而是狠狠地、斩向了那些试图顺着刘墨意识通道反向侵蚀过来的污秽!

“锵——!”

并非真实的声音,而是直接在刘墨即将溃散的意识核心中响起的、仿佛金铁交鸣的震响!

缠绕在感应通道上的、最前端的一部分污秽丝线,被这绝绝的金芒一斩而断!倒灌的洪流为之一滞!

就是这一滞的间隙!

刘墨那源于“镇河人”血脉最深处的、几乎要被磨灭的本能,或者说,是口那点冰凉“印记”在生死关头爆发的最后一丝力量,猛地抓住了这稍纵即逝的机会!

不是对抗,不是吸收。

而是…记录!拓印!

将那金色火种在爆发瞬间展现出的、那种斩断一切、分割清浊的“意”,强行烙印在自己即将熄灭的意识深处!同时,也将那污秽洪流被斩断时、流露出的最核心的一丝“韵律”——那种侵蚀、粘稠、如同活物般扭曲蔓延的特性——也如同疤痕般,狠狠烙下!

“轰——!”

刘墨的识海(如果那还能称之为识海)仿佛被投入了烧红的烙铁,剧痛超越了肉身承受的极限,让他濒死的身体再次剧烈抽搐,七窍流出的黑血更多了。

但与此同时,一种奇异的变化发生了。

那些在他皮肤下游走、试图侵蚀他生机的墨绿色纹路,像是遇到了天敌,发出无声的尖啸,剧烈挣扎起来。而一直在他体内被动防御、节节败退的冰蓝色光泽(源自他自身那微弱的“镇河”之力),似乎得到了某种“指引”或者说“模板”,突然变得“锋利”起来!

不再是单纯的抵御和驱散,而是开始模仿着那烙印中的“斩断”之意,对着入侵的墨绿纹路,进行细微却精准的…分割!剥离!

虽然这“分割”极其微弱,效率低下,如同钝刀割肉,而且每一次“分割”,都消耗着刘墨本就枯竭的生机,带来加倍的痛苦。但确确实实,那墨绿纹路的蔓延速度,被减缓了!甚至有几处最细小的分支,被冰蓝光泽艰难地“斩”断,化作几缕黑烟,从他口鼻中飘散出来,带着刺鼻的腥臭。

这变化极其细微,但在赵师傅这等敏锐之人眼中,却清晰可见。他死死盯着刘墨身上那冰蓝与墨绿交织、激烈争夺的微光,看着墨绿纹路的扩张被遏制,甚至被退一丝,眼中的骇然渐渐被一种难以置信的震撼取代。

这小子…不仅在抵抗煞气反噬…他似乎在…炼化它?或者说,从这反噬中,夺取了什么?

这怎么可能?!闻所未闻!

时间在极致的痛苦和拉锯中缓慢流逝。祠堂外,暴雨依旧,但那种被无形“地势”隔绝的安全感并未消失,村民们惊魂稍定,却无人敢睡,都睁着眼睛,竖着耳朵,警惕着内外任何风吹草动。祠堂内,刘墨与体内煞气的拉锯战,则在进行着无声却凶险万分的搏。

他残存的意识,如同暴风雪中最后一点火星,死死守着那烙印下来的“斩断”之意与污秽“韵律”,以此为中心,艰难地协调着体内那微弱冰蓝光泽的反击。每一次“分割”成功,都像是用锈钝的锯子锯断自己的骨头,痛彻灵魂,却也带来一丝微弱的、对自身力量更清晰的“掌控感”。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几个时辰,也许是一整夜。

外面的雨声,似乎小了一些。天际隐隐透出一丝灰白。

刘墨身上游走的墨绿纹路,终于被冰蓝光泽退、压制到了口“印记”附近,凝成一小团不断蠕动的阴影,虽未被驱散,却也暂时无法再扩散。而他的冰蓝光泽,也在这一夜残酷的拉锯中,消耗殆尽,但那“印记”本身,似乎因为经历了这番淬炼(或者说折磨),反而凝实了那么微不足道的一丝,颜色也从原本的淡蓝,多了一点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金芒。

他的呼吸,重新变得微弱但平稳。七窍不再流血,只是脸色苍白得吓人,嘴唇裂,如同大病了数月。

一直紧绷着神经的刘苇,终于支撑不住,伏在哥哥身边,沉沉睡去,脸上还挂着泪痕。

赵师傅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布满血丝的眼中充满了疲惫与深深的忧虑。他看了一眼呼吸平稳的刘墨,又望向祠堂外渐渐亮起的天光,以及天光下,依旧浑浊奔流、却似乎暂时恢复了“平静”的流沙河方向。

他知道,这平静,只是暂时的。

刘墨身上发生的变化,那斩妖钺中的秘密,还有河底那不知名的恐怖存在……这一切,恐怕才刚刚揭开冰山一角。

而这个小石村,他们这些人,已经无可避免地,被卷入了旋涡中心。

他走到祠堂门口,望着被雨水洗刷后依旧一片狼藉、泛着诡异水渍和零星绿光的村庄,粗糙的手掌无意识地摩挲着门框上粗糙的木纹。

石匠信的是手上的功夫,是实实在在的石头。可如今,石头裂了,河里爬上来的东西超出了理解,连看着长大的小子,都变得陌生而危险。

这世道,真的要乱了吗?

他摸出腰间别着的烟杆,想要点燃,却发现烟丝早已被雨水浸透。他烦躁地将烟杆回去,目光再次投向刘墨所在的那个角落。

小子,你可要挺住。

你惹上的麻烦,怕是比这流沙河的水,还要深,还要浑。

天光渐亮,雨势转为淅淅沥沥。

祠堂内,幸存的人们开始活动僵硬的四肢,劫后余生的庆幸和对未来的茫然交织在脸上。

无人察觉的角落,刘墨那苍白如纸的眼皮,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意识,如同沉入最深海底的溺水者,挣扎着,缓慢地,向着冰冷的水面浮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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