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陈府门口就停了三辆马车。
不是那种富贵人家常用的雕花马车,而是运货用的那种——没棚子,就一块木板,四面透风。
陈辞难站在门口,看着这三辆“敞篷豪车”,嘴角抽搐。
“爹,”他扭头看向正往车上搬凳子的陈四海,“咱家……破产了?”
“破什么产!”陈四海把最后一张长凳搬上车,拍了拍手上的灰,“这是战术!”
“什么战术需要坐这种车?”陈辞难指着那车,“这玩意儿拉猪都嫌寒碜!”
“你懂什么!”陈四海瞪他一眼,“坐这种车,敌人就会轻敌!轻敌,咱们就有机会!”
陈辞难:“……爹,您这战术是不是从哪个话本里看的?”
“《三国演义》!”陈四海得意道,“刘备当年去东吴招亲,就故意装怂,最后抱得美人归!”
陈辞难深吸一口气:“爹,第一,咱们不是去招亲。第二,刘备坐的也不是拉猪的车。第三……”
他话没说完,轻眉从府里出来了。
姑娘今天换了身利落的青色劲装,头发用布条扎成马尾,手上还缠着白布,看着倒有几分江湖侠女的气质——如果忽略她那双还在微微发抖的手的话。
“轻眉姑娘,”陈辞难迎上去,“你真要去啊?要不在家等着?”
轻眉摇摇头,声音很轻但很坚定:“我的事,不能总麻烦你们。”
“不麻烦不麻烦,”陈辞难挠头,“主要是我爹这战术……有点冒险。”
正说着,赵铁骨带着十几个人从侧门出来了。
清一色的黑衣劲装,腰佩钢刀,个个精悍。可仔细一看,这些人的年纪……最年轻的也有四十了。
“爹,”陈辞难小声问,“您这些老兄弟……还能打吗?”
“废话!”陈四海挺起胸膛,“这可都是当年跟我一起闯码头的!一个能打十个!”
话音刚落,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子就“哎哟”一声,扶着腰说:“老陈,我这老寒腿又犯了,待会儿打起来,我可能……得坐后排。”
陈四海:“……”
陈辞难:“……爹,您确定一个能打十个?”
陈四海老脸一红:“年纪大了,有点小毛病正常!但真动起手来,绝不掉链子!”
说完他大手一挥:“上车!”
一行人浩浩荡荡——其实也就二十来人——上了那三辆敞篷车,往知府衙门去。
路上,行人纷纷侧目。
“哟,这不是陈老爷吗?怎么坐这种车?”
“体验生活!体验生活!”陈四海坐在车头,笑呵呵地跟人打招呼。
陈辞难捂着脸,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轻眉坐在他旁边,看着这滑稽的场面,忍不住笑了:“陈公子,你爹……真有意思。”
“是挺有意思的,”陈辞难叹气,“就是有时候太有意思了。”
马车晃晃悠悠到了知府衙门。
衙门门口,王扒皮已经等在那儿了。
今天他穿了身崭新的官服,身后站了两排衙役,个个手按刀柄,严阵以待。看见陈四海他们坐着拉猪车来了,王扒皮先是一愣,随即嘴角露出一丝讥讽的笑。
“陈老爷,”他上前拱手,“您这……可真是简朴啊。”
“哪里哪里,”陈四海跳下车,拍拍衣服,“王大人设宴,老夫怎敢不亲自来?”
两人眼神一碰,空气里火花四溅。
陈辞难跟在后面下车,扫了一眼周围。衙门内外,明里暗里至少埋伏了三四十人,个个眼神不善。
看来这顿宴,不好吃。
“请!”王扒皮侧身让路。
一行人进了衙门,穿过前堂,来到后院的花厅。
花厅里已经摆好了宴席,八仙桌,十二道菜,鸡鸭鱼肉俱全。主位上坐着个留着山羊胡的中年人,穿着七品官服,正是金陵知府刘大人。
“陈老板来了,”刘知府起身,笑呵呵地,“快请坐快请坐!”
