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智文学“试用期表现不错”的后续是：陈小凡被调岗了。
不是升职，不是转正，而是从通讯枢纽第三万七千号隔间，挪到了隔壁的第三万七千零一号隔间——距离赵无庸的办公室直线距离缩短了二十米，中间只隔着一道半透明的结界。
美其名曰：“重点培养，就近指导”。
实际效果：陈小凡现在每天上班，一抬头就能看见赵无庸那张棺材脸。对方偶尔还会隔着结界对他点点头，眼神像在说“小子，我看着你呢”。
新工位的设备也“升级”了。操作台上多了三个灵力波动记录仪，呈三角形把他围在中间。耳机内侧的纽扣监控器换成了更隐蔽的版本——直接嵌入耳廓皮肤，需要特定仙术才能取下。电脑后台运行着实时行为分析程序，一旦他试图开启隐藏界面，赵无庸桌上的警报玉符就会亮。
完美监控，全方位无死角。
但织霞仙子有句话说对了：监控越严的地方，漏洞越多。
因为所有人都盯着高端安防，反而会忽略最基础的破绽。
比如，天庭内部通讯系统的“实习生通道”。
调岗第二天，陈小凡收到系统通知：【检测到您近期参与‘纺织业改革试点项目’，已为您开通‘跨部门协作实习生’权限，有效期三十日。期间可临时访问非核心数据库，参与低级事务处理，积累工作经验。】
落款是“天庭人事司·青年仙才培养办公室”。
陈小凡盯着这条通知看了半天，给织霞仙子发了条密讯：“你干的？”
回复很快：“不是我。是你‘前老板’的福利。”
“这权限能干什么？”
“能干很多事。”织霞仙子发来一个加密附件，“比如，访问‘已故/失踪仙官善后事务处理队列’——虽然是阉割版，只能看到基础信息，但够用了。”
陈小凡点开附件，里面是一串操作指南：如何用实习生身份，绕过常规审查，查询那些被标记为“长期闭关”、“下凡历练”、“意外身亡”的仙官的最后一次系统登录记录。
很基础的信息，但往往能说明很多问题。
玄冥真君，最后一次登录：三个月零七天前，丑时三刻，登录地点：天道数据中心·核心机房B区。
时间正好是他“仙俸调整”的同一天。一个“闭关九十七年”的人，怎么会半夜跑去数据中心？
青阳仙子，最后一次登录：六十四年前，辰时，登录地点：瑶池灵植培育中心·主控室。
然后系统记录就断了。但实习生通道里有一条不起眼的备注：“该账号于当日提交‘下凡历练申请’，审批人：太上老君（代签）。”
太上老君代签？老君不是几百年不问俗务了吗？
铁冠道人、玉衡星君、百花元君……陈小凡一个个查下去，发现规律：
1. 所有“消失”的仙官，最后登录地点都在核心设施区域（数据中心、灵源控制室、天河调度中心等）。
2. 最后登录时间集中在深夜或凌晨，正常工作时间几乎没有。
3. 之后的所有记录（闭关申请、下凡报告、死亡证明）都是事后补录，且审批人要么是高级别仙官“代签”，要么干脆是“系统自动核准”。
像是……有人在统一清理痕迹，然后用标准化模板批量生成“合理去向”。
陈小凡把这些信息加密保存，用织霞仙子给的“蒲公英网络”专用信道发给她。附言：“模板化处理，效率很高。”
回复：“流水线作业。看来‘涅槃计划’有个很专业的HR部门。”
陈小凡：“HR？”
“Human Resources，人力资源。”织霞仙子解释，“不过在这里，可能得叫‘Immortal Resources’——神仙资源部。专门负责把神仙变成‘资源’。”
陈小凡盯着那句话，后背发凉。
—
实习生权限的另一个“福利”，是参与“天庭日常事务轮岗体验”。
简单说，就是打杂。哪个部门缺人，就把实习生调过去顶班。
