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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壁炉的火是假的。

我蹲下身,伸手去探——没有温度,只有一层橘黄色的光影在跳动,像劣质的全息投影。难怪维多利亚说讨厌温暖的东西,这鬼地方连虚假的温暖都懒得模拟完整。

“不用试了。”维多利亚的声音从高处传来。她已飘然移步至螺旋楼梯的转折处,黑色蕾丝裙摆如雾般拖过台阶,“这座城堡里的一切都是冷的。食物是冷的,酒是冷的,连光都是冷的。”她垂眸看我,碧绿的眼睛在昏暗里像某种猫科动物,“包括我。”

我站起身,环顾四周。

这是个挑高极高的圆形大厅,四壁是直通穹顶的深色木制书架,密密麻麻塞满了皮革封面的古籍。空气里有股混合气味:旧纸页、羊皮、灰尘,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铁锈味?大厅中央摆着几张厚重的橡木桌和几把高背椅,桌上散落着摊开的书和写满花体字的纸张。唯一的光源来自墙壁上几盏老式煤气灯,火苗也是冷的幽蓝色。

“你的房间在二楼东侧。”维多利亚抬手指了指,“每天早晨七点、中午十二点、晚上七点,餐桌上会出现食物。除此之外,不要打扰我。”她转身,裙裾无声地滑上楼梯,“你有七天。让我‘自愿’。但记住——”她在楼梯顶端停住,侧过半张脸,阴影勾勒出她锋利的下颌线,“我厌恶触碰,厌恶体温,厌恶一切黏腻的情感表达。所以你的那些‘温情手段’,最好省省。”

她消失了。

倒计时在我脑中无情跳动:6天23小时58分。

我深吸一口气。冷空气刺得肺叶生疼。先探索环境。

城堡很大,但许多区域被无形的屏障封锁。我能活动的范围包括:中央环形藏书大厅、二楼我的卧室(一间只有床、衣柜和书桌的冰冷石室)、与卧室相连的小起居室,以及一条可以走到城堡背面玻璃花房的走廊——花房里的玫瑰开得妖艳,但全是假花,花瓣硬得像蜡。

回到大厅,我走向那些书架。书脊上的文字五花八门:拉丁文、古希腊文、哥特体德文、花体法文……偶尔有几本英文。随手抽出一本,皮革封面冰冷湿滑,像某种爬行动物的皮。翻开,内页是手抄的炼金术符号和晦涩的图解。

“《血液与永恒:吸血鬼生理学考》。”一个冰冷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

我手一抖,书差点掉地上。维多利亚不知何时站在了我身后,距离近得能闻到她身上那股冷香——像是雪松和枯萎玫瑰混合的味道。

“吓到了?”她嘴角微扬,那弧度里没有笑意,“这里的书,一半是系统填充的垃圾,另一半……”她从我手中抽走那本书,指尖不经意擦过我的皮肤——冷得像冰,“是我几百年来收集的。关于永生,关于死亡,关于……如何保持冰冷。”

她把书放回原处,动作轻柔得像对待情人。

“你收集这些,是因为你自己就是吸血鬼?”我问。

维多利亚转过身,面对我。煤气灯的冷光在她脸上投下深深的阴影。“是,也不是。”她说,“系统给了我吸血鬼的设定:怕阳光,厌温暖,以鲜血为食——虽然在这里我并不需要真的进食。但内核……”她指了指自己的胸口,“内核是个人类女人的灵魂,被困在这具冰冷的躯壳里,已经三百二十七年。”

三百二十七年。比顾晚棠还漫长。

“那你的‘欲望’是什么?”我直视她冰冷的绿眼睛,“既然你厌恶温暖和触碰,又怎么可能‘自愿’与人亲密?”

维多利亚笑了。那是种空洞的笑声,像风吹过破败的窗棂。“问得好。”她说,“这也是之前四十七个挑战者都想不通的问题。他们要么试图用热情融化我,要么用暴力强迫我,最后都成了地窖里的干尸。”她凑近一点,呼出的气息都是凉的,“或许,我的欲望就是看着你们这些自以为是的男人,在绝望中一点点腐烂。”

她的恶意毫不掩饰。

但我注意到一个细节:当她提到“地窖里的干尸”时,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极其细微的动作,像是……厌恶?还是恐惧?

