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山雨骤临
决战之,终是到了。
太阴山深处,被修缮一新的云翳商会总部(原太阴会总坛),今气氛格外肃。无量长老早已提,带着自己的心腹以及令狐家暗中支援的人手,在总坛内外布下了天罗地网。明岗暗哨,埋伏,皆已就位。高台之上,主位空悬,无量本人并未直接落座,而是立于台前,神情平和,唯有眼底深处偶尔掠过一丝冰冷的算计。他身后,肃立着一位白衣少年,约莫二十多岁年纪,面容俊朗,剑眉星目,身形挺拔如松,只是那眼神过于锐利明亮,带着一股未经世事磨砺的锋芒与不加掩饰的傲气,正是令狐家三公子——“铁拳”令狐朔。他双手笼在袖中,看似随意,但微微鼓起的左臂袖管,暗示着那只令人闻风丧胆的铁拳随时可以爆发出恐怖威力。
当近午时,山道上传来整齐而沉重的脚步声。宋长安一行,终于抵达。
队伍规模颇为可观。为首的正是宋长安,他今并未穿戴华服,而是一身深青色紧身劲装。这衣裳看似普通,却是阿糜亲手缝制,针脚细密,剪裁极其贴合他挺拔的身形,既便于活动,又衬得他猿臂蜂腰,英气勃勃,比任何绫罗绸缎都更显气质。他背后斜挎着那张伴随多年的桑木长弓,左边腰间悬着“虎魄”横刀,紫檀木柄与刀镡在阳光下泛着沉凝的光泽;右边腰间则是一个特制的皮质箭袋,里面除了九支寒光内敛、箭镞形似鹰喙的“鹰唳”箭,还有十几支普通的备用箭矢。整个人站在那里,犹如一张拉满的强弓,沉稳而蓄势待发。
跟在他身后的,是赵青、孙茂等一批被他一手提拔起来的心腹。短短两个月,这些人的变化可谓天翻地覆。
赵青,昔不过是太阴会普通的校尉,如今负责秘密工坊与酿酒大业,经手银钱物料无数,身上早已褪去了山野的粗朴与畏缩。他穿着一身净的靛蓝管事服,面容沉稳,眼神锐利而专注,举手投足间带着一种技术管事特有的自信与条理。长期的统筹管理,让他肩背挺直,言谈虽仍不多,但每出言必切中要害,隐隐已有独当一面的气度。
孙茂,原本只是个负责采买、有些小聪明的执事,如今主管新人审核与会众名册,接触三教九流,阅人无数。他面容依旧带着几分圆滑,但眼神深处多了审视与决断,笑容不再谄媚,而是得体中带着距离感。身形似乎也比以前精了些,站在那里,自有一股不容小觑的管事威仪。
秦三娘虽是女子,但作为“漱玉坊”总管,历练之下,眉宇间的温婉中更添练,目光清亮,应对得体,在人群中显得从容不迫,倒是有了些大家族主母的气势。
甚至连原本只是仓管小吏、因正直被黜的周正,此刻穿着整洁的账房服饰,怀抱账册,神色严肃,腰板笔挺,那股因掌管后勤物资而生的严谨与责任感,让他看起来可靠而坚定。
这些曾经或卑微、或不得志的面孔,在宋长安的宽容、信任与重用下,如同被精心打磨的璞玉,逐渐显露出内敛而坚实的光华。他们簇拥在宋长安身后,眼神坚定,步伐沉稳,与数月前那些在山谷中眼神麻木、衣衫褴褛的旧会众判若云泥。他们的存在本身,就是宋长安能力与理念最有力的证明。
