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被迫躺在龙床上“养病”的这三个月里,我感觉自己不是在养病,而是在渡劫。
整个大朔,仿佛背着我偷偷按下了发展的快进键,朝着一个我完全无法理解的方向狂奔而去。
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就是我面前这座……这座金光闪闪、直入云霄的玩意儿。
我被一群人簇拥着,半推半就地来到楼下,抬头仰望,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那口没吐完的血又涌到了喉头。
这就是我当初为了败家,随手画的那个歪歪扭扭的火柴棍?
你们管这叫“摘星楼”?这他妈叫通天塔!
钱万金和他手下的工部团队,简直是把“内卷”这个词发挥到了极致。他们以我那张鬼画符为“圣旨”,召集全国顶尖的学者工匠,开了七七四十九天的“领悟圣意”大会,最后搞出了这个怪物。
楼高九十九丈,底层是“营造博物馆”,中间是“气象观测中心”,高层是“皇家图书馆分馆”,顶层才是留给我喝西北风的“观星台”。用沈墨书的话说,这叫“敬天法祖,格物致知,两手都要抓,两手都要硬”。
我硬了,拳头硬了。
更让我拳头硬的,是我的名望。
自我“为国吐血”的事迹传开后,我在民间的形象,已经彻底脱离了人类范畴。全福每天最大的乐趣,就是绘声绘色地给我念京城里最新出的话本。
“陛下,您听听这段!”小太监眉飞色舞,捏着嗓子模仿,“《霸道帝王与他的忠犬战神》最新章!‘谢孤舟单膝跪地,滚烫的目光锁住龙椅上的那抹清瘦身影,他压抑着颤抖的声线,一字一顿:陛下,这天下,臣为您守着。但这颗心……早已是您的俘虏!’哎哟陛下,听说现在‘谢陆党’和‘陆谢党’为了您二位的上下问题,在茶楼里辩论得都快打起来了!”
我捂着胸口,感觉自己又快要吐血了。
俘虏?俘虏你个大头鬼!我只想安安静静地当个昏君,为什么要把我逼成耽美小说的男主角?!
结果就是,我那个该死的昏君点数,自从上次跌破-1000大关后,就跟死了一样,一动不动。系统给出的解释是:【宿主目前处于“圣君光环”巅峰期,任何常规昏君行为,都将被光环自动净化并产生反效果。建议宿主暂避锋芒,静待时机。】
我等不了了!再这么“圣君”下去,我怕是真要被这帮人抬着飞升了!
“陛下!请看!”钱万金在我身边,激动得满脸肥肉都在颤抖。他指着大门上方的牌匾,那上面是三个龙飞凤舞的烫金大字——“摘星楼”。
“这三个字,是沈首辅大人亲笔题写的!他说,这既是楼名,也是对陛下的赞誉!赞誉陛下您,是有着摘星揽月之志的千古一帝啊!”
我面无表情地扯了扯嘴角,想笑,却比哭还难看。
在百官的簇拥和万民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中,我迈着沉重的、仿佛灌了铅的步伐,走进了这座为我而建的“功德碑”。
一进门,我就傻眼了。
只见大厅里站满了人,有白发苍苍的老学者,有穿着崭新官服的官员,甚至还有几个金发碧眼的西洋人。他们看到我,齐刷刷跪下行礼,眼神狂热,像是望着下凡的神明。
“臣等,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是……”我茫然地看向沈墨书,声音干涩。
“回陛下,”沈墨书抚着花白的胡须,老脸笑成了一朵菊花,“这些,都是老臣为您物色的,‘大朔皇家科学院’的第一批院士!”
“哈?”我掏了掏耳朵,怀疑自己出现了幻听,“什么院?风月院?”那玩意儿我熟啊!
沈墨书一愣,随即恍然大悟,笑得更欣慰了:“陛下风趣!是‘科学院’!大朔皇家科学院!”
他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自豪:“陛下您建此神楼,集营造、气象、天文、算学于一体,其发展科技、开启民智之心,昭然若揭!我等做臣子的,若不能领会您的深意,岂不是成了酒囊饭袋?”
“所以,老臣联合了几位大人,斗胆做主,以这摘星楼为院址,成立了我大朔第一个,也是古往今来第一个,由朝廷主导的综合性科学研究机构!他们将在这里,继承您的意志,为我大朔的千秋万代,探索天地间的无穷奥秘!”