陈四海也不客气,大马金刀地在客位坐下。陈辞难和轻眉坐在他旁边,赵铁骨和那些老兄弟则站在身后。
“这位就是轻眉姑娘吧?”刘知府看向轻眉,眼神里闪过一丝异样,“果然闻名不如见面。”
轻眉欠身行礼,没说话。
“上酒!”王扒皮一挥手。
丫鬟端着酒壶过来,给众人斟酒。轮到轻眉时,陈辞难伸手拦住:“轻眉姑娘有伤,不能饮酒。”
“那就以茶代酒!”刘知府倒也不勉强。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场面话说了一堆,正事一句没提。
陈辞难一边啃着鸡腿,一边观察。王扒皮时不时往门外看,好像在等什么人。刘知府则一直在劝酒,眼神闪烁。
不对劲。
很不对劲。
“爹,”陈辞难凑到陈四海耳边,“他们在拖时间。”
陈四海点点头,夹了块红烧肉塞嘴里:“知道。”
“那咱们……”
“吃饱再说,”陈四海嚼着肉,“这红烧肉不错,肥而不腻。你尝尝。”
陈辞难:“……”
他爹心真大。
又过了一炷香时间,王扒皮终于沉不住气了。
“陈老爷,”他放下酒杯,“今日请您来,其实是有一事相求。”
“哦?”陈四海也放下筷子,“王大人请讲。”
“是这样,”王扒皮看向轻眉,“轻眉姑娘手里的那个木盒……不知可否借本官一观?”
来了。
陈辞难心里一紧。
轻眉抬起头,平静地说:“王大人说的什么木盒?民女不知。”
“姑娘何必装傻,”王扒皮冷笑,“那盒子是你爹娘留下的遗物,你会不知道?”
“民女爹娘早逝,并未留下什么贵重之物。”轻眉语气不变。
王扒皮脸色一沉,正要说话,花厅外忽然传来一个清冷的声音:
“她说不知道,就是真不知道吗?”
门帘掀开,走进来一个人。
白衣,白袍,白鹤纹。
是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面容清秀,但眼神冰冷,看人的时候像在看蝼蚁。
他身后还跟着两个人,同样穿着白鹤纹袍子,年纪稍长,面无表情。
仙门的人,终于来了。
花厅里的气氛瞬间降到冰点。
陈四海站起身,拱手道:“这位是……”
“白无尘,”年轻人淡淡道,“青云宗弟子。”
青云宗。
陈辞难心里咯噔一下。那是江南道最大的仙门,据说门内有元婴老祖坐镇,连朝廷都要礼让三分。
“原来是白仙师,”陈四海脸上堆笑,“不知仙师大驾光临,有何指教?”
白无尘没理他,目光直接落在轻眉身上:“盒子交出来,饶你不死。”
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
轻眉脸色发白,但咬着嘴唇没说话。
陈辞难忍不住了,站起来说:“这位仙师,强抢民女的东西,不太合适吧?”
白无尘瞥了他一眼,像看一只虫子:“凡人也配跟我说话?”
“凡人也长嘴了,”陈辞难梗着脖子,“怎么就不能说话了?”
白无尘眼神一冷,抬手一指。
一道白光从他指尖射出,直取陈辞难面门!
“小心!”陈四海大喝一声,就要扑过来。
可陈辞难比他还快。
心口那团火,在白无尘动手的瞬间,“轰”地一下炸开了!
炽热的力量涌遍全身,陈辞难想都没想,一拳轰出!
拳头对上白光。
“砰!”
气浪炸开,震得桌上的碗碟“哗啦啦”碎了一地。
白光消散。
陈辞难连退三步,拳头上一片焦黑,火辣辣地疼。但他挡住了。
花厅里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包括白无尘。
“心火?”白无尘盯着陈辞难,眼神变得凝重,“你吃过金纹灵谷?”
陈辞难甩了甩发麻的手,咧嘴一笑:“你猜?”
白无尘脸色一沉:“找死!”
他再次抬手,这次指尖凝聚的不再是白光,而是一团青色的火焰。
火焰跳动,散发出恐怖的高温,连空气都扭曲了。
“青炎咒!”陈四海脸色大变,“辞难快躲!”
可陈辞难躲不开。
那团青色火焰已经锁定了他的气息,如影随形。
危急关头,陈辞难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一个念头——
不能死!
我还年轻!还没吃够酱肘子!还没听够轻眉弹琴!
心口的火,在这一刻疯狂燃烧!
“啊——!”陈辞难怒吼一声,双手向前一推!