队伍中还有孙茂这段时间新招收的、经过初步审核的会众,以及那些没有明确依附无量、在城中为了云翳商会更好发展而踏实工作的中立派。林林总总,竟有七百人之多,浩浩荡荡,气势凛然。
而在宋长安身侧稍后,一个全身笼罩在宽大黑袍中、头戴兜帽的身影静静跟随,正是何玉郎。他将自己隐藏得极好,连面容都藏在阴影里,只有偶尔从袍袖下露出的、握着一柄造型奇异、通体黝黑似铁非铁的长柄钉耙(耙齿锋利如钩,柄身隐有符文)的手,显露出他并非寻常随从。这钉耙看似笨重,实则是他特制的奇门兵器,可锁拿兵器,亦可钩拉擒敌,配合他阴柔诡谲的身法,威力莫测。
铁鹞子也带着他挑选训练的护卫,走在队伍靠前的位置,眼神锐利地扫视着周围,一副尽忠职守的模样。
与此同时,寒州城云翳楼中,宋阿糜端坐二楼议事厅主位,身边站着英姿飒爽的萧十娘。她今以“宋夫人”身份,坐镇中枢,总理寒州城云翳商会一应常事务,协调各方。宋长安将她和会主身份都留在城中,既是保护,也是稳住后方,避免混战之中有所闪失。
按照既定计划,吴不知与金不换已带着部分人手,拿着花巧娘探明的名单与布防图,开始悄然行动,准备在同一时间,接收或控制云翳商会内尚未完全掌控的剩余产业,并对令狐家在城中的所有成员及商铺进行布控,只待太阴山信号。
风雨汇聚,整个太阴山区仿佛都笼罩在一层无形的压抑之中。山风穿过林梢,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随着宋长安一行人马进入总坛前的开阔广场,与早已在此等候、明显分为几个阵营的原有会众汇合,粗略看去,场中竟已聚集了千余人!短短两月,云翳商会从百余残部发展至此,声势可谓惊人,却也暗藏了更多的漩涡与暗流。
宋长安抬首,目光越过人群,平静地投向高台。无量长老此刻已安然落座于那唯一的主位之上,令狐朔立于其侧后方,嘴角噙着一丝淡淡的、居高临下的笑意。
“大胆无量!”一声怒喝骤然响起,打破了场中诡异的寂静。只见宋长安身后的铁鹞子猛地踏前一步,手指高台,须发皆张,怒目而视:“那可是会主的尊位!你怎敢僭越犯上,私自坐在主位?还不速速下来!”
这一声吼,中气十足,瞬间吸引了全场目光。
“放肆!”守在台下的贺连城立刻闪身而出,挡在台前,脸色一沉,厉声喝道:“铁鹞子!你是什么身份?无量长老是什么地位?竟敢如此无礼咆哮!况且,长老是奉了会主之命,代为主持此次年度大会,亦是得了会主首肯的!如何坐不得这主位?”他猛地一挥手,对着周围的护卫喝道:“左右!还不将这胆大包天、扰乱会场的狂徒给我拿下!”
“是!”贺连城身旁数十名明显是他嫡系的护卫齐声应诺,呛啷啷一阵乱响,雪亮的刀锋瞬间出鞘,气腾腾地朝着铁鹞子来。
孙茂、赵青等心腹的脸色瞬间变了。他们没想到对方竟如此直接,上来就扣了个大帽子还要拿人动武,这么早就要撕破脸皮!宋长安身后的其他会众也是一阵动。
铁鹞子反应极快,唰地一声也抽出了腰刀,横身挡在宋长安等人身前,怒发冲冠,声如洪钟:“尔等抽刀指向副会主,是想叛会吗?兄弟们,随我保护副会主,平了这些叛逆!”
