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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协调会结束后的几天,韩阳办公室的电话和来访者明显多了起来。有些是表达好奇或观望的试探,有些是带着具体问题来“请教”或“协商”的部门经办人员。韩阳一律客气接待,耐心解释,但涉及关键决策和资源承诺,他都谨慎地推给“正在细化方案,需报领导审定”这个挡箭牌。

他清楚,自己这个临时机构副主任的头衔,在协调会上一番亮相后,虽然带来了一些关注和表面的“配合”,但并未真正改变各部门深层的运行逻辑和利益考量。真正要推动事情,还得靠扎实的方案、可行的路径,以及最关键的一一能打动人的“故事”或“证据”。

这让他更惦记系统提示的那个“隐藏文书”线索。如果真能找到一些尘封的实物证据,比如百年前的账本、货单、书信,无疑能为临水老街的“商贸记忆”提供最有力的注脚,也能为他设想的“情境短剧”注入真实可信的细节。这比任何空洞的呼吁都更有力量。

周五下午,韩阳处理完手头几件急务,对赵磊交代了一声,便独自乘车再次前往临水镇。这次他没有惊动镇政府的老周,只在出发前给临水镇党委书记发了条简讯,说“再去老街看看细节,不麻烦镇里陪同”。

他直接来到了老街。秋意更深,梧桐叶开始飘落,更添几分萧瑟。工作日的午后,老街比上次来时更加寂静。他按照系统地图上标记的大致坐标,慢慢寻去。

坐标指向老街中段偏西的一条岔巷深处,巷子很窄,两侧墙壁高耸,阳光难以完全照入,显得幽暗潮湿。系统提示的位置,是一栋看起来极其普通的单层砖木老屋,比周围的房子更显低矮破旧,木门紧闭,门楣上的瓦片残缺不全。

韩阳走到门前。门上挂着一把锈迹斑斑的老式铁锁,但并未锁死,只是虚挂着。他轻轻推了推,门轴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开了一条缝。一股陈年的霉味混合着尘土气息扑面而来。

他侧身进去。屋里很暗,只有从破损窗纸透进来的几缕微光,勉强照亮方寸之地。屋内空荡荡的,除了墙角堆着一些不知名的破烂杂物和厚厚的积灰,似乎别无他物。地面是夯实的泥土,凹凸不平。

看起来,这里已经被废弃了很久。系统提示的“地下或夹墙内”,会是真的吗?

韩阳没有贸然行动。他退出屋子,来到隔壁一栋还有人居住的老屋前。门口,一位头发花白、正在择菜的老太太抬起头,疑惑地看着他。

“阿婆,您好。打扰了,我是县里来的,想跟您打听点事儿。”韩阳脸上露出和善的笑容,语气放得很慢,“隔壁那栋空房子,您知道以前是谁家的吗?空了多久了?”

老太太打量了他几眼,可能看他穿着整齐,不像坏人,才慢吞吞地说:“那家啊……姓胡,老胡头家的。老胡头走了有十来年了吧?他儿子早些年就搬到县城去了,这老屋就空了,再没人管过。”

“胡家以前是做什么营生的,您还有印象吗?”

“做什么?”老太太眯起眼睛想了想,“好像……他祖上是不是在码头上做过事?记不清了。老胡头人挺孤僻的,不太跟人来往。这房子好像传了好几代了,听说以前还挺像样,后来就不行了。”

码头做事……几代老屋……韩阳心中一动。他谢过老太太,又回到那栋空屋前。

这一次,他看得更仔细。他环顾屋内墙壁。因为是老式砖木结构,内墙大多是木板隔断,但有几处是砖墙。系统提示“夹墙”,会不会是那种老房子为了保温或隔音做的双层墙?或者,有隐藏的储物空间?

他的目光落在堂屋正后方那面砖墙上。墙体抹着厚厚的灰泥,已经斑驳不堪。但靠近墙角地面的位置,有一块约莫一尺见方的灰泥颜色似乎与周围略有不同,边缘也隐约有些细微的裂缝,像是后来填补过的痕迹。

韩阳蹲下身,用手指轻轻叩击那块区域。声音有点空,不像敲击实心砖墙那么沉闷。他心头一跳。从门边捡起一根废弃的木棍,小心翼翼地沿着那圈细微的裂缝边缘,慢慢撬动。

灰泥已经酥脆,随着他的动作,一小块、一小块地剥落下来。渐渐露出了后面隐藏的东西——不是砖,而是几块竖着排列的薄木板,木板后面似乎还有空间。

他屏住呼吸,动作更轻,将几块松动的木板慢慢取下。一个黑洞洞的、约莫两个鞋盒大小的狭长空间露了出来。里面塞满了东西,被厚厚的灰尘覆盖。

他伸手进去,指尖触碰到的是纸张和布料混杂的质感,还有硬物的边缘。他小心地将里面的东西一样样掏出来。

最先掏出来的,是几本用粗线装订的、页面泛黄脆硬的旧账本。封面用毛笔写着模糊的字迹,一本是“辛酉年流水”,另一本是“染料进出总录”。接着,是一卷用油布包裹的、更厚一些的册子,展开一看,竟然是手绘的本地水系草图和一些码头泊位的简易标注。然后,是几封纸质发脆、字迹潦草的书信,落款日期是“民国某年”。最后,还有几枚锈蚀的铜钱,以及一小截早已干枯变色、不知是何物的植物样本。

