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绵秋雨困了残兵三天,山坳里的三十二人,又殁了两个重伤员。一个高烧断气,一个伤口溃烂离世,连最后挣扎都悄无声息。
秦昭亲手为他们阖眼,指尖掠过老兵衣襟上细密的补丁,沉声道:“记下名字,回去加倍抚恤。”
新翻的土包上插了两根木棍,转眼就被雨水冲平,像五千个埋骨马家寨的袍泽一样,连痕迹都留不下。
雨停时,秦昭的烧也退了。她强撑着伤腿,指挥众人行动:陈石头带人设陷阱猎食,马怀远率队采可食野菜,留守的人打磨兵器、晾晒火药。
她拄着拐杖巡视,目光落在山壁岩层上——她在找铁矿。原身记忆里,这黑石岭藏着铁矿脉,四十多岁的老兵赵铁柱证实了这点,说往东翻两座山,干涸溪谷旁就有黑红色矿石。
正说着,山林里传来欢呼。陈石头他们套住了一头半大野猪,食物危机暂时解除。秦昭下令将野猪宰净,肉烹煮、皮晾干、骨熬汤,一点都不浪费。
肉汤香气漫过山坳,马怀远却满面愁容:“没干粮撑不了几天,叛军还在搜山。”
秦昭早有盘算:“绕开官道,往西北南川走,从水路回石砫。”她指向山坳溪流,“扎竹筏,顺流而下,能省不少脚力。”
马怀远忧心水急,秦昭却胸有成竹——她记得土家古法,将竹筏捆成宽面,足以稳渡激流。
众人立刻砍竹造筏,秦昭亲自指导削制榫头,肩头伤口扯得生疼,也只是用袖口擦去冷汗。
傍晚,打探情报的李二狗和王麻子仓皇归来,带来了坏消息:奢崇明破永宁,巡抚徐可求殉国,叛军正围攻重庆、泸州;更糟的是,朝廷已知马家寨惨败,传言要削秦昭的爵、夺她的职。
营地死寂一片,马怀远急红了眼:“此战非您之过!是内奸泄密——”
“朝廷要的从不是真相,是替罪羊。”秦昭打断他,眼底却无波澜,“慌什么?先活着回石砫再说。”
她连夜下令赶制第三副竹筏,天亮便启程。竹筏顺流而下,速度远超步行,秦昭坐在首筏最前,手握竹篙指引方向,避开一处处暗礁漩涡。
中途休整时,马怀远发现她的伤口发炎化脓。秦昭面不改色,让他按住自己,拿过火烤过的匕首,硬生生刮去腐肉,再用烈酒冲洗、草药敷上。剧痛钻心,她咬着木棍,冷汗浸透衣衫,却没吭一声。
三天后,石笋山的轮廓出现在暮色里。
那是石砫的地界。
队伍靠岸时,一队银甲骑兵疾驰而来。为首的年轻将领翻身下马,声音哽咽:“母亲!”
是马祥麟。
秦昭被抬上马车,连夜赶回石砫宣抚司。她拒绝静养,下令召集所有将领、族老、属官,连夜议事。
灯火通明的大堂里,众人目光复杂。秦昭扫视全场,开门见山:“五千白杆兵,归者三十人。我是败军之将,朝廷要问罪,我一力承担。但在那之前——”
她撑着扶手站起身,伤腿无法受力,却站得笔直:“我还是石砫宣抚使,白杆兵统帅!石砫的事,我说了算!”
四条军令掷地有声:三日内核实阵亡名单,双倍抚恤;全城医官集中治伤;石砫全境戒严;封存所有文书账册,送她过目。
花白胡子的族老马元礼站出来,假意劝她静养,实则觊觎权柄。秦昭冷笑一声,掷出一封书信——正是他写给重庆知府,提议“另立贤明”的通敌证据。
马元礼瘫软在地,满堂哗然。
无人再敢置喙。
秦昭又命马祥麟清查文书,马怀远整顿城防,待众人散去,才叫住儿子,语气缓和:“守住人心,比守住权柄更重要。抚恤好弟兄们的家人,白杆兵才能重新站起来。”
马祥麟重重点头,眼神已然坚定。
夜深人静,秦昭独坐大堂,望着窗外沉沉夜色。
内奸、追责、重整军备、应对叛军……前路荆棘丛生。
她低头看向缠满布条的手,眼底闪过冷冽的光。
两个灵魂的记忆在脑海中交织——马千乘的嘱托,军工博士的谋略,此刻合二为一。
她无路可退,也绝不会退。
石砫是她的根基,是她逆天改命的起点。
哪怕前路是刀山火海,她也要闯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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