陈小凡第一站被派到“蟠桃园品质检测中心”，负责给即将成熟的蟠桃做“外观初筛”。
工作内容极其枯燥：坐在传送带边，盯着一个个粉嘟嘟的蟠桃滚过，把有瑕疵（虫眼、疤痕、形状不圆）的挑出来。合格品送去下一道工序，不合格品……扔进旁边的“次品回收桶”，桶上贴着标签：“酿造‘桃花醉’专用”。
带他的老仙吏叫桃翁，在蟠桃园干了八百年，说话慢吞吞的：“小陈啊，知道为什么蟠桃要这么严格吗？”
“因为……王母娘娘要吃？”
“不止。”桃翁拿起一个完美无瑕的蟠桃，对着光看，“蟠桃分三档：六千年一熟的，给大罗金仙；三千年一熟的，给普通仙官；九千年一熟的——那才是王母和玉帝的。但你知道吗？九千年那批，产量越来越少了。”
传送带上滚过一个有细微斑点的桃子，陈小凡想挑出来，桃翁却摆摆手：“那个留着，算合格。”
“可是有斑点……”
“有斑点才正常。”桃翁叹气，“现在的蟠桃，太‘完美’了。完美得不真实。我年轻时候的桃子，十个里八个有瑕疵，但那才是自然的味道。现在呢？全是催熟的，灵液灌的，一个个漂亮得像假货。”
他压低声音：“而且我听说，九千年那批的母树……根系出问题了。灵气吸收率下降，结的果子看着光鲜，内里灵力不足。所以今年的蟠桃宴，可能会用‘特供加强版’——就是在普通九千年桃子上，额外注射灵液。”
陈小凡想起天河流量减少，想起灵气枯竭。
连蟠桃都在注水了。
工作到一半，传送带突然停了。警报响起：“检测到未授权灵力波动，所有人员原地待命。”
几个黑衣猎犬快步走进来，领头的正是赵无庸。他扫了一眼车间，目光落在陈小凡身上，停留了一秒，然后对桃翁说：“接到举报，这里有‘违规夹带’。我们要检查次品回收桶。”
桃翁颤巍巍站起来：“赵仙官，那些都是要酿酒的烂桃子……”
“检查而已。”赵无庸一挥手，猎犬们开始翻桶。
陈小凡心跳加速。他忽然想起，早上织霞仙子密讯里提过一句：“今天可能会有人找茬，别慌，正常应对。”
难道她预料到了？
猎犬们把桶里的烂桃子倒出来，一个个切开检查。大部分都是正常的腐烂果肉，但翻到最底层时，一个猎犬突然喊：“大人，有东西！”
是个密封的玉匣，埋在桃肉里。赵无庸接过，打开，里面是一块记忆水晶。
他激活水晶，画面投影在空中——是陈小凡在宿舍里，用手机看那张“天河数据异常云帛纸”的照片。画面很模糊，明显是偷拍，但能看清他的脸和手机屏幕上的曲线图。
“解释一下。”赵无庸看向陈小凡。
全车间的人都看过来。桃翁瞪大了眼睛，几个年轻仙吏窃窃私语。
陈小凡脑子飞速转动。偷拍？什么时候？他回忆宿舍的布局，窗户对着流云集广场，如果有人在对面楼用远距离留影仙术……
“这是我在研究纺织业原料供应波动时用的参考数据。”他尽量让声音平稳，“天河流量影响灵蚕丝产量，所以我查了些公开资料。”
“公开资料？”赵无庸指着图上那些详细的参数，“这些监测点编号和精确时间戳，是公开资料？”
“实习生权限里可以申请查阅。”陈小凡说，“我走了正规流程，有申请记录。”
这是真话。织霞仙子让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所有敏感查询都套上“纺织业研究”的壳子，提交正式申请——虽然批下来的都是阉割版数据，但系统里有记录，能证明他“动机正当”。
赵无庸盯着他看了几秒，转身对身边的仙吏说：“查他的申请记录。”
仙吏拿出玉板操作片刻，点头：“大人，确实有。申请理由是‘研究灵水水质对纺织原料的影响’，审批通过了，但数据权限只开放了基础部分。”