所有东西都覆盖着至少几十年的尘埃,散发出时光沉淀的特殊气味。

韩阳的心跳有些加速。他强忍着立刻仔细翻阅的冲动,先将取出的物品在屋外光线稍好的地方小心摊开,用随身带的纸巾轻轻拂去表面的浮灰。

账本里的字是竖排的毛笔字,记载着详细的货物名称、数量、单价、往来客户的名字或代号,还有收支汇总。从货物名看,有“土布”、“靛青”、“桐油”、“山茶”、“火纸”等等,正是临水镇历史上可能交易的商品。染料账本里则记录了各种颜料进货和染布出货的情况。那卷手绘草图,清晰地标明了当时镇子周边的主要河道、支流、码头位置,甚至还有水深的大致标记。书信内容多是生意往来或家事沟通,文白夹杂,但透着浓浓的市井烟火气。

这些不起眼的旧物,像一块块拼图,瞬间将“商贸集镇”这个模糊的概念,填充上了极其具体、生动的细节。韩阳仿佛能看到,百年前的那个胡姓人家,可能既是小商人,也参与码头事务,甚至自家还染布,与四方客商书信往来。他们的生活与这座小镇的命运紧密相连。

这就是他要找的“故事”的骨骼和血肉!比他预想的还要丰富!

他小心翼翼地将所有物品用随身带的干净塑料袋和软布分别包裹好,放进自己的公文包。然后将那块墙板大致复原,用地上剥落的灰泥碎屑勉强遮掩了一下撬动的痕迹。虽然粗糙,但只要不凑近细看,应该不会引起注意。

做完这一切,天色已近傍晚。他快步离开老街,在镇口叫了一辆摩的,直接返回县城。

回到自己办公室,锁好门,拉上窗帘,韩阳才在台灯下,将这些“宝贝”再次取出,怀着一种近乎考古学家的兴奋与虔诚,开始仔细研读。

账本里的数字和名目,勾勒出一个小康之家的经营脉络;草图上的线条,重现了当年水运网络的繁忙景象;书信里琐碎的家长里短和生意经,则透露出鲜活的人情世故。他甚至在一封书信的末尾,发现了一句感慨:“近日码头船只稍稀,听闻下江时局不稳,影响货运,唯愿早日平息,市面重归繁荣。”

时局影响货运……这不正是可以嵌入“情境短剧”的历史背景吗?一个普通商人家庭在时代变迁下的忧虑与期盼。

系统提示的“隐藏线索”,价值远超预期。它不仅提供了实物证据,更提供了创作灵感。

接下来几天,韩阳一边继续牵头细化临水老街示范区的实施方案(预算、施工图、产权协调路径),一边开始秘密着手另一件事:以这些新发现的史料为基础,构思“情境短剧”的故事梗概和人物雏形。他没有立刻将发现公之于众,而是先与老吴私下沟通,请这位老文化人帮忙一起整理、释读这些史料,并签署了保密协议。老吴见到这些实物,激动得手都抖了,连声说这是“重大发现”、“能写进地方志里”。

同时,韩阳通过陈建业部长的渠道,与县文联的一位退休老作家、也是本地文化名人的秦老师取得了联系。在一个周末的下午,韩阳带着初步整理的故事梗概和部分不敏感的史料复印件,登门拜访了秦老师。

秦老师年近七十,清瘦矍铄,听完韩阳的来意和看了部分材料后,沉默良久,才缓缓道:“我小时候,听我祖父讲过一些临水镇的老事,和你这些材料对得上。这些年,大家都忙着搞经济,这些东西,快没人记得了。”他叹了口气,又看向韩阳,“你们年轻人,愿意做这件事,不容易。这个故事,我愿意帮你琢磨琢磨。但有一条,人物可以艺术加工,但历史的底色不能变,咱们镇子老一辈人过的日子、想的事情,得真。”

“秦老师,您放心,这正是我们想要的。”韩阳郑重承诺。

就在韩阳以为事情在稳步推进时,一个意想不到的“阻力”以一种微妙的方式出现了。

周二上午,旅游局局长谭永健亲自给韩阳办公室打来了电话,语气听起来很和煦:“小韩主任,忙吗?听说你们临水老街的方案推进很快啊,年轻同志干劲就是足。怎么样,最近有没有空?来我们局里坐坐,也给我们介绍一下最新进展,毕竟文旅不分家嘛,有些具体业务,我们局里也可以提供一些支持。”

话说得漂亮,但韩阳听出了潜台词:旅游局作为业务主管部门,对韩阳这个“越界”操盘的具体项目,不能一直置身事外。他们需要了解情况,甚至施加影响。

韩阳立刻笑着回应:“谭局长您太客气了!应该是我主动去跟您汇报才对。您看您什么时候方便?我随时过去聆听指导。”

“那就明天下午吧,三点,怎么样?”

“好的,谭局长,我准时到。”

挂了电话,韩阳脸上的笑容慢慢收敛。谭永健主动邀约,绝不是简单的“听取汇报”。这很可能是一次正式的“交手”或“协商”。旅游局会提出什么?是想要主导权?还是想把他们之前的“整体开发”思路重新塞进来?或者,是对韩阳这个“外来者”抢了风头有所不满?

他需要准备。不仅准备汇报材料,更要准备好应对各种可能的质疑和提议。手上的这些新发现的史料,或许能成为他话语权的有力支撑,证明他对老街的理解深度,但何时抛出、如何抛出,需要谨慎把握。

墙缝里找到的不仅是旧账本,或许也掀开了另一场没有硝烟的、关于发展路径与部门权责的博弈序幕。韩阳知道,在体制内推进任何创新,不仅要面对客观困难,更要学会在复杂的人际与部门网络中,找到平衡与突破的支点。

明天的会面,将是检验他这份能力的新考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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