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智文学未时刚过，林风再次踏出平安栈。
浓雾在午后略微消散了些，灰白的天光勉强透下，给潮湿的街道镀上一层惨淡的亮色。空气里的压抑感却更重了，仿佛刚才血煞殿押解囚徒经过留下的血腥气和恐惧，已经渗进了每一块石板缝里。
苏婉留在房中，门窗紧闭，禁制全开。林风将大部分灵石和丹药都留给了她，自己只带了足够交易的灵石、那枚暗红晶石碎片、疤哥储物袋里几张残破的黑色符纸，以及那柄从不离身的黑色短剑。临行前，他仔细检查了短剑——剑身冰凉，隐有幽光流转，不知是何材质，但在他冰煞元浸润下，似乎更添几分锋锐。
理性魂如同精密的罗盘，规划着最优路线：避开主干道和血煞殿可能出没的区域，绕行小巷，直插易市西侧边缘。那里靠近黑煞会势力范围，但也是“地下交易”最可能发生的地方。情感魂则如同一根绷紧的弦，警惕着来自暗处的恶意，以及对苏婉安危的隐忧。
泥猴子白天通常不在客栈附近活动，林风也无意再去寻他。有些路，终究要自己走。
易市依旧嘈杂。但今日的气氛明显不同。散修们交谈的声音压得更低，眼神游移，脚步匆匆。许多摊位前空无一人，一些店铺甚至半掩着门。血煞殿的威慑力可见一斑。
林风没有去万宝楼。白天的易市，正规店铺里不可能公开售卖“化煞符”这类明显与黑煞会相关、且用途敏感的物品。他的目标，是易市深处那片自发形成的、更为混乱的“黑市角”。
那里没有固定摊位，大多是修士随地铺块破布，摆上几样来路不明或不便公开售卖的东西，彼此低声交谈，目光闪烁。巡防的镇守府修士很少踏足此处，因为水太浑。
林风走入这片区域。空气里弥漫着陈旧血腥、劣质丹药和地下秘店特有的霉味。视线所及，人影憧憧，大多遮掩了面容或压低兜帽。讨价还价声如同毒蛇吐信，嘶嘶作响。
他放慢脚步，目光扫过一个个地摊。售卖的东西五花八门：染血的残破法器、不知名兽骨、颜色诡异的矿石、封在简陋玉瓶里的可疑丹药、还有记录着残篇功法的破烂玉简。真假难辨，全凭眼力。
他没有立刻询问“化煞符”。理性魂提醒，直接打听此物，等于告诉别人自己要去矿坑或坠龙涧深处，且可能与黑煞会有交集，容易惹来不必要的注意甚至麻烦。
他先在一个售卖各类杂项玉简的地摊前停下。摊主是个干瘦老头，眯着眼打盹。
“可有迷雾镇周边，特别是坠龙涧外围的详细地形图？越新越好。”林风压低声音问道。
老头睁开一线眼缝，瞥了林风一下，从怀里摸出两枚灰扑扑的玉简：“东边丘陵的，五十灵石。坠龙涧外围百里概略图，八十灵石。概略图是三年前的老货，涧内变化大，只能参考。”
林风拿起那枚坠龙涧外围玉简，神识略微探入。确实粗糙，只有大致的山形水道标注，几个已知的危险区域标记，内部大片空白。聊胜于无。
“三十灵石。”他还价。
“四十，不二价。”老头嘟囔。
林风付了灵石，收起玉简，状似随意地问道：“听说最近西边矿坑不太平，有种叫‘石傀’的玩意？可有相关的记载或应对心得售卖？”
老头这次仔细打量了林风几眼，嘿嘿一笑：“小兄弟，想去碰运气？石傀的消息，可比地图贵。而且……光有消息没用，得有家伙。”他意有所指。
“家伙？”林风故作不解。
“黑煞会流出来的那种‘化煞符’啊。”老头压得更低，“那东西，能暂时剥掉石傀身上那层煞气硬壳。没它，炼气期进去，九死一生。不过嘛……”他搓了搓手指，“符箓可是紧俏货，黑煞会自己都不够用，流出来的极少。就算有，价格嘛……”
“哪里能买到？”林风直截了当。
老头左右看了看，凑近些，声音细若蚊蚋：“看见那边墙角，那个穿灰斗篷、面前摆着几块破铜烂铁的家伙没？他是‘中间人’。想要什么特殊的东西，可以去他那里问问。不过，他收的介绍费不低，而且……只收硬通货或者消息。”