我:“……”
我看着那帮“院士”们投向我的、恨不得以身相许的狂热眼神,感觉双腿发软,差点当场给他们跪下。
大哥们,我求求你们了,别探索了!我就是想建个楼,在楼顶喝喝酒,看看月亮,顺便思考一下怎么才能快点亡国啊!
就在我快要窒息,准备两眼一翻再次“昏厥”的时候,一个身影挤开人群,来到了我面前。
是谢孤舟。
他今天没穿那身冷硬的铠甲,换了一身利落的黑色劲装,身形愈发挺拔,肩宽腰窄,透着一股蓄势待发的劲儿。
他手里捧着一个沉甸甸的紫檀木匣子。
“陛下。”他单膝跪地,动作干净利落,将木匣子高高举过头顶,“这是臣,送给摘星楼的贺礼。”
我心如死灰,有气无力地示意全福接过来。
全福打开匣子,里面静静地躺着一块……令牌?那令牌通体由玄铁打造,上面刻着一个古朴的“影”字,散发着森森寒气,仿佛凝结了尸山血海。
“这是什么?”我皱眉,心里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谢孤舟抬起头,目光沉静又坚定,带着滚烫的力道。
“回陛下,这是‘影卫’的统领令牌。”
“影卫?”我的心咯噔一下。
“是。”谢孤舟沉声道,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臣在卸任选妃护卫总领之职后,便从镇北军和京城禁军中,挑选了三千名身手最好、最忠心耿耿的将士,仿照前朝制度,组建了一支只听从陛下您一人号令的‘皇家影卫’。”
“这支影卫,不上战场,不入官册,他们唯一的职责,就是守护陛下的绝对安全。上至朝堂,下至宫闱,任何对陛下心怀不轨之人,都将是他们的猎物。”
“今日,摘星楼落成,臣特将这支力量,完全交予陛下。从今往后,他们将化为陛下的影子,为陛下扫除一切宵小!”
他说完,将令牌放在地上,重重叩首,额头砸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
“臣,谢孤舟,愿为陛下,永镇黑暗!”
我看着地上的那块玄铁令牌,又看了看谢孤舟那张写满了“快夸我,我为你付出了这么多”的脸,感觉脑子里最后一根名为“理智”的弦,“嘣”的一声,彻底断了。
我建楼败家,他们给我搞个科学院。
我吐血明志,他们给我捐了三百万两。
现在,我只不过是想打压一下我的头号绊脚石,结果他反手就给我送来了一支三千人的、只听我一个人命令的特务组织?
我看着他,他看着我。
四周的欢呼、赞美与议论,渐渐淡了下去。
我突然很想笑。
于是,我真的笑出声来。
“呵……”
那笑声,一开始还很低沉,带着一丝自嘲。但很快,就控制不住地越来越大,越来越尖锐,最后,变成了响彻整个摘星楼的、近乎凄厉的狂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满朝文武都吓坏了。
“陛下……您怎么了?”沈墨书的笑容僵在脸上,满眼慌乱。
“皇上,您别吓奴才啊!”全福也快哭了,想来扶我。
只有谢孤舟,静静地跪在那里,看着状若疯癫的我,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没有惊慌,只有一如既往的……该死的心疼和了然。
他一定又在想:
看,陛下他太激动了,太高兴了。他伪装了这么久,终于有了一支完全属于他自己的、可以用来清除障碍的力量。他肩上的担子,终于可以轻一点了。他为我大朔,付出了太多太多。
我笑着,笑着,眼泪却不受控制地从眼角滑落。
我抬起手,颤抖地指着谢孤舟,指着沈墨书,指着这满朝的“忠臣良将”,指着这座金碧辉煌的“摘星楼”,喉咙里像是堵了一团棉花,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我还能说什么呢?
我只想说:
你们,牛逼。
我笑得前仰后合,笑得喘不过气,笑得全世界都开始旋转。
在满朝文武山崩地裂般的惊呼声中,在谢孤舟那张万年冰山脸骤然大变、疯了一般冲上来的身影中,我眼前一黑,带着解脱般的笑意,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昏过去之前,我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
这昏君,不当也罢!
毁灭吧,赶紧的,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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