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智文学周三下午三点，客厅成了临时课堂。
“陆先生，‘迤逦’二字，要唱得婉转些，像春蚕吐丝，丝丝缕缕往外抽。”头发花白的昆曲老师顾老先生端坐在太师椅上，手里轻拍板眼，“再来一遍。”
陆霆深站在客厅中央，身板笔直如松，手里捏着打印工整的唱词注释本——上面用不同颜色标注了气息节点、音高曲线和情感权重系数。他深吸一口气，按照“胸腹联合呼吸法SOP”调整呼吸，然后开口：
“迤——逦——”
声音清冷准确，像AI朗读古诗词，每个字都咬在标准音位上，但毫无《牡丹亭》该有的缠绵悱恑。
顾老先生眉头皱成了川字。
林星晚蜷在草莓熊里，用剧本挡着脸，肩膀抖得停不下来。她已经憋笑憋了二十分钟，腹肌都快抽筋了。
“停！”顾老先生抬手，“陆先生，您这唱的不是杜丽娘怀春，是上市公司财报宣读。这‘姹紫嫣红开遍’，得有‘开’的绽放感，不是财务报表里的‘营收同比增长’。”
陆霆深低头看了眼自己的笔记，在“绽放感”旁边打了个问号，标注：“需量化指标”。
“顾老，您看这样行不行，”林星晚实在看不下去，从草莓熊里钻出来，“我先唱一遍，您给他做个示范？”
顾老先生眼睛一亮：“林小姐会唱？”
“我妈是省昆的，从小耳濡目染。”林星晚走到客厅中央，随手理了理家居服的袖子，姿态自然就变了——肩颈微沉，眼神一敛，那股子慵懒宅女气瞬间褪去，换上一种含蓄又灵动的韵致。
她没穿戏服，没化妆，就那样清唱：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
声音清亮婉转，咬字带着恰到好处的糯，尾音拖出细细的颤，像早春柳梢拂过水面。她唱到“良辰美景奈何天”时，眼波流转间不经意扫过陆霆深，那一眼里竟真有几分杜丽娘“情不知所起”的怅惘。
陆霆深站在那里，手里的注释本忘了翻页。
他看过她在电影里的无数种模样——坚韧的、破碎的、张扬的、温柔的。但眼前这个，穿着毛绒兔子拖鞋、素面朝天唱昆曲的林星晚，是数据模型里从未出现过的变量。
灯光落在她睫毛上，投下小片阴影。右眼尾那颗泪痣，随着唱词微动，像一个小小的、活着的标点。
“……赏心乐事谁家院？”
最后一句收尾，余韵在挑高的客厅里袅袅散去。
顾老先生拍案叫绝：“好！有灵性！林小姐这嗓子，要是从小正经学，现在梨园行得多一位名角儿！”
林星晚瞬间破功，挠挠头笑起来：“顾老过奖了，我就只会这几句，还是我妈逼着学的。”
她转头看向陆霆深，想调侃两句，却撞进他深灰色的眼眸里——那里有种罕见的专注，像在分析一个无法用现有公式解开的难题。
“你……”陆霆深开口，声音比平时低，“刚才那个‘开遍’的‘开’字，音高变化曲线是怎样的？”
林星晚：“……”
顾老先生：“……”
“我是说，”陆霆深意识到问题，迅速调整措辞，“很……好听。”
那两个字从他嘴里说出来，生硬得像第一次说外语。
林星晚愣了愣，然后眼睛弯起来：“谢谢陆总夸奖。不过您要学的是‘情不知所起’，不是‘声波振动频率分析’。来，我教你——”
她走到他身边，很自然地拉起他的手，放在自己腹部：“感受这里，气息要从丹田出来，不是喉咙。”
陆霆深的手掌温热，隔着薄薄的家居服，能清晰感觉到她呼吸时腹部的起伏。他的手指僵了僵，但没有收回。
“像这样，”林星晚示范着吸气，“然后慢慢吐出来，声音跟着气息走……”
她教得认真，没注意到两人此刻的距离——不到二十厘米，她的发丝蹭到他衬衫领口，她身上淡淡的沐浴露香气钻进他鼻腔。
是草莓味。和她那只熊一样。
陆霆深按照她的指导试了一句：“良辰……美景……”
这次好多了。虽然还是板正，但至少有了点“人味儿”。
“对了！就这样！”林星晚眼睛亮晶晶的，“陆总，您其实音色很好听的，就是太绷着了。放松，想象你在念情诗，不是做年终汇报。”
顾老先生在旁边捻须微笑，眼神在两人之间转了个来回，忽然道：“陆先生，学戏先学情。您得先明白杜丽娘为什么伤春——见满园春色，想青春易逝，盼知心人儿。您心里，有没有那么个人，让您觉得‘不到园林，怎知春色如许’？”
客厅突然安静。
中央空调的出风声变得清晰。
林星晚的手还按在陆霆深手背上，能感觉到他掌心的温度在升高。