林风顺着老头示意的方向看去。墙角阴影里，果然蹲着一个全身裹在灰扑扑斗篷里的身影，兜帽低垂，看不清面目。面前地上随意丢着几块锈迹斑斑的金属碎片和几根枯骨，毫不起眼。
“多谢。”林风又丢给老头五块灵石，转身朝那灰斗篷走去。
理性魂高速分析：中间人，风险与机遇并存。可能真能联系到黑煞会的渠道，也可能是陷阱。需谨慎试探。
走到灰斗篷面前，林风蹲下，随手拿起一块锈铁片看了看：“这东西，怎么卖？”
灰斗篷抬起头，兜帽下露出一张平平无奇的中年男人脸，肤色蜡黄，眼神浑浊，毫无特色，是那种扔进人堆立刻会被忘记的长相。他嗓音沙哑：“废铁，十块灵石。”
“贵了。”林风放下铁片，“我想买点别的。”
“买什么？”
“能对付矿坑里那些硬石头的‘符’。”林风盯着他的眼睛。
灰斗篷眼神没有丝毫波动，仿佛早有预料：“化煞符。黑煞会管制物资。货源紧张，价格浮动。”
“多少？”
“看你要多少，什么时候要。”灰斗篷慢吞吞道，“一张，两百下品灵石。三张以上，每张一百八。现货没有，需预定，最快明晚子时，此地交货。”
价格高得离谱！远超寻常一阶符箓。但林风面不改色：“太贵。而且，我怎么知道符是真的？”
“信不过，可以不买。”灰斗篷重新低下头，摆弄地上的枯骨，“迷雾镇想买这符的人很多，不缺你一个。”
“我有别的支付方式。”林风从储物袋中取出那个封着暗红色晶石碎片的玉盒，打开一条缝，让那股混杂着硫磺、血腥和混乱波动的气息泄露出一丝。
灰斗篷动作猛地一顿！他倏然抬头，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极锐利的光，瞬间又恢复平淡。但林风捕捉到了那一闪而逝的贪婪和惊讶。
“这是……”灰斗篷的声音依旧沙哑，但语速快了一丝。
“矿坑里的东西。或许，你们会感兴趣。”林风合上玉盒。
灰斗篷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权衡。周围嘈杂的声音仿佛被隔开，这片角落陷入一种诡异的安静。
“东西有点意思。”灰斗篷终于开口，声音压得极低，“但不够换符。这碎片太小，能量驳杂混乱，价值有限。除非……你有更多，或者，知道这东西的出处。”
果然识货！而且，黑煞会对这晶石碎片感兴趣的程度，似乎比预想的还要高。
“只有这一块，偶然所得。”林风道，“不过，我对它的来历，有点猜测。或许，可以附赠一点消息。”
灰斗篷盯着林风看了几息，忽然道：“你昨晚，在西边矿坑外围，杀了我们两个人。”
不是疑问，是陈述。语气平淡，却带着冰冷的压力。
林风心中一凛，但面色不变：“是他们先动手。我只是自保。”
“呵。”灰斗篷低笑一声，听不出喜怒，“那两人废物，死了活该。不过，你拿了不该拿的东西。”他目光落在玉盒上。
“东西可以还给你们，作为交换。”林风道，“三张化煞符，加一份最新的、尽可能详细的坠龙涧内部地图。”
“胃口不小。”灰斗篷想了想，“符，可以给你两张。地图，我只有比市面上略细的版本，核心区域依旧缺失。换你这碎片和你所知的消息。另外，你要告诉我，你从尸体上拿走碎片时，可还发现其他异常？比如……尸体附近，有无特殊印记？或者，尸体本身有无古怪变化？”
他在试探！试探林风是否看到了更多，或者……是否接触到了“煞源”更深层的秘密？
理性魂飞速运转：对方对晶石碎片的兴趣，远大于对同伴被杀的反应。他们更在意矿坑深处的秘密。交出碎片和有限消息，换取急需的物资，可行。但需保留关键，不能暴露“寂灭火种”或自身特殊。
“成交。”林风点头，“尸体伤口有石质化迹象，手中紧握这碎片。附近地面有打斗痕迹和少量干涸的、带有硫磺味的液体。未见特殊印记。”
他隐瞒了尸体被发现的位置（离矿口较远的窝棚），以及自己感知到的、与小巷残留气息同源的炽热力量。只提供了最表层的观察。
