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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三章:禅房暗涌

头西沉,天际只余一抹暗淡的金红。寺院的古柏影子被拉得细长,斜斜地印在青石地上,暮色如同无声的水,自四角漫涌上来。

宋长安望了望天色,侧头对身旁的阿糜轻声道:“时辰不早了,山路夜行不便,咱们该回了。”出来一整,虽玩得尽兴,但山林猎户的本能让他对夜晚的行程格外谨慎。

阿糜点点头,将手中那包在寺外买的素点心拢了拢,又看了一眼香烟缭绕的正殿方向,目光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随即转身准备离开。

就在这时,一个小沙弥脚步轻捷地穿过庭院,来到两人面前,双手合十,垂首道:“两位施主请留步。住持有请这位女施主移步后院禅房一叙。”

两人俱是一怔。宋长安微微皱眉,看了看这不过十三四岁的小沙弥,又望向阿糜。阿糜眼中也掠过一丝讶异和警惕,但她很快平复,轻声问:“不知住持大师有何见教?我们只是寻常香客,并不相识。”

小沙弥依旧垂着眼:“住持只说,有故人之情,需与女施主当面一谈。还请施主移步。”

故人?宋长安心中疑虑更甚。阿糜的过往他知之甚少,只知是阿爷从山野救回的孤女。此刻突然冒出个“故人”,还是这寺院住持……他本能地握了握阿糜的手,感觉她指尖微凉。

“既是高僧相邀,或许……是阿爷生前相识的长者?”阿糜犹豫了一下,抬眼看向宋长安,似在征询他的意见。她脸上带着些微不确定,但并无太多慌乱。

宋长安沉吟片刻。拒绝似显无礼,且他也想看看这“故人”究竟是何方神圣。若真与阿糜的过去有关……他总得心中有数。“也好,那就去拜见一下大师。我陪你。”

小沙弥闻言,却再次合十,语气依旧恭敬,却带着不容更改的意味:“住持吩咐,只见女施主一人。这位男施主,还请在前院稍候。”

气氛瞬间凝滞。

宋长安眉头猛地一拧,尚未发作,阿糜已先一步开口,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坚定:“这恐怕不妥。我与郎君同行,夫妻一体,从未有分开见客的道理。况且,我乃有夫之妇,岂有单独面见异性之理?纵是方外之人,亦当避嫌。若只能见我一人,那便请回禀大师,恕阿糜无礼,不能从命了。”

她说话时,脊背挺得笔直,目光直视小沙弥,没有丝毫退让。宋长安心头一暖,估计是被之前那“隆发之事”吓到了,如今有些警惕。宋长安只能上前半步,与阿糜并肩而立,一只手轻轻抱着她,虽未言语,但姿态已表明一切。

小沙弥显然没料到阿糜会如此坚决,脸上露出为难之色,迟疑片刻,只得道:“如此……请两位施主稍候,容小僧再去禀报。”说罢匆匆转身,往寺院深处跑去。

等待的片刻,庭院里只剩风吹过古柏的沙沙声,更显寂静。宋长安低声问:“觉得会是什么人?”

阿糜摇摇头,眉头微蹙:“我也不知道。都是小时候的事情,记忆太过久远,很多都不记得了,只是我从不记得在寒州城有什么故交,阿爷也没和我说过更遑论是寺院的住持……”她顿了顿,声音更低,“只是,方才在殿前上香时,似乎感觉……有人看我。”

宋长安眼神一凛,环顾四周。暮色中的寺院静谧安然,并无异样。他握紧了阿糜的手:“别怕,有我在。不管是谁,总要见了才知道。”

不多时,小沙弥去而复返,这次态度恭敬了许多:“住持有请,两位施主请随我来。”

他们跟着小沙弥,穿过几重院落,越往里走,香客的踪迹越少,环境也越发清幽,甚至有些过于安静。最后来到一处独立的小院,院中只一株老梅,数丛修竹,一间禅房窗扉紧闭,檐下悬挂着一盏尚未点燃的灯笼。

小沙弥在禅房门外止步,躬身示意。宋长安与阿糜对视一眼,彼此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郑重。宋长安轻轻推开虚掩的房门。