没有招式,没有技巧,纯粹是心火的力量,化作一道赤红的火柱,冲向青色火焰!
两火相撞。
“轰隆——!!!”
花厅的屋顶被掀飞了半边!
砖瓦木屑漫天飞舞,烟尘四起。
等烟尘散尽,众人看清场中景象,全都倒吸一口凉气。
陈辞难半跪在地上,大口喘气,衣服被烧得破破烂烂,浑身是伤,但还活着。
白无尘退了三步,脸色有些苍白,衣袖被烧焦了一角。
平手。
不,严格来说,是陈辞难略逊一筹。
但他挡住了。
一个凡人,挡住了仙门弟子的青炎咒!
“好……好小子!”陈四海激动得声音都变了,“不愧是我儿子!”
白无尘盯着陈辞难,眼神复杂:“你叫什么名字?”
“陈辞难,”陈辞难撑着站起来,咧嘴一笑,“记好了,以后这个名字,会让你做噩梦。”
白无尘沉默片刻,忽然笑了。
不是冷笑,是真笑。
“有意思,”他说,“二十年来,你是第一个让我觉得有意思的凡人。”
他转身,对王扒皮和刘知府说:“今天到此为止。”
“仙师!”王扒皮急了,“那盒子……”
“盒子不急,”白无尘淡淡道,“人在这里,跑不了。”
他看向陈辞难,眼神里有一丝玩味:“七天后的七星连珠之夜,我在青云山等你。若你能到山巅,我就告诉你盒子的下落。”
说完,他转身就走,那两个随从紧随其后。
三人化作三道白光,冲天而起,眨眼消失在云端。
花厅里一片狼藉。
王扒皮和刘知府面面相觑,脸色难看。
陈四海哈哈大笑,拍着陈辞难的肩膀:“好儿子!没给爹丢脸!”
陈辞难却笑不出来。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上面焦黑的皮肤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心火的力量,远比他想象的强大。
也远比他想象的……危险。
“爹,”他低声说,“七星连珠之夜,我必须去。”
陈四海笑容一僵:“去什么去!那是送死!”
“不去也是死,”陈辞难看向轻眉,“那谱子的诅咒,还剩三天。七星连珠之夜,就是最后期限。”
轻眉咬着嘴唇,眼泪在眼眶里打转:“陈公子,你不用为我……”
“说什么傻话,”陈辞难摆摆手,“我都答应要保护你了,总不能食言吧?”
他咧嘴一笑,虽然满脸是灰,但眼睛很亮。
“再说了,我刚才可是跟仙师打了个平手!厉害吧?”
轻眉看着他,又哭又笑:“厉害……特别厉害。”
陈四海看着儿子,叹了口气,又笑了。
“行吧,”他说,“那爹陪你去。”
“爹……”
“别废话!”陈四海一瞪眼,“老子闯江湖的时候,你还在穿开裆裤呢!这次就让你们见识见识,什么叫真正的老江湖!”
赵铁骨上前一步:“老爷,我们也去。”
“对!我们也去!”那些老兄弟纷纷开口。
陈辞难看着这些人,心里一暖。
虽然这些大叔大爷们年纪大了,虽然他们可能会拖后腿。
但他们愿意拼命。
这就够了。
“好,”陈辞难重重点头,“那咱们就……”
他话没说完,肚子“咕噜”一声叫了起来。
众人一愣。
陈辞难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刚才打架太费力气,饿了。”
陈四海哈哈大笑:“走!回家!爹给你炖肘子!”
“我要吃两只!”
“吃!吃三只都行!”
一行人说说笑笑,走出花厅。
身后,王扒皮和刘知府脸色铁青,却不敢阻拦。
走出衙门,陈辞难抬头看了看天。
青云山在金陵城北,距离不远。
七天时间,够了。
“轻眉,”他忽然说,“等这事儿完了,你教我弹琴吧?”
轻眉一愣:“陈公子想学琴?”
“嗯,”陈辞难点头,“我觉得弹琴挺帅的。下次打架,我一边弹琴一边打,肯定更帅。”
轻眉:“……”
陈四海一巴掌拍在儿子后脑勺:“帅什么帅!先练好你的心火!”
“哎哟爹您轻点!”
夕阳西下,一行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虽然前路艰难,但至少此刻,他们还在笑。
这就够了。
(第七章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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