陆霆深的目光落在她脸上，深灰色眼眸里有什么东西在缓慢流动，像深潭下的暗涌。
“我……”他开口，声音有些涩。
就在这时，玄关传来急促的电子锁开启声。
陈默几乎是冲进来的，手里拿着平板，脸色罕见地凝重：“陆总，林小姐，出事了。”
所有旖旎气氛瞬间碎裂。
陆霆深迅速抽回手，恢复工作状态：“什么事？”
“一组偷拍照，十分钟前开始在全网扩散。”陈默把平板递过来，“拍摄时间是昨天下午，地点是小区内部花园。角度……很刁钻。”
屏幕上，是九宫格照片。
第一张：林星晚蹲在花坛边喂流浪猫，陆霆深站在她身后不远处，低头看着她，眼神是从未在公开场合出现过的柔和。
第二张：林星晚站起来时没站稳，陆霆深伸手扶住她的腰——那个姿势，在特定角度下看起来像拥抱。
第三张：两人并肩走回楼栋，林星晚仰头在说什么，笑着，陆霆深侧头看她，嘴角有极细微的上扬。
后面的照片更私密：他们一起在超市买菜，陆霆深推着购物车，林星晚踮脚从货架拿零食；他们傍晚在客厅，林星晚窝在草莓熊里，陆霆深坐在旁边沙发上，膝盖上放着笔记本电脑，但目光落在她身上。
每一张都自然，亲密，充满生活气息。
配文耸动：
【深扒！陆霆深林星晚已秘密同居！高冷科技帝王私下竟是宠妻狂魔！】
【石锤！从发布会拥抱到日常喂猫，这对CP甜到蛀牙！】
【内部人士爆料：两人婚期已定，林星晚疑似怀孕？】
林星晚的脸色一点点白下去。
不是因为被偷拍——作为公众人物，她早有心理准备。而是因为……这些照片太真实了。真实到她看着都觉得恍惚：照片里那个眼神柔软的男人，真的是陆霆深吗？那个笑得毫无防备的女人，真的是她自己吗？
这不像演出来的。
这像……真的。
“舆情扩散速度？”陆霆深的声音冷静得可怕。
“爆炸式。”陈默调出数据面板，“首发是一个三流娱乐号，但十分钟内被十七个百万大V转发，目前已经登上微博热搜第一、抖音热榜前三、知乎热榜前五。关键词‘陆霆深林星晚同居’的搜索量同比上涨3400%。”
“照片来源？”
“正在追查IP，初步判断是专业狗仔团队，使用了长焦和无人机。但……”陈默犹豫了一下，“有些角度很奇怪，像是从小区内部某户人家拍的。可能是业主被买通了。”
陆霆深接过平板，手指快速滑动，浏览评论。
热评第一：【我不信！这一定是AI合成的！陆总怎么可能笑得这么温柔！】
热评第二：【姐妹们仔细看第三张！陆总扶腰的那个手！指节都用力到发白了！这绝对是真的！】
热评第三：【林星晚凭什么？一个戏子配得上科技新贵？】
热评第四：【只有我注意到那只草莓熊吗？陆总家里为什么会有这种东西？？人设崩了啊喂！】
林星晚也看到了那条关于草莓熊的评论，心里一紧。
那是她的领地标志。现在，它被暴露在公众视野里，成了“甜蜜证据”的一部分。
“我们的回应方案？”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看向陆霆深。
按照协议，这种情况应该由双方团队联合拟定声明，大概率是“承认恋情但否认同居，称只是朋友聚会”。
但陆霆深沉默着。
他盯着屏幕上那张喂猫的照片——林星晚蹲在那里，阳光透过树叶缝隙洒在她发顶，形成一小圈毛茸茸的光晕。她伸出的手心里，那只脏兮兮的三花猫正小心翼翼地吃着她掌心的猫粮。
而他站在她身后，手里拿着她刚脱下的外套，眼神是他自己都没见过的专注。
“陆总？”陈默提醒。
陆霆深抬眼，看向林星晚：“你的想法？”
林星晚怔了怔。这不像他会问的问题——按照他的作风，此刻应该已经给出了三种预案的数据分析对比。
“我……”她咬了咬下唇，“按照协议，我们应该否认同居，说是朋友聚会。但……”
“但什么？”
“但这些照片太生活化了。”林星晚实话实说，“否认会显得很假。而且，如果我们否认，狗仔只会更疯狂地想挖出‘实锤’，到时候可能真的会拍到更隐私的东西。”
陆霆深点头，手指无意识地点着平板边缘——那是他思考时的习惯动作。
顾老先生识趣地起身：“那个……我先告辞。陆先生，学戏的事，咱们改日再约。”
陈默送老先生出门，客厅里只剩下两人。
窗外夕阳西沉，橘红色的光涌进来，把一切都染上暖色调。那只草莓熊坐在地毯上，憨憨地笑着，对即将到来的风暴一无所知。
“我有一个方案。”陆霆深忽然说。
“嗯？”
