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砧的肩膀硌着已垣的肋骨,每一步沉重的颠簸都让断臂处传来撕裂般的痛楚。他像一袋谷物般被扛着,脑袋无力地垂下,视野随着铁砧的步伐摇晃,只能看到脚下不断后退的、覆盖着粘稠湿滑苔藓的金属网格地板。通道里弥漫着那股奇怪的“清新”气味,混合着铁砧身上浓重的机油、汗水和铁锈味,形成一种令人窒息的怪诞氛围。
烬走在最前面,战术目镜发出的幽蓝光柱是唯一的光源,切开前方浓得化不开的黑暗。光柱扫过之处,露出通道的真实面貌——这是一条极其宽阔、但显然废弃已久的巨型管道内壁。管壁是某种暗沉的合金,布满了厚厚的、不知名的发光苔藓和干涸的、蜿蜒如血管的深色粘液痕迹。头顶极高处,隐约可见更多粗大的、锈蚀严重的管道纵横交错,如同巨兽的骨骼。
死寂。只有脚步声、呼吸声,以及铁砧肩上装备摩擦的细碎声响在空旷的管道中回荡,传出老远,又变成模糊的回音折返回来,显得格外瘆人。
“这鬼地方……安静得让人心里发毛。”铁砧闷声说,独眼警惕地扫视着两侧黑暗中那些巨大的管道缝隙和坍塌形成的空洞,仿佛随时会有东西扑出来。
“能量背景干净得不正常。”烬的声音很轻,几乎融入了脚步声里,“像被……彻底清洗过。连微生物活动信号都微乎其微。”
账簿抱着他那偶尔闪烁一下的终端,紧紧跟在烬身后,声音发颤:“终端……终端好像恢复了一点……扫描显示……我们好像在一条……废弃的‘主能源干道’里。看这规格……像是……像是‘基石科技’巅峰时期建造的城际能量输送管道……”
“基石科技……”已垣趴在铁砧肩上,无声地重复着这个名字。那个培养舱,那个虚影,现在又是这条管道……这个早已消失在历史尘埃里的巨企,阴影似乎无处不在。
就在这时,他右手中一直沉寂的唐刀,再次传来了异动。
不是搏动,也不是震颤,而是一种……极其细微的、如同昆虫振翅般的低鸣。刀身微微发热,绷带下那些暗金色的纹路若隐若现。同时,一种微弱但清晰的牵引感再次出现,拉扯着他的手腕,指向管道前方更深邃的黑暗。
“刀……有反应……”已垣用尽力气,发出嘶哑的声音。
烬立刻停下脚步,光柱投向已垣手中的刀,然后顺着他手腕微偏的方向照去。前方管道依旧幽深,但在光柱边缘,似乎能看到管壁的弧度开始发生变化,变得更加开阔。
“方向没错。”烬简短地说,继续前进,但速度放慢了些,更加警惕。
随着深入,那种“清新”的气味逐渐变得复杂起来,隐隐夹杂着一丝……极淡的、类似臭氧和某种高频能量泄漏后的电离味道。同时,空气中开始出现一种极其低频的、几乎无法听见、却能让人牙根发酸的嗡鸣,仿佛有某种巨大的能量源在极远处运转。
通道也开始出现变化。两侧管壁上开始出现一些巨大的、非自然形成的凹痕和撕裂伤,像是被无法想象的巨力撞击或撕扯过。一些地方甚至露出了内部错综复杂的、已经碳化的线缆和断裂的金属骨架。
“这里打过仗……”铁砧看着一道几乎将管壁撕开大半个弧长的恐怖爪痕,独眼眯起,“而且……不是小打小闹。”
烬在一处特别巨大的破损前停下。这里像是一个检修阀门的残骸,被某种力量从内部炸开,扭曲的金属碎片飞溅得到处都是。她在碎片中蹲下,捡起一块焦黑的、边缘有熔化痕迹的金属板。板上,蚀刻着一个模糊的、与之前培养舱上类似的“基石科技”徽标,但徽标被一道粗暴的、深深的划痕贯穿。
“内部破坏。”烬的声音带着一丝凝重,“不是外敌入侵。是这东西自己……从里面炸了。”
账簿用终端扫描着残骸,声音惊恐:“残留能量签名……无法识别!但破坏等级……高得离谱!这阀门当年足以承受一次小型聚变爆炸的能量冲击!”