禅房内光线昏暗,只有佛像前一点长明灯跳跃着豆大的火苗,映得满室影子幢幢。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檀香,却似乎压不住一种若有若无的陈腐气息。蒲团上,背对门口,端坐着一个身披大红金线袈裟的身影。听到开门声,那身影缓缓转了过来。

这是一位老僧,须眉皆白,面庞清癯,皱纹如同刀刻,一双眼睛半开半阖,似有精光内敛。他手持一串乌黑发亮的念珠,缓缓拨动,姿态从容,颇有得道高僧的宝相庄严。然而,宋长安目光锐利,一眼便注意到,这老僧的指甲修剪得异常整齐净,指尖皮肤甚至比一般僧人更为细腻,那身袈裟的料子与绣工,也绝非寻常寺院住持所能拥有。最令人不适的是他嘴角那抹似有若无的弧度,看似慈悲含笑,却总让人觉得那笑意并未真正抵达眼底,反而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冰凉的审视意味。

“二位施主,请坐。”老僧开口,声音温和低沉,带着一种抚慰人心的韵律。

宋长安护着阿糜,在靠门边的两个蒲团上坐下,保持着随时可以起身的姿势。

老僧的目光,自两人进来后,便似无意实有意地,落在了阿糜身上。那目光看似平和,却像带着钩子,一寸寸掠过阿糜的脸庞、身形,尤其是在她耳后、颈侧等部位若有若无地停留。阿糜被他看得极不自在,下意识地微微侧身,向宋长安那边靠了靠。

宋长安心头火起,这老和尚的目光,绝不像出家人该有的清静无为。他正欲开口,老僧却先自我介绍了。

“老衲法号,无量。”他缓缓说道,目光依旧停在阿糜脸上,拨动念珠的手指微微一顿,“出家之人,本不该再提俗家姓氏。不过……见到故人之后,难免心生感慨。老衲出家前,亦是姓……”他刻意停顿,视线牢牢锁住阿糜的眼睛,缓缓吐出一个字,“段。”

“段”字一出,如同冰锥刺破平静的水面。

阿糜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剧烈一颤,脸色在昏暗的光线下瞬间褪去血色,变得苍白。她猛地低下头,不敢再看无量法师,肩膀微微瑟缩,仿佛想将自己藏起来。那些刻意遗忘的、属于童年最黑暗时刻的记忆碎片——冲天的火光、刺耳的惨叫、冰冷的雨雪、弥漫的血腥……不受控制地翻涌上来,让她指尖冰凉,几乎要抑制不住地发抖。她知道了,眼前这个人,不是什么父亲的故交,而是与那段血腥过往紧密相连的人!是“太阴会”的残党?还是段家旧部?他找到她了!而长安就在这里……那些事情,那些谋逆大罪,绝不能让郎君知道!会害死他的!

宋长安虽不知“段”姓背后具体意味着什么,但阿糜这剧烈的反应,以及之前种种隐晦的线索,让他瞬间明白——这就是阿糜过去的一部分,是让她恐惧、想要彻底逃离的东西!而眼前这个道貌岸然的老和尚,显然就是这“过去”伸出的触手!

看到自家娘子吓得脸色发白,往自己身后躲藏,宋长安中一股怒气直冲顶门。他不再顾忌什么高僧礼仪,霍然起身,一步跨出,结实的身躯将阿糜完全挡在自己身后,隔绝了无量那令人不适的视线。

“无量大师!”宋长安的声音沉了下来,带着山野猎户特有的硬朗和冷意,“出家人讲究六清净,你这般盯着我娘子看,是不是太失礼了?”他的手,已然按在了腰间障刀的刀柄上,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禅房内本就凝重的空气,因他这充满戒备和敌意的动作,骤然变得剑拔弩张。

感受到身后宽阔肩膀传来的坚实力量,以及宋长安毫不掩饰的回护,阿糜冰凉的心口仿佛被注入了一股暖流。那几乎要将她淹没的恐惧和冰冷的回忆,被这暖意挡开了一些。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像是终于找到了些许勇气,伸手轻轻拉了拉宋长安的衣角。

“长安……”她声音还有些微颤,却努力维持着平稳,“你……你先去外面等我一下,好吗?我与大师……有些话要说。”

宋长安回头,看到阿糜苍白的脸上那双努力想显得镇定的眼睛,里面盛满了恳求、不安,还有一丝他从未见过的、深藏的痛楚。他心疼极了,但他更清楚,此刻绝不能留她一人面对这个显然不怀好意的老和尚。