他这一呼,宋长安这边数百人中,那些忠诚的护卫和新老会众,也有不少人热血上涌,纷纷抽出随身兵刃,上前与贺连城的人对峙。场面顿时剑拔弩张,兵刃寒光闪烁,呼喝怒骂之声四起,空气仿佛都要被点燃。何玉郎黑袍下的身影微微一动,悄无声息地又向前挪了两步,钉耙的柄尾轻轻触地,距离宋长安已不足五尺,确保任何突发变故他都能第一时间反应。
场中大多数人,无论是宋长安一方还是无量一方,亦或是那些中立的、不知所措的会众,此刻无不心跳加速,面色紧绷,手心冒汗。唯有高台上的无量与令狐朔,以及台下被众人隐隐护在中央的宋长安和靠近他的何玉郎,神色依旧平静,甚至嘴角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弧度。
宋长安心如明镜。这不过是无量试探性的下马威,真正的招必然还在后面。他并不着急,只是静静地站着,目光淡然地望着高台上的无量,仿佛眼前这千人对峙的紧张场面,不过是戏台上的锣鼓开场。
“胡闹!”就在冲突一触即发之际,高台上的无量长老终于开口了,声音不高,却奇异地压过了场中的嘈杂。他脸上带着一丝无奈与责备,缓缓站起身。
“还不都退下!”他对贺连城及其手下护卫呵斥道,随即目光转向宋长安,脸上堆起歉然的笑容,拱了拱手:“宋会主,实在是……见笑了。你出身……嗯,质朴,虽有些奇思妙想,让我云翳商会焕然一新,但毕竟……初掌权柄,管理经验或有些不足。手下人不知轻重,不懂规矩,也是难免。年轻人嘛,血气方刚,稍加惩戒,以儆效尤也就是了。”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为难”而“恳切”,“只是……宋会主,这铁鹞子毕竟当众口出狂言,直指老衲,若不稍加惩处,实在难以服众啊!会规森严,赏罚需明,否则后如何管理这上下千余会众?还望宋会主体谅老衲维护会规的一片苦心。”
这一番话,绵里藏针,滴水不漏。上来就是阳谋,直指宋长安最核心的软肋——资历与“规矩”。
铁鹞子是宋长安最早提拔的元老心腹之一,是他在会中树立的标杆。若此刻不保铁鹞子,必然令所有追随他的心腹寒心,让人觉得他宋长安连为自己出头的人都护不住,薄情寡恩。但若强行庇护,无量就占住了“会规”、“服众”的大义名分。尤其是当着这上千会众的面,其中不少还是态度暧昧的中立派。你宋长安的心腹犯了错你可以保,那以后中立派或其他会众犯了错,你怎么办?是否一视同仁?这“赏罚不明”、“御下不严”的帽子,无量是结结实实地扣了过来,着宋长安在“义”与“理”之间做出艰难选择,无论怎么选,都可能失分。
宋长安身后,赵青、孙茂几人脸色更加难看,瞬间明白了无量这老狐狸的毒辣之处。他们急忙低身凑到宋长安身边,快速而低声地陈述利弊,商讨对策。
而站在队伍前方的铁鹞子,此刻也似乎“明白”过来,自己刚才的冲动之举,竟让宋长安陷入了如此被动尴尬的境地。他脸上露出懊恼与自责的神色,回头看了宋长安一眼,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低下头,紧握着刀柄,等待着自己“主子”的裁决,背影竟显出几分“悲壮”。
无量高居台上,俯瞰着下方神色各异的众人,尤其是沉默不语的宋长安,眼中闪过一丝胜券在握的得意。令狐朔嘴角的弧度也扩大了些,仿佛已经看到这个所谓的“副会主”如何狼狈收场。
山风吹过,卷起地上的尘土。千人的广场,竟在刹那间陷入一种诡异的寂静,只有兵刃偶尔碰撞的轻响和粗重的呼吸声。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那个一身劲装、腰悬利刃的年轻副会主身上。
宋长安缓缓抬起了手。
就在众人以为他要做出艰难抉择之际,他却只是轻轻拂了拂肩头并不存在的灰尘,然后,抬眼,对着高台上的无量,露出了一个比对方更加温和、甚至带着些许困惑不解的笑容。
“长老此言差矣。这云翳商会又不是我的商会,更不是你的商会,是我们所有人的商会,既然要处罚,自然是要会中的骨各抒己见我们共同建设才是。”
他的声音清朗平和,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广场每一个角落。
他微微提高了声调,带着一种坦荡的感染力:“云翳商会,是属于我们这里每一个人——每一个相信它能带给我们更好生活,愿意为它流汗出力、愿意与它同舟共济的兄弟姐妹的商会!是我们所有人共同的指望和依靠!”
这番话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许多中立会众心中荡起了涟漪。他们中的许多人,正是因为看到了商会带来的实际好处——稳定的工钱、改善的住处、未来的盼头——才选择留下或加入。宋长安的话,直接说到了他们心坎里。
宋长安话锋一转,指向核心:“既然长老认为要处罚‘有功之人’(他刻意加重了这几个字),那么,究竟是处罚还是不处罚,是不是只听长老一面之词就够了?这商会是大家的,规矩自然也是为了大家好。既然如此,关乎会中兄弟奖惩这等大事,是不是也该听听其他兄弟的声音?听听大家是怎么想的?”