“你不会的。”我说。

“哦?”她挑眉。

“如果你真的享受看人腐烂,就不会独自待在藏书室里几百年。”我指了指周围,“这些书,这些笔记——你在寻找什么,对吗?不是如何保持冰冷,而是……如何重新感受到温暖?”

维多利亚的表情凝固了。有那么一瞬间,她眼里的冰层出现了裂痕,露出底下深不见底的痛苦。但转瞬即逝。

“自作聪明。”她冷冷道,拂袖而去。这次走得很快,黑色裙摆像受惊的蝙蝠翅膀。

第一天在寂静中度过。

我按点去餐桌。食物确实出现了:冰冷的三明治,冰镇果汁,甚至还有一块看起来像牛排但切开后流不出热血的肉。味同嚼蜡。

维多利亚再未现身。只有偶尔,我会感觉有一道冰冷的视线从书架高处投下。抬头看去,只有幽暗和书籍的暗影。

夜里,我躺在冰冷的石床上,难以入睡。手背上两个印记微微发烫——苏晴的泪,顾晚棠的唇印。她们的温度似乎残留了一丝,在这彻骨的寒冷中格外清晰。

第二天,我决定主动出击。

我在书架间穿行,寻找线索。终于,在一个隐蔽的角落,发现了一个分类标签:“私人手稿·禁阅”。那里的书架被施加了某种屏障,手伸不进去。但透过缝隙,能看见几本深紫色封面的册子,书脊上没有字。

“那是我的日记。”

维多利亚的声音再次幽灵般响起。她坐在不远处的高背椅上,手里拿着一本厚重的《死灵法典》,却没有看。

“想读?”她问,语气听不出情绪。

“想。”我诚实地说,“我想了解你。”

“了解我?”她合上书,起身走来,“了解一个活了三百年,早已忘记阳光温度、鲜花香气、拥抱触感的女人?了解一具徒有人形、内里早已腐朽的空壳?”她停在屏障前,伸手轻抚那些看不见的边界,“这些日记,记录了我如何一点点失去人性。从最初的哭泣、挣扎,到后来的麻木,再到现在的……习以为常。看了只会做噩梦。”

“但你留着它们。”我说。

“因为那是我存在过的证据。”维多利亚的声音低了下去,“哪怕那存在本身就是一场漫长的凌迟。”

她转身看我,绿眼睛里第一次有了类似“疲惫”的东西。

“林辰,你知道吗?最可怕的不是痛苦,而是连痛苦都感觉不到。”她举起苍白的手,对着冷光,“三百年前,我被初拥变成吸血鬼时,那个男人说:你将得到永恒,代价是永远寒冷。我那时不懂,以为寒冷只是身体的温度。后来才知道,寒冷会渗透进灵魂。你会慢慢忘记爱人的体温,忘记母亲怀抱的味道,忘记所有让你感觉‘活着’的东西。最后,你变成一座会行走的冰雕,看着四季更迭,内心却永远停留在那个结冰的夜晚。”

她说的很平静,我却听得脊背发凉。

“那个男人……是你爱的人?”我问。

“爱过。”维多利亚笑了,笑容惨淡,“他是我的导师,我的爱人,我的……诅咒。他把我变成同类,许诺永恒相伴。然后,在某个月圆之夜消失了。”她的指尖划过书架边缘,“就像沈墨对顾晚棠那样。不同的是,顾晚棠死了,解脱了。而我,死不了,只能永远困在这具不朽的躯壳里,品尝永恒的孤独。”

她看向我:“所以,别对我用那些温情的手段。我的心跳早就停了,血液早就冷了。‘自愿’?一具尸体要怎么‘自愿’?”

