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智文学林晚的生活像被设定好的程序，在麓湖半岛的别墅、圣彼得幼儿园、以及偶尔必须陪同出席的社交场合之间，单调而压抑地循环。陆靳言依旧是那个掌控一切的圆心，他的情绪和行程，决定着这个“家”里空气的密度。大多数时候，空气是凝滞的冷。
林佑是唯一的热源。孩子天真烂漫，逐渐适应了新环境，对陆靳言的依赖与日俱增，“陆叔叔”叫得越来越顺口，眼神里的孺慕之情做不得假。林晚看着，欣慰之余，是更深的隐忧。这份依赖，像系在陆靳言手中的风筝线，让她愈发不敢轻举妄动。
她的“工作”清闲到近乎虚无。王经理那边似乎得到了明确的指示，除了极少数无关紧要的文件需要她“过目”，几乎不再打扰。陆靳言给的那张卡，她依旧没动。经济上的独立，是她仅存的、微薄的自尊防线。
一个闷热的午后，林佑被赵阿姨带去上游泳课。陆靳言出差了，去了欧洲，归期未定。偌大的别墅里只剩下林晚和几个安静的佣人。那种无处不在的压迫感随着他的离开，似乎消散了一些，但随之而来的，是一种更空旷的、令人心慌的寂静。
她不想待在房间里，那里面充斥着他留下的气息和那些冰冷的“馈赠”——钻石项链被锁进了抽屉深处，那幅阴郁的油画则被徐伯按照陆靳言的吩咐，挂在了二楼走廊尽头一个不起眼的角落，但她每次经过，都感觉那扭曲的画面在无声地注视着她。
林晚换了身简单的T恤牛仔裤，戴上遮阳帽和口罩，决定去市区逛逛。没有叫司机，她走到别墅区外，打了辆出租车。
“去老城区，南华路那边。”她对司机说。
南华路是她大学时常去的地方，那边有很多特色小店、书店和咖啡馆，充满烟火气，也承载着她许多无忧无虑的旧日记忆。或许，在那里能找到一点久违的、属于“林晚”自己的气息。
车子驶离了冰冷整洁的富人区，窗外的景色逐渐变得嘈杂而鲜活。夏日的阳光炙烤着街道，梧桐树投下斑驳的光影，街边小店传出各种声响，空气里混合着食物、尘土和植物的气味。林晚摇下车窗，让热风吹在脸上，深深吸了一口气。尽管闷热，却有种挣脱束缚的错觉。
她在南华路路口下了车，沿着记忆中的街道慢慢走。许多店铺已经换了门面，但整体的氛围还在。她走进一家以前常去的旧书店，里面凉爽安静，弥漫着纸张和油墨特有的陈旧香气。她漫无目的地浏览着书架，指尖拂过一本本书脊，心情渐渐沉淀下来。
从书店出来，已近傍晚。她有些口渴，看到街角新开了一家小小的咖啡店，装修简约温馨，便走了进去。
店里人不多，她点了一杯冰美式，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窗外是熙攘的街景，夕阳给一切都镀上了一层暖金色。她摘掉口罩，小口啜饮着冰咖啡，苦涩的液体滑入喉咙，带来一丝清醒的凉意。她允许自己暂时放空，不去想陆靳言，不去想那份合约，不去想那栋冰冷的别墅和未来漫长的囚禁。
然而，老天似乎并不打算给她太多安宁。
手机震动起来，是王经理打来的。林晚皱了皱眉，接起。
“林晚啊，你现在方便吗？”王经理的声音带着惯有的圆滑和一丝急切。
“王经理，有什么事吗？”林晚问。
“是这样，公司之前不是接了个‘云溪小镇’的文旅景观设计项目吗？本来推进得挺顺利，但甲方那边今天突然提出要调整核心区的设计方案，时间非常紧，下周一就要看到新概念。设计部那边主力都在别的项目上，抽调不开，我记得你以前对这类融合传统元素的项目挺有想法的，能不能……临时帮个忙？看看资料，出个初步概念方向就行！”王经理语速很快，带着明显的恳求意味，“当然，不会让你白忙，项目奖金按比例算！”
“云溪小镇”……林晚有点印象，是一个主打江南水乡风情的高端文旅度假区项目，确实是她感兴趣的类型。在成为陆靳言的“合约女友”之前，她曾花了不少心思研究相关资料，甚至私下画过一些草图。
若是以前，她会毫不犹豫地答应。但现在……
“王经理，我现在的情况，可能不太方便接具体项目……”林晚迟疑着，想到陆靳言那些无形的限制，想到自己如今尴尬的身份。