“不否认，也不完全承认。”他走到她面前，深灰色眼眸在夕照下泛着琥珀色的光泽，“我们发一条联合声明，核心内容是：感情是私事，请给予空间。不确认不同居细节，但……不否认彼此是‘重要的人’。”
林星晚心跳漏了一拍。
“这……有点暧昧。”她说，“不像你的风格。”
“根据数据分析，模糊回应比断然否认更能降低后续骚扰概率23%。”陆霆深给出理由，但眼神却不像是在说数据，“而且，这能为接下来的‘见祖母’做好铺垫——如果现在全盘否认，下周再高调同框，逻辑链会断裂。”
有理有据。
但林星晚总觉得，不只是这样。
“那如果……”她轻声问，“如果公众就认定我们同居了呢？如果媒体开始深挖，挖出更多东西呢？比如……我那个追星的箱子？”
陆霆深看着她。
夕阳的光勾勒出她脸颊柔和的弧度，睫毛在眼下投出扇形的阴影。她眼里有担忧，有紧张，还有一丝……他看不懂的期待。
“那就让他们挖。”他说，声音平静却有力，“我的安保系统已经升级到最高级别。你的隐私，我会保护。”
那句话太超过了。
超过协议范围，超过商业合作，甚至超过普通朋友的界限。
林星晚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手机却在这时疯狂震动起来。
苏晴的来电。
她接起，那头是劈头盖脸的声音：“晚晚！你看热搜了吗？！现在怎么办？团队这边建议冷处理，但陆总那边……等等，你跟他在一起？他怎么说？”
林星晚看向陆霆深。
他冲她点了点头。
“苏晴，”林星晚深吸一口气，“按陆总的意思来。发联合声明，语气柔和但立场坚定。另外……准备一下，可能很快会有更多媒体围堵。”
挂断电话，客厅重新陷入安静。
陆霆深已经走到书房门口，却又停住，回头：“今晚……”
“嗯？”
“可能需要你配合拍一张‘居家日常照’，在社交媒体发布。”他说，“作为声明后的软性回应。内容可以是……你在看书，我在工作，草莓熊在旁边。”
林星晚想了想：“要摆拍吗？”
“不。”陆霆深摇头，“就真实的。你窝在熊里看剧本，我在旁边处理邮件。不需要刻意亲密，自然就好。”
“好。”
他走进书房，门轻轻合上。
林星晚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然后走向那只草莓熊，把自己重新埋进去。绒毛温暖柔软，带着淡淡的、令人安心的香气。
她点开手机，热搜还在发酵。那张喂猫的照片已经被做成各种表情包，配文“霸道总裁和他的流浪猫女友”。
真荒唐。
也真……甜。
她翻到相册，找到昨天自己偷偷拍的一张照片——陆霆深在厨房做饭的背影，围裙带子在腰后系成简单的结，窗外是渐暗的天色。
她当时拍的时候，只是觉得那个画面很温暖。
现在看，却觉得心脏某个地方，软得一塌糊涂。
书房里，陆霆深并没有在处理邮件。
他站在落地窗前，看着平板上那张喂猫的照片，手指悬在删除键上方——这是危机公关的标准操作：联系平台撤热搜，删除原帖，追责侵权。
但他没有按下去。
反而，他把那张照片保存到了加密相册，文件夹名称是：【星-非公开记录】。
然后他打开与赵医生的聊天窗口，输入：
【赵医生，如果一个人看到另一个人被偷拍的照片，第一反应不是愤怒被侵犯隐私，而是……觉得那张照片拍得不错，这属于什么心理机制？】
几秒后，回复来了：
【首先，恭喜你开始产生人类情感。其次，这叫‘喜欢’。最后，诊费记得结一下。】
陆霆深盯着那行字，许久。
窗外，夜幕完全降临。城市灯火如星河倒泻。
而在客厅，林星晚窝在草莓熊里，忽然摸到熊耳朵内侧有一个硬硬的小东西。
她掏出来，是一张折叠的便签纸。
展开，上面是打印体字迹：
【今日观测记录】
【时间：15:47】
【对象：林星晚】
【行为：演唱昆曲片段】
【观测者主观感受评分：9.8/10】
【备注：建议增加此场景在后续互动中的出现频率。】
右下角，有一个手写的小小的“L”。
林星晚看着那张便签，又看看书房紧闭的门，忽然笑了。
笑着笑着，眼眶有点热。
她把便签仔细折好，塞回熊耳朵深处。
然后她抱起熊，把脸埋进它蓬松的肚子里，小声说：
“喂，你说……他是不是，也开始有点喜欢我了？”
草莓熊当然不会回答。
但窗外的月亮，悄悄从云层后探出头来，洒了一地温柔的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