“那他为什么有详细数据？”
“这……”仙吏看向陈小凡。
陈小凡早已准备好说辞：“基础数据太笼统，我看不懂，就自己做了些推测和计算——那些时间戳和编号是我猜测的，不一定准确。”
完美的闭环：我承认我在研究，但数据是我瞎猜的。你无法证明我真有详细资料，因为偷拍画面太模糊，看不清具体数字。
赵无庸的眉头皱成一个疙瘩。他能感觉到有问题，但抓不住把柄。
就在这时，车间的通讯玉符亮了，传来一个温和但威严的声音：“赵仙官，检测中心是生产重地，不宜久留。若有疑问，请按规程提交书面调查申请。”
是王母娘娘身边的首席侍女——瑶池仙子的声音。
赵无庸脸色一变，对着玉符躬身：“是，下官这就离开。”
他收起记忆水晶，深深看了陈小凡一眼，带人走了。
传送带重新启动。桃翁拍了拍陈小凡的肩膀：“小伙子，可以啊，连瑶池仙子都为你说话。”
陈小凡苦笑。他哪认识瑶池仙子，这明显又是织霞仙子的手笔。
下班后，他刚走出检测中心，就被一个人拦住了——不是赵无庸，是个面生的年轻仙吏，穿着“凌霄殿文书处”的制服。
“陈小凡？”对方态度很客气，“织霞仙子托我给您带个话：今晚戌时，瑶池东畔‘听雨轩’，她请您吃桃。”
“吃桃？”
“新鲜的九千年蟠桃，刚摘的。”仙吏微笑，“说是为了感谢您今天在检测中心的‘出色表现’。”
陈小凡：“……”
—
戌时的瑶池，仙光已经暗到浪漫的程度。湖面上飘着发光的莲灯，远处有仙女在弹箜篌，曲调轻柔。
听雨轩是座建在水上的小亭，四面垂着薄纱。陈小凡进去时，织霞仙子已经在了。她今天换了身淡粉色的常服，头发松松挽着，正在摆弄桌上的果盘。
果盘里只有一个桃子——但那是陈小凡见过最完美的桃子。大小如拳，粉白渐变，表皮仿佛自带柔光，香气清甜得让人心醉。
“坐。”织霞仙子头也不抬，“知道这桃多少钱吗？”
“……不知道。”
“黑市价，五万功德点。”她拿起一把玉刀，开始削皮，“而且有价无市。这是今年第一批九千年桃，本该进贡给玉帝王母的，我截了一个。”
陈小凡吓了一跳：“这……不会被发现吗？”
“发现了又怎样？”织霞仙子手法娴熟，桃皮连成长长的一条，不断，“就说品质检测时发现轻微瑕疵，按流程销毁——反正最后进了咱们肚子，谁知道？”
她把削好的桃子切成两半，递了一半给陈小凡：“尝尝，注过灵液的。”
陈小凡接过，咬了一口。果肉入口即化，汁水丰盈，一股温润的灵力顺着喉咙流遍全身，连日的疲惫一扫而空。
“怎么样？”织霞仙子自己也咬了一口，眯起眼，“加了料的，就是不一样。”
“您叫我来，不只是为了吃桃吧？”
“聪明。”织霞仙子放下桃子，擦擦手，“今天赵无庸找你麻烦，是我安排的。”
陈小凡愣住。
“记忆水晶是我让人放的，瑶池仙子也是我请的。”她坦白，“目的有两个：第一，测试赵无庸的反应速度；第二，给你铺条路。”
“铺路？”
“对。”织霞仙子身体前倾，压低声音，“经过今天这出，赵无庸会认定两件事：一，你背后有瑶池的人撑腰；二，你是个会耍小聪明但构不成大威胁的小角色。前者让他不敢轻易动你，后者让他放松警惕——完美。”
陈小凡消化着这番话：“所以那个偷拍画面……”
“是李大明拍的。”织霞仙子笑了，“他用监测站的远程观测仙术，隔着三里地拍的，故意拍模糊。赵无庸就算去查，也只能查到‘天河监测站正常作业记录’，查不到具体是谁。”
一环扣一环。陈小凡忽然觉得，织霞仙子玩这套，比织布熟练多了。
“不说这个了。”她摆摆手，“实习生权限用着怎么样？”
“查到一些东西。”陈小凡把那些“最后登录记录”的发现说了一遍。