她飘然离去,留下我站在冰冷的书架间。

第三天,我发现了一个秘密。

在玻璃花房的最深处,有一株真的植物。

那是一小丛白色的茉莉,种在一个粗糙的陶盆里,藏在假玫瑰丛的阴影下。叶子有些蔫,但还活着。我蹲下身,摸了摸土壤——是湿的。有人定期浇水。

花盆底下压着一张泛黄的纸片,上面用娟秀的花体字写着:

“最后一点活着的证明。”

字迹和那些笔记上的一样,是维多利亚的。

我忽然明白了。她不是真的厌恶一切温暖的东西。她是在保护自己最后那点对“生命”的感知。就像冻伤的人害怕突然靠近的热源,那会带来更剧烈的疼痛。

那天晚餐时,维多利亚出现了。她坐在长桌另一端,沉默地用餐刀切割着冰冷的肉。

“我看见了。”我说。

她动作一顿。

“那盆茉莉。你还在照顾它。”

维多利亚放下餐刀,银器撞击瓷盘,发出清脆的响声。“多管闲事。”她的声音很冷,但握着餐刀的手指节发白。

“它需要阳光。”我说,“你把它藏在阴影里,它会死的。”

“那就死吧。”维多利亚抬起眼,绿眼睛里翻涌着暴风雪,“反正一切活着的东西最后都会死。或者变成我这样,不生不死。”

“但你不想它死。”我直视她,“否则你不会浇水,不会留那张纸条。”

长久的沉默。煤气灯的火苗不安地跳动。

“林辰,”维多利亚缓缓开口,“你知不知道,靠近我的人,最后都会变得不幸?那个把我变成这样的男人,后来我听说,他被猎魔人烧死了。几个世纪里,偶尔有人闯入这座城堡,要么被我吓疯,要么被系统抹杀。而你……”她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我,“你是最奇怪的一个。你不怕我,不讨好我,也不试图征服我。你只是……看着。像个局外人,又像个医生在观察病灶。”

“因为我觉得,你不是病灶。”我说,“你是病人。一个被冻伤的病人。”

维多利亚怔住了。她站在那里,黑色长裙像裹尸布,苍白的脸在冷光里宛如鬼魅。过了很久,她轻声说:

“就算我是病人,也没有药了。三百年的冻伤,早就深入骨髓。”

她转身离开。这一次,她的背影看起来不那么笔直了,像有什么重压弯了她的脊梁。

第四天夜里,我做了个实验。

我把卧室里那床薄毯披在身上,坐在藏书大厅的壁炉前——虽然火是假的,但至少那光影能带来一点心理安慰。然后我开始哼歌。一首很老的英文民谣,我母亲在我小时候常唱的。

维多利亚没有出现。但我知道她在听。因为那些书架高处的阴影,比平时更安静。

哼到一半,我停了下来。

“你唱走调了。”一个冰冷的声音从二楼栏杆处传来。

我抬头。维多利亚站在阴影里,只能看见她裙摆的轮廓。

“我知道。”我说,“我母亲总说我五音不全。”

“你母亲……”她迟疑了一下,“还活着吗?”

“应该吧。”我说,“如果那个世界的时间流速和这里不同的话。”

维多利亚沉默了。过了好一会儿,她说:“我母亲死的时候,我在她床边。那时我还是人类,手是暖的,眼泪是热的。我握着她的手,感觉温度一点点流失,最后变得像我现在一样冷。”她顿了顿,“那是我最后一次感觉到‘温暖’的流逝。后来我自己也冷了,就再也感觉不到了。”

她的话很轻,却重重砸在我心上。

“维多利亚,”我说,“如果我通关了,你会怎么样?”

“系统会给我‘奖励’。”她机械地回答,“也许是让城堡某个区域恢复一点虚假的生机,也许是暂时屏蔽我对寒冷的感知几小时。然后,继续等下一个挑战者。”

“你想要那样的奖励吗?”

长久的沉默。然后,我听见一声极轻的、几乎听不见的叹息。

“不想要。”她说,“但我不敢想要别的。因为希望,是比绝望更残忍的东西。”

她消失了。

我坐在虚假的炉火前,看着自己的双手。苏晴的泪痕在冷光下微微闪烁。

我想起顾晚棠最后说的话:“别忘了我。也别忘了……你自己。”

在这个冰封的城堡里,在这个连希望都不敢拥有的女人面前,我要怎么才能既不忘自己,又不被同化成冰?

倒计时还剩三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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