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天色是惨淡的灰白,压着厚厚的铅云,一丝风也无,沉闷得让人心头发慌。
林晚几乎一夜未眠,眼底带着淡淡的青影。昨夜隔壁那短暂的、充斥着疼痛与莫名悸动的插曲,如同投入心湖的石子,涟漪至今未平。她强迫自己将那些纷乱心绪压下,如同往常一样起身洗漱,只是动作间,多了几分刻意的沉静。
刚收拾停当,门外便传来周青压抑着焦虑的声音,隔着门板,依然能听出其中的紧绷:“王妃!王爷请您立刻去前厅!出大事了!”
大事?林晚心头猛地一跳。能让周青如此失态,绝非小事。她立刻开门:“何事?”
周青脸色铁青,眼底布满红丝,显然也是一夜未睡。“镇北将军严崇……昨夜在回府途中遇刺!”
镇北将军遇刺?!林晚倒吸一口凉气。严崇是军方重臣,刚刚北境凯旋,风头正劲,且是萧凛旧部中态度最明确的一个!谁这么大胆?敢在京城对这样一位实权将军下手?
“将军伤势如何?可……可还……”林晚声音有些发紧。
“将军重伤!昏迷不醒!太医正在全力救治,但……”周青咬牙,拳头捏得咯咯作响,“刺客用的是淬毒弩箭!毒性与……与那日袭击王妃的毒针,如出一辙!”
又是黑水蝮蛇毒混合西域曼陀罗!林晚只觉一股寒意瞬间窜遍四肢百骸。这不是巧合!这是针对性的连环杀局!先是她,现在是严崇!下一个会是谁?萧凛?
“王爷呢?”她急声问。
“王爷已在前厅,宫里也来了人,陛下震怒,严令彻查!”周青侧身,“王妃,请!”
林晚不再多言,快步随周青前往前厅。一路上,王府内气氛凝重到了极点,仆役们个个噤若寒蝉,连大气都不敢出,侍卫们更是眼神锐利,手按刀柄,一副随时准备搏命的架势。
前厅里,空气仿佛凝固了。萧凛端坐在轮椅上,脸色是前所未有的阴沉冰冷,周身散发的低气压让整个厅堂如同冰窖。一名面白无须、身着紫袍的内侍监正躬身站在下首,神色凝重,正是皇帝身边的心腹大太监苏公公。王管家跪在地上,浑身抖如筛糠。
“……陛下口谕,京城之内,接连发生刺杀亲王眷属、朝廷重臣之恶性大案,贼人目无王法,猖獗至此,京畿卫戍、京兆尹难辞其咎!着靖安王萧凛,协理此案,务必揪出幕后真凶,肃清宵小!”苏公公的声音尖细,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但细听之下,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皇帝将协理查案之权交给萧凛,既是信任(或利用),也是将萧凛更直接地推到了风口浪尖。
“儿臣领旨。”萧凛的声音平淡无波,听不出喜怒,但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里,却翻滚着骇人的风暴。“苏公公,严将军现在何处?伤势究竟如何?刺客可曾留下线索?”
苏公公叹了口气:“严将军现于将军府,太医院三位院判联手施救,性命暂时无虞,但中毒颇深,加之失血过多,何时能醒,尚是未知之数。刺客三人,皆被将军亲卫当场格杀,尸首正在勘验,初步看,也是生面孔,身上除了弩箭毒刃,别无他物,干净得很。”
干净得很……这恰恰是最不干净的地方。训练有素的死士,抹去了一切身份标识。
林晚走进厅中,向萧凛和苏公公分别行礼。
萧凛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复杂难明,有审视,有深沉的思量,也有一丝……几不可察的、连他自己都未曾明确意识到的担忧?他转向苏公公:“苏公公,此案牵涉本王王妃安危,更关乎朝廷栋梁,本王自当竭尽全力。还请公公回禀父皇,儿臣定当查明真相,给父皇、给严将军、也给天下人一个交代。”
苏公公点点头:“王爷有此决心,陛下定然欣慰。老奴这便回宫复命。只是……”他顿了顿,意有所指地扫了一眼跪在地上的王管家,“王府之内,王爷也当……仔细梳理一番才是。莫要让陛下,再为王爷的安危忧心。”
这话已经说得相当直白了。皇帝怀疑王府里有鬼,甚至可能怀疑萧凛自己监管不力,或者……有别的隐情。
“苏公公提醒的是。”萧凛面色不变,“本王心中有数。”
送走苏公公,厅内只剩下萧凛、林晚,以及依旧跪伏在地、冷汗涔涔的王管家。
萧凛的目光如同冰锥,钉在王管家身上:“王管家,苏公公的话,你可听清了?”
王管家以头抢地,声音带着哭腔:“王爷明鉴!老奴对王爷忠心耿耿,绝无二心啊!府内防卫,老奴一直是按照王爷和周统领的吩咐……”
“忠心?”萧凛冷笑一声,打断他,“那本王问你,严将军昨日是否曾派人来王府,询问王妃那日遇袭之事细节?”