织霞仙子听完，表情严肃起来：“核心设施，深夜登录，事后补录……这不像简单的清理，更像是在统一提取某种数据。”
“提取什么？”
“仙官的‘真灵印记’。”织霞仙子说，“每个神仙在核心系统里都有唯一标识，叫真灵印记。它记录着这个神仙的修为、功法、记忆、甚至部分人格。理论上，只要拿到完整的真灵印记，就能在另一个载体上‘复活’这个人——或者，复制他。”
陈小凡想起白夜说的“真灵剥离”：“涅槃计划要把神仙数字化……”
“对。”织霞仙子点头，“而数字化的第一步，就是获取真灵印记。那些仙官最后去核心设施，可能不是自愿的，而是被‘召唤’过去——系统以某种理由（比如‘设备检修需权限验证’）把他们骗过去，然后强行扫描提取。”
她顿了顿：“提取完，人就没了价值。所以才有后面的‘闭关’、‘下凡’、‘死亡’。档案补录，只是为了把流程做圆。”
陈小凡感到一阵恶寒。这不就是……杀猪盘吗？先骗你上套，榨干价值，然后把你变成一堆数据存起来。
“那我们能做什么？”他问。
“继续查。”织霞仙子说，“用你的实习生权限，查更多‘消失者’的记录。我要知道他们的共同点——比如，是不是都在某个时间段内提交过‘功法升级申请’，或者‘灵宝炼制协助请求’。这些可能是诱饵。”
陈小凡点头，忽然想起什么：“对了，我今天在蟠桃园，听说九千年母树根系出问题了。”
织霞仙子的眼神一动：“详细说。”
陈小凡把桃翁的话复述了一遍。织霞仙子听完，沉默了很久。
“蟠桃母树的根系，连接着昆仑灵脉的主干。”她最终说，“如果它都出问题了，说明灵脉的衰败比我们想象的更快。天庭可能……没多少时间了。”
“所以涅槃计划在加速？”
“对。”织霞仙子站起身，走到亭边，望着夜色中的瑶池，“收割要赶在庄稼彻底枯死之前。我们得抓紧。”
她转身，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小锦囊，扔给陈小凡：“明天开始，你轮岗到‘天道数据中心·档案整理处’。这是入门玉牌和注意事项。记住，你在那儿只是个整理旧档案的实习生，多看，多记，但什么都别碰。”
陈小凡接过锦囊，很轻，但感觉很重。
“还有，”织霞仙子最后说，“小心一个叫‘青阳子’的老仙吏。他在数据中心干了五百年，据说知道很多秘密，但嘴巴极严。如果他对你示好，别轻易信；但如果他给你东西……务必收好。”
“为什么？”
“因为青阳子，是玄冥真君的师兄。”织霞仙子轻声说，“三百年前，他们一起设计了天河的防御体系。玄冥‘闭关’后，青阳子就主动申请调去整理档案——说是养老，但我觉得，他是在等什么。”
她走回桌边，拿起剩下的半个桃子，咬了一大口，汁水从嘴角流下。
“这个天庭啊，”她边嚼边说，“表面光鲜，内里已经烂透了。但烂透的地方，反而容易长出新的东西。”
“比如？”
“比如我们。”织霞仙子笑了，笑容在夜色中闪着光，“比如那些不愿意变成数据的老顽固，比如还想活下去的底层仙民，比如……你这种误入此间，却还想搞清楚‘为什么’的傻子。”
她把桃核扔进瑶池，拍拍手：“行了，桃吃完了，话也说完了。回去准备吧，明天开始——”
“该去数据中心的档案堆里，翻翻这个世界的黑历史了。”
陈小凡走出听雨轩时，夜风吹起亭周的薄纱。
他回头看了一眼，织霞仙子还站在亭中，身影在纱幕后若隐若现，像一幅古画。
但她手里的桃核，在湖面上激起一圈圈涟漪。
涟漪很小，很轻。
但陈小凡知道，有些涟漪，最终会变成波浪。
而他，已经站在了浪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