一种无形的压力笼罩下来。这条看似死寂的管道,曾经发生过远超他们想象的激烈冲突。
继续前进,通道变得更加开阔,最终汇入一个巨大的、如同地下车站般的圆形厅堂。厅堂中央是一个深不见底的竖井,直径超过百米,井壁布满了各种断裂的管道和扶梯残骸。几座巨大的、已经停止运转的升降平台歪斜地停在井壁不同高度,锈迹斑斑。
而那股低频的嗡鸣和奇异的电离气味,正是从这深不见底的竖井下方传上来的。
烬的光柱投向井底,光线如同被黑暗吞噬,根本照不到底。只有那若有若无的嗡鸣,提示着下方极深处可能存在的巨大空间。
“没路了……”账簿看着深井,脸色发白,“难道要下去?”
已垣手中的唐刀,在此刻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强烈鸣响!刀身剧烈震颤,绷带缝隙中透出的暗金光芒甚至照亮了铁砧肩甲的纹路!那强大的牵引力,明确无误地指向竖井的正下方!
“下面……”已垣的声音因激动和虚弱而颤抖,“刀……指向下面……”
烬走到井边,蹲下身,从腿袋中取出一个棒状物体,扭亮后扔了下去。那是一个高强度荧光棒,带着刺眼的白光,旋转着坠向深渊。
光点越来越小,如同坠落的星辰。就在它即将被黑暗彻底吞噬的瞬间,似乎……极其短暂地照亮了下方的某个巨大、光滑、有着规则几何纹路的弧形表面,然后便消失了。
但就在那一刹那,已垣的“波纹之眼”似乎被那惊鸿一瞥的景象和唐刀的强烈共鸣再次触动,猛地被动睁开了一线!
没有清晰的图像,只有一片无边无际的、宁静而浩瀚的、如同深海般的蔚蓝色能量光晕,在井底极深处缓缓流转。光晕中心,有一个无比庞大、散发着温和但难以想象能量层级的纯白核心。而唐刀的鸣响,正与那核心的波动频率,产生着强烈的共振!
“摇篮……”已垣无意识地喃喃出声,瞳孔因震撼而放大。
“你看到了什么?”烬立刻追问,冰蓝色的瞳孔紧盯着他。
已垣张了张嘴,却无法形容那超越理解的景象,只能艰难地说:“能量……很大的能量……在下面……刀……和它在呼应……”
烬沉默地看着深井,又看了看已垣手中嗡鸣不止的唐刀,眼中数据流飞速刷新。显然,下面就是所谓的“摇篮”入口,但也是极度危险之地。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微弱、仿佛直接钻进脑髓的、断断续续的、非人的低语声,夹杂在低频嗡鸣中,从井底飘了上来。那声音无法分辨音节,却带着一种冰冷的、非人性的、令人脊背发寒的审视感。
账簿猛地捂住耳朵,脸上血色尽失:“有……有东西在下面……说话?!”
铁砧也绷紧了全身肌肉,锈铁管对准井口,独眼红光闪烁:“妈的……什么鬼东西?”
烬缓缓站起身,脉冲手枪的枪口微微压低,对准下方的黑暗。她的表情凝重到了极点。
“不是说话,”她的声音低沉而冰冷,带着前所未有的警惕,“是……扫描。有什么东西……刚刚‘看’了我们一眼。”
死寂再次降临。只有唐刀不安的嗡鸣,和井底那若有若无的、非人的低语,在空旷的厅堂里回荡。
向下,是唐刀指引的、可能藏有“摇篮”和真相的深渊,也是未知的、刚刚投来一瞥的危险之地。
向上,是刚刚逃离的、危机四伏的锈蚀带,和可能仍在搜寻他们的长老会清道夫。
他们站在了命运的岔路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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