“林晚，帮帮忙！这个甲方很重要，得罪不起啊！”王经理几乎是在哀求了，“我知道你现在……身份不一样了，可能看不上这点小项目。但就当帮老同事一个忙，看看资料，给点思路就行！资料我马上发你邮箱，很全的！求你了！”
王经理把话说到这个份上，林晚也不好再一口回绝。她确实对这个项目有兴趣，而且，这也算是她专业领域内，仅存的一点可以证明自身价值的事情了。或许……只是看看资料，不正式参与，陆靳言不会知道？就算知道，这也算是“工作”范畴内吧？
“……好吧，王经理，我把资料看看，但只能给一些非常初步的想法，不一定能用。”她最终妥协道。
“太好了！谢谢你林晚！资料马上发你！”王经理如蒙大赦，连连道谢后挂了电话。
很快，邮箱提示音响起。林晚打开手机邮箱，果然收到一个巨大的压缩文件包。她点开粗略看了看，里面是“云溪小镇”项目的全部前期资料、图纸、甲方要求变更的详细说明，还有一大堆相关的参考案例和规范文件。信息量庞大，杂乱无章，显然是被甲方突如其来的要求打乱了阵脚，临时抱佛脚塞给她的。
林晚的眉头皱了起来。这根本不是“看看资料”那么简单，要理出头绪并提出有价值的方向，需要大量的时间和精力。她有些后悔刚才的答应了。
但既然答应了，以她的性格，又做不到敷衍了事。她叹了口气，环顾咖啡店，这里显然不适合处理这么复杂的工作。她需要电脑，需要安静的环境，需要……时间。
就在这时，一个温和的声音在她斜前方响起：“林晚？又见面了。”
林晚抬头，再次看到了沈序。他坐在不远处的一张桌子旁，面前放着一台笔记本电脑和几本书，似乎已经在那里工作了一会儿。他穿着简单的白色POLO衫，气质干净温和，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惊讶和笑意。
“沈学长？”林晚有些愕然，没想到会在这里再次偶遇。距离上次湖边见面，已经过去一段时间了。
“真巧。”沈序合上电脑，走了过来，很自然地在她对面的空位坐下，目光扫过她手机上密密麻麻的项目资料界面，“在忙工作？看起来挺复杂的。”
林晚下意识地想收起手机，但又觉得有些刻意，只好苦笑着点头：“嗯，公司一个项目出了点问题，临时让我看看。”
沈序没有追问具体是什么项目，只是温和地说：“这里环境有点吵，不适合处理这么细致的活儿。我工作室就在这附近，走路五分钟，很安静，设备也齐全。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可以去那边弄，比在这里效率高。”
他的提议很自然，不带任何压迫感，纯粹是出于同行和校友的帮助。
林晚犹豫了。理智告诉她应该拒绝，陆靳言的警告言犹在耳。但看着手机上那堆乱麻般的资料，想到王经理的焦急和下周一就要交差的紧迫，再想到自己此刻不想回到那个冰冷别墅的心情……拒绝的话到了嘴边，却变成了：“会不会太打扰你了？”
“不会，工作室今天就我一个人，正好我也在赶一个方案，可以互相督促。”沈序笑了笑，站起身，“走吧，就当是老同学互相帮助。”
他的态度坦荡而随意，让林晚的戒备心降低了不少。或许，只是去工作一会儿，应该……没什么吧？陆靳言在欧洲，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那……麻烦学长了。”林晚最终还是点了点头，收拾好东西，跟着沈序走出了咖啡店。
沈序的工作室果然不远，在一栋闹中取静的旧式小楼里，占据了二层。空间不大，但布置得极具设计感，光线充足，绿植点缀，书籍和模型摆放有序，充满创意和生活的气息，与陆靳言那冰冷恢弘的办公室和别墅截然不同。
“随便坐，电脑可以用那边那台，已经开了。网络很快。要喝点什么？茶还是咖啡？”沈序招呼着她，态度熟稔而周到，却又保持着恰当的距离。
“不用麻烦，我自己来就好。”林晚有些拘谨。
“别客气。”沈序已经转身去小吧台那边准备，“冰美式对吧？我记得你以前喜欢喝这个。”
林晚微微一怔。他还记得。
很快，一杯冰美式放在了她手边。沈序则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重新打开电脑，戴上耳机，开始专注自己的工作，不再打扰她。
