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物变成石雕的第三天,陈府的门槛快被踏平了。
不是来感谢的百姓——那批人前天就来过了,送了堆鸡蛋青菜腊肉,堆得厨房都快放不下。
是来看热闹的。
也不知道谁传出去的,说陈府大少爷陈辞难,单枪匹马上了青云山,一掌就把那祸害金陵城的妖物拍成了石头。
传得有鼻子有眼,连陈辞难出招时穿什么颜色的裤衩都有人“亲眼所见”。
“我那天晚上起夜,亲眼看见一道金光从陈府冲天而起!”东街茶馆的常客老赵信誓旦旦,“陈少爷脚踏祥云,手里拿着一把……一把金光闪闪的痒痒挠!对着那妖物一点,妖物就僵住了!”
陈辞难蹲在陈府后门的台阶上嗑瓜子,听着前院传来的喧嚣,嘴角直抽抽。
金光闪闪的痒痒挠?
还脚踏祥云?
他怎么不知道自己有这本事?
“少爷,”赵铁骨面无表情地走过来,“前院又来了三拨人,一拨是说书的,想买您除妖的故事;一拨是戏班的,想排个戏;还有一拨……”
他顿了顿:“是媒婆,说城西张员外家的千金,想见见您这位少年英雄。”
陈辞难手里的瓜子掉了。
“媒、媒婆?!”
“六个,”赵铁骨补充,“从早上到现在,来了六拨媒婆。老爷让您……自己看着办。”
陈辞难拔腿就往屋里跑。
刚跑两步,就被从厨房出来的王寡妇逮住了:“少爷!正好,把这碗参汤给莫老送去,他昨儿个又熬夜了。”
陈辞难接过汤碗,苦着脸:“王婶,我能不去吗?前院……”
“前院怎么了?”王寡妇不解,“不就是来了几个客人吗?老爷应付着呢。”
陈辞难想了想前院那阵仗——六个媒婆叽叽喳喳,两个说书先生奋笔疾书,一个戏班班主手舞足蹈……
他觉得,爹可能不是在“应付”,是在“享受”。
硬着头皮穿过前院,果然看见陈四海坐在太师椅上,翘着二郎腿,笑眯眯地听着媒婆们吹捧。
“陈老爷,您家少爷真是少年英杰!我家小姐那是知书达理,貌美如花,跟陈少爷那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呸!我家小姐才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我家小姐还会女红!”
“我家小姐……”
陈辞难捂着脸,从人群边上溜了过去。
一路溜到莫老住的西厢房。
推门进去,就见莫老正趴在桌上,对着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发愁。
桌上摊着:那本古籍、几张画废的黄符、一个罗盘、几根铜钱,还有……一碗已经凉透了的粥。
“莫老,喝点参汤。”陈辞难把汤碗放下。
莫老头也不抬:“放那儿吧。哎,小子你来得正好,帮我看看这个卦象……”
陈辞难凑过去,看见桌上用铜钱摆了个奇怪的图案。
“这是什么卦?”
“我算算今天会不会有人来蹭饭,”莫老皱眉,“可这卦象显示……今天会有‘贵人临门’,但‘贵’中带‘煞’,‘煞’中藏‘财’……”
他挠挠头:“这什么意思?来的人既是贵人,又会带来麻烦,但还能赚钱?”
陈辞难想了想前院那六个媒婆、两个说书先生、一个戏班班主……
“好像……挺准的。”他诚恳地说。
莫老眼睛一亮:“真的?那我再算算……”
“别算了,”陈辞难赶紧拦住他,“您还是先喝汤吧,都凉了。”
莫老这才端起汤碗,咕咚咕咚喝了两口,忽然想起什么:“对了,轻眉姑娘呢?”
“在教囡囡识字,”陈辞难说,“王婶说,反正囡囡一时半会儿也不能回原来的私塾,就让轻眉先教着。”
莫老点点头,又看向桌上那堆东西,叹了口气:“这阵法是布成了,可那木盒里的符纸只能管三年。三年后,符纸失效,那玩意儿还会醒。”
陈辞难心里一紧:“那怎么办?”
“得找到彻底消灭它的办法,”莫老翻着古籍,“可这书上只说了怎么封印,没说要怎么消灭……”
正说着,门外传来林清的声音:“莫前辈在吗?”
“在,进来吧。”莫老应道。
林清推门进来,还是一副呆呆的样子,但今天手里没拎东西。
“林仙师,有事?”陈辞难问。
“师门传讯,”林清认真地说,“让我把法器带回去。”
莫老手一顿:“现在就要?”
“嗯,”林清点头,“师门说,既然妖物已除,法器就该归还宝库。”
陈辞难看向桌上那三件法器——铜镜、桃木剑、念珠,都摆在莫老桌上,旁边还靠着那根痒痒挠。
“可这痒痒挠……”他试探着问。
“这个不用还,”林清很诚实,“师门没说。”
莫老松了口气,把痒痒挠往怀里一揣:“那就好,这可是我的宝贝。”
林清看了看三件法器,又看了看莫老,欲言又止。
“怎么了?”陈辞难问。
“那个……”林清犹豫了一下,“师门还说,想请陈公子……去青云宗一趟。”
“我?”陈辞难一愣,“去干嘛?”