他没有听从阿糜的话走出去,反而转过身,面对着无量,同时也将阿糜半护在怀中。他的目光扫过无量那看似慈悲实则莫测的脸,然后低头,看着阿糜的眼睛,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既是说给阿糜听,也是说给那老和尚听:

“细君,可还记得吗?十五年前,父亲刚把你带回家那段时间,虽然只是短短相处几个月,但是却在我的心里留下了不一样的感觉,后来阿爷让我叫你‘阿姊’。”他语速平缓,仿佛在诉说一件极寻常又极珍贵的往事,“我不肯。我觉得,你不是我阿姊。我那时候小,不懂,就觉得心里别扭,为此还赌气跑进山里,想离家出走。”

阿糜怔住了,似乎没料到他会在此刻提起那么久远、那么细微的旧事。

宋长安继续说着,目光温柔地落在她脸上:“后来,是你进山找到了我。林子里起了雾,你找了我很久,脚都崴了,裙角也被荆棘划破了,脸上沾着泥灰,看到我时,眼睛都急红了。”他顿了顿,声音更柔,“要不是阿爷带着邻居及时找来,我们俩差点就被闻着气味摸过来的狼群围了。可那时候,我看着你找我时焦急的样子,还有你受伤的脚踝,我忽然就不别扭了。我心里想,叫什么都不重要,是阿姊也好,是别的也罢,只要你能平平安安、快快乐乐的,我能在你身边看着你,护着你就好。”

“后来我们长大了,你到了该说亲的年纪,阿爷给你张罗,你总说不要,只想留在家里尽孝报恩,顺带……照顾我。”宋长安笑了笑,那笑意里带着回忆的暖,也有一丝酸涩,“我那时候心里……又开心,又难过。开心的是你还在身边,难过的是我不知道你心里到底怎么想。直到后来,村里的王婆婆偷偷告诉我,说你心里装的其实是我,我当时……高兴得差点把屋顶都掀了。”

他握紧了阿糜冰凉的手,目光灼灼:“我想跟你表明心意,可还没来得及,爹就出了事。为了冲喜,也为了了却爹最后的心愿,我们成了亲这也多亏了婶子,不然我还不知道阿姊的心意。细君,这五年,我总想着多打猎,多攒钱,让你过上好子,却总怕自己能力不够,护不周全,又让你像小时候找我那样受伤、担心。是我错了。”

他的声音坚定起来,带着一种豁然开朗的觉悟:“夫妻是什么?夫妻就是一体同心,有什么事,就该一起担着,相互扶持,相互鼓劲!不管你过去经历过什么,那些都不重要。我在乎的,是现在的你,是我的内人,宋、阿、糜。”他刻意咬重了“宋”这个姓氏,“只要我宋长安还有一口气在,我就会永远站在你前面。所以,阿糜你放心,如果你不想谈,每抓得住,若你真觉得有必要和这位大师单独谈,那你们谈,我去门口守着。”

说罢,他果真松开了手,作势要转身。

“长安!等等!”阿糜急忙反手抓住他的手腕,用力之大,指甲几乎掐进他的皮肉。她眼中的惶惑、不安,因他这番话而逐渐被一种更加坚定的光芒取代。她看了一眼面无表情、只是眼中精光闪烁的无量法师,又看向宋长安,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

“不用出去。”她挺直了脊背,虽然脸色依旧有些白,但眼神已不再躲闪,“你说得对,我们是夫妻,本就该一体同心。也没什么不能一起听的。”她转向无量法师,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疏离,“无量法师,不管您今因何认出我,又是为何邀我相见。阿糜如今只是山中猎户宋家的内人,一个想过安稳平静子的普通妇人。往事已矣,与现在的我,再无瓜葛。法师的好意,阿糜心领了,但请勿再提。”

“少主!”无量法师一直平静无波的面容终于起了变化,那层慈悲的伪装裂开一道缝隙,露出底下急迫甚至有些狰狞的内里。他猛地拨动了一下念珠,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痛心疾首的意味,“您难道当真忘了?忘了我们段氏一族当年是如何血流成河、满门倾覆的吗?忘了您身上流淌的,是何等尊贵的血脉了吗?您可是段家最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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