他缓缓转身,目光平和地望向身后、此刻表情最为复杂和紧张的中立会众区域,声音温和却充满力量:
“在场的诸位兄弟,你们也是云翳商会的一份子,是这千余人里不可或缺的一员。商会的兴衰,关乎我们每个人的饭碗和前程。难道……你们不配对关乎商会规矩、关乎兄弟奖惩的事情,发表自己的看法吗?你们的意见,就不重要吗?”
说完,他不再多言,只是静静地看着那些中立会众,眼神清澈而充满信任,仿佛在等待家人发表意见。他将选择的权利和一份沉重的“被重视感”,轻轻地推了过去。
高台上,无量长老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了,脸色不由得阴沉了几分。他同样将目光投向了那片中立区域,眼神不再平和,而是带着一种无形的压迫和警告。他千算万算,没算到宋长安完全不接“规矩”的招,反而直接迫中立的人直接站队,以“商会属于大家”、“众人有权评议”为旗,直接发动群众,将皮球踢给了人数最多的中立派,更要命的是,还给了他们一种“被尊重”、“是主人”的错觉!不过无量心中也不是很怕,毕竟自己这边算上令狐家和一些江湖客,在场上的就足足拥有五百多之数,宋长安那边才三百多人,剩下四百多的中立只要是有头脑的人就知道那边占尽优势。
一时间,整个广场的目光压力,都集中在了那些中立会众身上。宋长安在等他们表态,无量也在等他们表态。他们的选择,将直接影响接下来对峙双方的底气,这也是无量与宋长安在解决等会大战时的隐患。二人都需要这些人明确的站边。
一些中立会众低下头,躲避着双方的目光;有些则眼神闪烁,互相交换着眼神;也有少数胆大或对现状早有不满的,膛微微起伏,似乎被宋长安的话激起了勇气,但瞥见高台上无量阴沉的脸色和贺连城等人虎视眈眈的眼神,又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
空气凝固了,比刚才兵刃相向时更加令人窒息。这是一种无声的较量,人心的较量。
就在这僵持时刻,谁也未曾注意到,台上的令狐朔隐晦的对着下面的人做了手势,中立中被提前安排好的令狐家的人站出来对着宋长安拱手说道“承蒙副会主这段时间的照顾,但是无规矩不成方圆,吾等没有基怕是以后犯错或者被人欺负无处申冤,所以……”说完不等其他人反应,带着自己店铺的人走向了外面和贺连城的人形成了包围圈。
在人群中伪装的沈砚冷镖赤练三人,见状也是各自架起了还在犹豫的店铺掌柜的或者是领军护军。嘴里还不停的喊着。
“掌柜的你之前说宋会主仁义,香皂的产业也愿意分出来,以后必然要报恩”
“对呀对呀!护军你忘了吗?之前我们可是啥都没有,现在不仅有赏钱还有稳定的工钱,之前别说喝酒,连吃饭都是问题,咱们不是说好了不能再像之前那样了吗?”
“不是,你别拉我呀!我自己会走,而且你是谁呀?我怎么没见过你……”被架起来的几名掌柜的也是一脸懵的状态,浑身扭动着想要挣脱束缚,双手也是不停的摆动着。
“掌柜的你糊涂呀!我是新招的伙计,还不是你加入了云翳商会,如今生意好了原来的人手忙不过来,我是你新招的人呀!”说着手上还不忘拉着掌柜的走进宋长安的阵营。
有了这些人的带头,其他中立的人见状也是纷纷的走向各自心中所属的领导者的阵营,只是高台上的无量脸色越发的阴沉,原来四百人的中立阵营有七成多将近八成的人选择了宋长安,只有两成多一点的人选择了加入自己,如今双方在场的人数都已经势均力敌了,都来到了六百多人。
“宋会主好手段呀!”无量倒是有些伪装不下去了,声音略带愤怒的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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