“师门长老想见见你,”林清道,“你那天用的金色火焰,师门很感兴趣。长老说,那可能是失传已久的‘太阳真火’,想让你去测测灵根。”
陈辞难心里咯噔一下。
测灵根?
二十年前他爹就是被“测灵根”这事儿坑的,现在轮到他了?
“不去。”他果断摇头。
“可是……”
“没可是,”陈辞难很坚决,“我就是个普通人,那天是瞎猫碰上死耗子,碰巧了。”
林清还想说什么,莫老开口了:“林仙师,回去跟你师门说,陈辞难是我徒弟,练的是武道,不测什么灵根。”
林清愣了愣:“莫前辈收徒了?”
“刚收的,”莫老脸不红心不跳,“怎么,不行?”
“行是行……”林清挠挠头,“那我回去就这么说?”
“就这么说。”
林清走了,带着三件法器。
等他走远,陈辞难才看向莫老:“您真收我当徒弟?”
“不然呢?”莫老白了他一眼,“难道真让你去青云宗测灵根?测出来要是真有什么‘太阳真火’,他们能放你回来?”
陈辞难想了想,觉得有道理。
“可您真要教我?”
“教啊,”莫老理直气壮,“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不过先说好,我教东西……有点杂。”
“多杂?”
“明天你就知道了。”
第二天一早,陈辞难就知道了。
天还没亮,他就被莫老从被窝里拎起来,拉到院子里。
院子里已经摆好了……一堆东西。
一个木人桩,一套银针,一叠黄符,一个龟壳,还有那根痒痒挠。
“这是……”陈辞难揉着眼睛。
“课程表,”莫老指着那堆东西,“早上练武,上午学医,下午学画符,晚上学算命。”
陈辞难:“……”
他觉得,莫老可能对“教徒弟”有什么误解。
“莫老,咱能不能……专注一点?”他试探着问,“比如,就先学武?”
“不行,”莫老摇头,“武道是根基,医术是保障,符咒是手段,算命是……是爱好。缺一不可。”
陈辞难想哭。
他觉得,自己可能跳进了一个深不见底的大坑。
但事到如今,好像也没别的选择了。
“行吧,”他认命了,“先从什么开始?”
“先扎马步,”莫老指着木人桩,“扎一个时辰。”
陈辞难老老实实扎马步。
扎了没半柱香,腿就开始抖。
“稳住!”莫老拿着痒痒挠在旁边监督,“腰挺直!气沉丹田!想象自己是一棵树,扎根在地上!”
陈辞难咬牙坚持。
又过了半柱香,他感觉腿都不是自己的了。
“莫老……我能歇会儿吗?”
“不能,”莫老很无情,“这才刚开始呢。”
正说着,轻眉从屋里出来了,手里端着盆衣服,看样子要去洗。
看见陈辞难在扎马步,她愣了愣,抿嘴笑了。
陈辞难脸一红,赶紧挺直腰板。
轻眉笑着走过去了。
陈辞难忽然觉得……腿好像没那么酸了?
“看见没?”莫老凑过来,小声说,“这就是动力。”
陈辞难:“……”
他觉得,莫老可能不只是“有点杂”,还有点……不正经。
好不容易熬过一个时辰,陈辞难瘫在地上,动都不想动。
“起来,”莫老用痒痒挠戳他,“接下来学医。”
陈辞难生无可恋地爬起来。
莫老拿出那套银针,开始教穴位。
“这是百会穴,这是太阳穴,这是膻中穴……”他一边指一边说,“记住,扎针的时候手要稳,心要静,气要匀……”
陈辞难努力记着,可那些穴位名字绕来绕去,他脑子里很快就成了一团浆糊。
“莫老,我记不住……”
“记不住就多记几遍,”莫老很淡定,“当年我学的时候,记了三天。你比我聪明,估计两天就够了。”
陈辞难觉得,莫老可能对他的智商有什么误解。
上午学医,下午画符。
黄符铺开,朱砂调好,莫老开始示范。
“画符讲究一气呵成,中间不能断,”他拿着毛笔,手腕轻抖,一道流畅的符文出现在黄符上,“看见没?就这样。”
陈辞难试着画了一笔。
歪了。
又画一笔。
断了。
再画一笔……
黄符上出现了一团墨疙瘩。
莫老看着那团墨疙瘩,沉默了一会儿,说:“要不……你先练练毛笔字?”
陈辞难觉得,自己可能真的没什么天赋。
到了晚上,更离谱的来了。
莫老拿出龟壳和铜钱,开始教算命。
“算命分很多种,看相、测字、卜卦……”他一边摇龟壳一边说,“咱们先从最简单的卜卦开始。你看,这铜钱……”
陈辞难听着听着,开始打哈欠。
他白天累了一天,现在眼皮直打架。
莫老讲着讲着,发现他没动静了,扭头一看——
陈辞难已经趴在桌上,睡着了。
还打起了小呼噜。
莫老摇摇头,没叫醒他,而是拿起痒痒挠,在他头上轻轻敲了一下。
“臭小子,第一天就偷懒。”
然后,给他披了件衣服。
窗外,月色正好。
陈府里,有人睡得正香。
有人,还在灯下研究古籍。
新的一天,就这么过去了。
而这样的日子,可能还要持续很久很久。
(第十八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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