工作室里安静下来，只有空调运转的轻微声响和两人偶尔敲击键盘的声音。这种宁静而专注的工作氛围，让林晚很快沉浸到了“云溪小镇”的项目资料中。她打开电脑，连上网络，开始整理那些杂乱的文件，梳理甲方的核心诉求，结合自己之前的积累，大脑飞速运转起来。
时间不知不觉流逝。窗外的天色渐渐暗沉，华灯初上。
林晚揉着发酸的眼睛，看着屏幕上初步成型的逻辑框架和几张潦草但抓住了关键灵感的概念草图，长长地舒了口气。虽然离完整的方案还差得远，但至少有了清晰的思路和方向，明天再细化一下，应该能给王经理一个过得去的交代了。
她这才意识到，自己竟然在这里待了两个多小时。而沈序，一直安静地在另一边工作，期间只起身给她续过一次水，低声问了一句“进度还好吗”，得到肯定答复后便不再多言。
“学长，我这边差不多了，今天真的太谢谢你了。”林晚保存好文件，关上电脑，站起身，真诚地道谢。
沈序也停下了手中的工作，摘下耳机，微笑道：“不客气，能帮上忙就好。怎么样，有头绪了吗？”
“嗯，多亏你这儿的环境好，效率高多了。”林晚点头，心情因为完成了一件有意义的工作而轻松了不少，“学长还在忙？是不是打扰你太久了？”
“没有，我也刚弄完。”沈序看了看窗外，“天都黑了，你吃饭了吗？这附近有家不错的本帮菜馆，味道很正宗，要不要一起去尝尝？就当……庆祝你初战告捷？”
他的邀请依然自然随性，像是朋友间再普通不过的提议。
林晚看了眼时间，确实不早了。回别墅也是一个人对着空荡荡的餐厅吃饭。而且，她内心深处，有些贪恋这种正常的、不带任何压力的社交氛围。
只是吃顿饭，应该……没事吧？
“好。”她再次点了头。
餐馆就在工作室后面的小巷里，门面不大，但生意很好，烟火气十足。沈序显然是常客，熟稔地点了几道招牌菜。菜的味道确实很好，家常而温暖。他们边吃边聊，话题围绕着工作、行业动态、一些设计理念，偶尔也提及大学时的趣事。沈序很健谈，知识渊博又幽默风趣，总能恰到好处地引导话题，让林晚不觉得冷场，也不会感到被冒犯。
他绝口不提林晚的私事，不问她现在的生活，只是像一个久别重逢的老友，分享着彼此熟悉领域里的见闻和思考。这让林晚感到前所未有的放松和安全。她甚至短暂地忘记了陆靳言，忘记了那份合约，忘记了颈间曾经有过的钻石枷锁和走廊尽头那幅阴郁的画。
这顿饭吃了将近一个小时。结束时，夜色已深。沈序坚持送她到路边打车。
“今天真的很谢谢你，学长。”站在霓虹闪烁的街边，林晚再次郑重道谢。不仅仅是谢谢他提供的工作室和晚餐，更是谢谢他给予的这份难得的、正常的相处时光。
“别这么客气。”沈序站在路灯下，昏黄的光线给他周身镀上了一层暖融融的边，他看着她，眼神温和而真诚，“林晚，能再见到你，我很高兴。以后……如果工作上或者生活上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或者只是想找个人聊聊，随时可以找我。我的号码，你应该还记得吧？”他顿了顿，笑容里带上了一丝调侃，“虽然上次某个小心眼的家伙可能把它删了。”
林晚的脸颊微微一热，有些不自在地移开目光。她知道他指的是陆靳言。
“我记得。”她低声说。
“那就好。”沈序没有再多说，只是帮她拦下了一辆出租车，替她拉开车门，“路上小心，到家发个信息。”
“嗯，学长再见。”林晚坐进车里。
车子启动，缓缓驶入车流。林晚回头，透过车窗，看到沈序还站在路边，朝她挥了挥手，身影在夜色和霓虹中逐渐模糊，却仿佛带着一抹驱散寒意的暖光。
车厢里恢复了安静。手机屏幕亮起，是沈序发来的信息：“安全到家说一声。”
林晚握着手机，心里涌起一股复杂的暖流，但随即，一丝不安悄然攀上心头。今天的一切，似乎太过顺利，太过美好，美好得不像她如今灰暗生活里该有的片段。
陆靳言……会知道吗？
她望向车窗外飞速倒退的流光溢彩，城市夜晚的繁华之下，似乎潜藏着无数双看不见的眼睛。
那份短暂的、偷来的轻松和暖意，如同指缝间的流沙，正在一点点漏尽。取而代之的，是熟悉的、冰冷的阴影，重新笼罩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