灰斗篷仔细听着，似乎在判断真假。片刻后，他点点头：“明晚子时，此地交易。带齐东西。另外……”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警告，“最近少去西边。矿坑深处……有些东西醒了，不太平。血煞殿那群疯狗也在到处嗅，离他们远点。”
说完，他重新低下头，不再看林风，仿佛刚才的一切对话都没发生过。
林风起身，离开这个角落，融入黑市涌动的人流中。交易达成，但心头疑云更重。黑煞会对“煞源”和矿坑深处的关注超乎寻常，甚至超过了对坠龙涧异动本身的兴趣。这晶石碎片，到底牵涉到什么？
他没有立刻离开易市。既然来了，顺便看看能否淘到其他有用的东西。穿过几个售卖材料和低级法器的摊位，都没什么收获。就在他准备离开时，眼角余光忽然瞥见一个不起眼的摊位角落里，躺着一本破旧的、封面焦黑的兽皮册子。
册子封面上没有任何字迹，边缘磨损严重。但林风走近时，心口的灰色符印，竟微微发热了一下！
他蹲下，拿起册子。入手沉重，兽皮质地粗糙，翻开内页，字迹是用某种暗红色的颜料书写，年代久远，很多地方已经模糊不清。开篇几页，似乎记载着一些粗浅的引气、锻体法门，平平无奇。但往后翻，中间部分有被撕掉的痕迹，残余的页面上，开始出现一些扭曲的、如同火焰灼烧又似寒冰冻结的奇异符文图案，旁边配有简略注解，用的是一种极其古老生僻的文字。
林风完全看不懂这些文字，但当他目光落在那些符文图案上时，体内的冰焰煞元竟然自发地加速流转了一瞬！灰白色气团微微震颤，仿佛与那些图案产生了某种共鸣！
这册子……不简单！很可能与冰火属性，甚至与“煞”的修炼有关！
摊主是个一脸晦气的年轻散修，见林风对这破册子感兴趣，懒洋洋道：“祖上传下来的破烂，看不懂。五十灵石拿走。”
林风没有还价，直接付钱。将册子小心收入储物袋。心口符印的异动渐渐平息。
就在他转身欲走时，身后忽然传来一个略显熟悉、带着几分油滑的声音：
“哎哟，这不是林小兄弟吗？真是巧啊！”
林风回头，只见白天茶会上那个胖商贾，正搓着手，满脸堆笑地快步走来。他身后还跟着两个目光精悍、太阳穴高高鼓起的护卫，修为都是炼气六层。
“钱掌柜。”林风停下脚步，微微点头。理性魂警惕：此人看似圆滑商人，但能在迷雾镇混得开，绝非常人。突然搭讪，必有目的。
“小兄弟也是来淘换点东西？可有收获？”钱掌柜笑容可掬，眼睛却不着痕迹地扫过林风刚才停留的摊位和手中的储物袋。
“随便看看。”林风淡淡道，“钱掌柜有事？”
“哈哈，没什么大事。”钱掌柜凑近些，压低声音，“就是茶会后，老哥我越想越觉得与小兄弟投缘。听说小兄弟在打听‘冰心草’和坠龙涧的消息？老哥我这边，刚巧得到一点……嗯，不太一样的风声，关于‘冰心草’可能出现的第四个地点。不知小兄弟可有兴趣？”
第四个地点？林风心中一凛。白先生只说了三处，这钱掌柜从何处得来第四处消息？是真是假？
“愿闻其详。”林风不动声色。
“此地不宜细说。”钱掌柜左右看看，“这样，今夜戌时三刻，镇南‘醉仙楼’二楼雅座‘听风’，老哥我做东，请小兄弟喝一杯，慢慢聊。如何？放心，绝对是小兄弟用得着的消息，价格好商量。”
戌时三刻，醉仙楼……林风快速权衡。此人消息来源不明，主动邀约，风险未知。但“冰心草”线索至关重要，多一条路总是好的。理性魂计算：距离约定时间还有近两个时辰，足够准备和布置后手。可赴约，但需极度谨慎。
“好。”林风点头，“戌时三刻，醉仙楼。”
“爽快！”钱掌柜笑容更盛，“那老哥我就恭候大驾了！对了……”他仿佛刚想起来似的，“最近镇上不太平，血煞殿那帮杀才到处抓人，小兄弟夜里出门，可要当心些。尤其是……别走西边和北边的巷子。”说完，他拱拱手，带着护卫晃晃悠悠地走了。
别走西边和北边？西边是矿坑，北边……是乱葬岗，幽冥蝶出现的地方。这是提醒，还是……别有用意的引导？