王管家身体一僵。
“本王再问你,你昨日傍晚,是否以‘采买王妃调理所需特殊药材’为由,亲自出了一趟府,去了城西的‘回春堂’?而据本王所知,回春堂的东家,似乎与康王府的采买管事,是连襟?”
萧凛的每一个问题,都像重锤砸在王管家心上。他脸色惨白,嘴唇哆嗦着,竟是一个字也答不出来。
“看来,本王府里的老鼠,不止一窝,而且还互相勾连,通风报信。”萧凛的声音冷得掉冰渣,“周青!”
“末将在!”周青立刻上前。
“将王管家带下去,分开审问。把他近三个月接触过什么人,经手过什么事,给本王一字不漏地挖出来!还有,他那个在康王府当差的侄子,也给本王‘请’来问问话!”萧凛的命令干净利落,带着铁血的味道。
“是!”周青毫不拖泥带水,一挥手,两名如狼似虎的侍卫立刻上前,将瘫软如泥的王管家拖了出去。
厅内只剩下萧凛和林晚两人。
压抑的沉默弥漫开来。窗外的天色更加阴沉,云层低得仿佛要压到屋檐。
“你都听到了。”萧凛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严崇遇刺,用的毒,与袭击你的一样。王管家……恐怕也不干净。有人,在下一盘很大的棋,想把水彻底搅浑,把矛头引向西南,引向本王,甚至……引向宫里。”
林晚的心沉甸甸的。严崇遇刺,不仅让一位可能成为萧凛助力的重臣倒下,更将“西南毒物”、“刺杀”的嫌疑,牢牢钉在了与西南有“渊源”的她,以及作为她夫君的萧凛身上!再加上王管家可能与康王府(甚至其他势力)的勾连……这局,环环相扣,歹毒至极!
“王爷,我们现在……”林晚看向萧凛。
萧凛转动轮椅,面向窗外阴霾的天空,背影挺直,却透着一股孤军奋战的决绝。“严崇不能死。至少,不能现在死。”他缓缓道,“他的态度,对本王,对北境,甚至对朝局,都至关重要。”
他忽然转过头,目光锐利地看向林晚:“你的医术,加上你那‘南疆外祖’可能留下的、对付此类蛇毒曼陀罗混合毒素的法子……可有把握?”
林晚心头一震。萧凛这是要她去救严崇!而且,是顶着可能存在的、来自各方的阻力和猜忌,甚至是……陷阱!
“妾身……需要先见到将军,诊断伤势毒性,方能判断。”她没有把话说满,但眼神已然坚定。救严崇,不仅是救一位将军,更是破局的关键,也是……对他信任的一种回应。
“好。”萧凛点头,“本王安排一下,午后就送你过去。周青会带最得力的人手护卫你。将军府内外,现在恐怕也是龙潭虎穴,你自己……务必小心。你那‘防身的小物件’,该带就带上。”
他默许甚至鼓励她带上那些非常规的“武器”。形势已然严峻至此。
“是。”林晚应下,心中已开始飞速盘算需要带哪些东西。除了必要的医疗用品,那把手枪……或许,真的到了该让它见见光的时候了。在这种你死我活的斗争中,仁慈和隐藏,可能意味着死亡。
午后,天色愈发阴沉,飘起了细密的、冰冷的雨丝。
一辆不起眼的青布马车,在周青率领的二十名精锐侍卫(皆着便装,但眼神锐利,气息沉凝)的严密护卫下,悄无声息地驶出靖安王府后门,融入京城湿漉漉的街巷中。
林晚坐在马车里,身上穿着便于行动的深色衣裙,外面罩着一件不起眼的灰斗篷。药箱放在脚边,里面除了常规的医疗器械和药品(部分来自空间,做了伪装),还有她特制的“短匕”、“护身镜”和“香囊喷射器”。而在她贴身的内袋里,那把92式手枪沉甸甸地贴着肌肤,冰凉的金属触感时刻提醒着她此行的凶险。
她的意识再次沉入空间。模块能量依旧是“2%”,没有变化。她集中精神,启动了基础扫描。十米范围内,马车周围侍卫的热源轮廓清晰,街道两旁建筑内也有零星热源,一切正常,没有发现异常埋伏的迹象。
但那股如影随形的、针刺般的恶意预警,并未出现。是对方尚未察觉她的动向?还是正在酝酿更大的阴谋?
马车穿过数条街道,最终停在一座门庭森严、甲士林立的府邸侧门。这里是镇北将军府。即便是侧门,此刻也戒备森严,空气中弥漫着紧张和悲痛的气息。
周青上前与守卫交涉,出示了靖安王府的令牌和萧凛的手书。守卫查验后,恭敬放行,但眼神在林晚身上多停留了一瞬,带着审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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