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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里没有钱,只有一张汇款单和一张照片。
照片上,父亲戴着安全帽,浑身是灰,笑得只剩下一口白牙。
背景是陡峭的石壁。
信也很短:
“桂兰,这个月奖金多,发了一百二。我挺好,就是有点想家。
刚子和小梅都好吧?告诉小梅,只要她想学,爹就供得起。
这里的石头硬,但咱的骨头更硬。”
母亲看着照片,突然哭出了声。
她指着照片角落里的一处细节。
那是父亲的左手,大拇指上包着厚厚的纱布。
“他受伤了……他都没说……”
有了这一百二十块钱。
姐姐终于报上了名。
县城的夜校,每周三晚上上课。
她下了班,连饭都顾不上吃,骑着那辆除了铃铛不响哪都响的破自行车,往县城赶。
一来一回,就是三十里地。
那天晚上,下起了暴雨。
我在家门口一直等到十点。
雨像瓢泼一样,打得窗户啪啪作响。
终于,一个泥猴一样的人推着车进来了。
姐姐浑身湿透,头发贴在脸上。
裤脚上全是泥浆。
“姐!”我冲过去。
姐姐却笑得开心,从怀里掏出一个塑料袋包着的东西。
那是她的课本和笔记,一点都没湿。
“今天老师讲了借贷记账法。”
姐姐一边擦脸一边兴奋地说,“原来管钱还有这么多门道。”
她的眼睛亮晶晶的。
比天上的星星还亮。
那一刻,我觉得姐姐变了。
以前那个只会低头干活的赵小梅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眼里有光的姑娘。
可是,这样的日子没过多久。
半个月后,一封加急电报打破了平静。
电报是邮递员老刘送来的。
那天是周日,我正在帮母亲剥玉米。
老刘脸色苍白,把电报递给母亲时,手都在哆嗦。
“桂兰……你要挺住。”
母亲接过电报,只看了一眼,就昏了过去。
电报上只有一行字:
“黑石崖塌方,速来。”
天仿佛塌了。
姐姐扔下手里的账本,扶住母亲。
我呆呆地站在原地,脑子里一片空白。
塌方。
这两个字像两块巨石,砸得我喘不过气。
我想起父亲信里说的“骨头比石头硬”。
可是,骨头再硬,能硬过几百吨的石头吗?
母亲醒来后,出奇地冷静。
她翻箱倒柜,找出家里所有的积蓄。
又去邻居家借了一圈。
凑了三百块钱。
“刚子,你在家看家。”
母亲一边收拾包袱一边说,“小梅,跟我走。”
“我也要去!”
我死死拽住母亲的衣角,“我要去找爹!”
母亲看着我,眼泪终于流了下来。
“那里太危险……”
“我不怕!”
我吼道,“爹在那儿,我就要去!”
最终,母亲妥协了。
我们娘仨坐上了去往黑石崖的长途汽车。
车窗外,风景飞快地后退。
我的心却像悬在半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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