林风看着钱掌柜肥胖的背影消失在人群里，眼神微冷。今日的黑市之行，看似顺利，却仿佛有更多无形的丝线，正在悄然缠绕上来。
化煞符交易，钱掌柜邀约，破旧册子，还有暗中窥伺的影楼和血煞殿……
他不再停留，快步离开易市，沿着计划好的路线返回平安栈。途中，他特意绕了一段路，远远看了一眼镇北方向。那里雾气似乎更加浓重阴沉，隐隐有股说不清道不明的腐朽气息飘来，令人心悸。
回到客栈三楼，苏婉见他平安归来，松了口气。林风将黑市交易、钱掌柜邀约以及得到破旧册子的事告知她。
“师兄，那钱掌柜可信吗？会不会是陷阱？”苏婉担忧道。
“不确定。”林风摇头，“但‘冰心草’线索不能放过。我会小心。你留在客栈，若我戌时三刻未归，或收到警示符波动，你立刻带着东西，从客栈后窗离开，去我们之前看好的镇东那处荒宅暂时躲避，切勿回头寻我。”
“师兄！”苏婉脸色发白。
“放心，我会见机行事。”林风语气坚定，“先看看这本册子。”
他取出那本焦黑兽皮册，再次翻开。在相对安全的客栈房间内，他仔细研读那些残存的符文图案和陌生文字。依旧看不懂文字，但那些符文，在他集中精神凝视时，竟隐隐有冰蓝与暗红的光影在图案线条上流转！
他尝试调动一丝冰焰煞元，沿着某个相对简单的符文轨迹，在指尖模拟勾勒。
“嗤……”
指尖空气微微扭曲，一丝极淡的、灰白中夹杂冰蓝暗红的芒刺一闪而逝！虽然微弱，却带着一种不同于寻常冰火术法的、更加凝练、混乱却又统一的奇特气息！
这册子记载的，很可能是一种专门修炼或运用“煞”力，尤其是冰火属性煞元的秘法！尽管残缺，但其思路，似乎与《逆脉诀》的强行逆转、以及“冰心丹”残方的调和平衡都不同，更侧重于“转化”与“统御”，将冲突的力量化为己用！
这对林风而言，无疑是雪中送炭！若能参悟一二，对他掌控冰焰煞元必有极大助益！
他强压下立刻深入研究的冲动，将册子小心收好。当务之急，是应付今晚与钱掌柜的会面，以及明晚与黑煞会中间人的交易。
时间在静默与准备中流逝。林风打坐调息，将状态调整至最佳。苏婉则默默擦拭着林风留给她的、一柄防身用的普通短剑。
窗外，天色渐渐暗沉下来。浓雾重新聚拢，吞噬了最后的天光。迷雾镇的夜晚，再次降临。
戌时将至。
林风起身，检查了一遍随身物品，对苏婉点了点头，推开房门，走入走廊的昏暗灯光下。
楼梯向下，客栈大堂的喧嚣隐约传来。当他走下最后一级台阶，目光扫过大堂时，身形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顿。
靠近门口的一张桌子旁，坐着两个人。
一个正是白日里茶会上见过的、那个警告过他的黑衣刀客，厉姓男子。他依旧抱着刀，闭目养神，对周围的嘈杂充耳不闻。
而坐在他对面的，是一个身着素白长裙、面覆轻纱的女子。女子身姿窈窕，露出的眼眸清澈如水，却仿佛蕴含着万千星辉，深邃难测。她手中端着一杯清茶，正静静地看着门口方向，与林风的目光，恰好对上。
只是一瞬，女子便移开了视线，仿佛只是随意一瞥。
但林风的心，却在这一刻沉了下去。
理性魂疯狂示警：危险！极度危险！此女气息完全内敛，感知不到丝毫灵力波动，仿佛凡人。但这恰恰是最可怕之处！在这鱼龙混杂的客栈，一个看似凡人的女子，与明显不凡的刀客对坐饮茶，本身就极不寻常。而且，她的眼神……
那是一种洞悉一切、却又漠然无情的眼神。与“影楼”那种藏于阴影的窥探不同，更像是一种高踞云端、俯视众生的……淡漠。
她是谁？
林风脚步不停，面色平静地穿过大堂，走出客栈门口，融入门外浓得化不开的夜色与雾中。
但他知道，自己已被至少两方势力盯上。
影楼在暗，此女在明？还是……
他抬头望了一眼醉仙楼的方向，那里灯火依稀。
今夜之会，恐怕不会太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