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大亮,嵩阳书院的晨读钟声敲得震天响。
白珩揣着还没焐热的学子身份,哈欠连天地晃进讲堂。他昨晚兴奋得半宿没睡,翻来覆去琢磨着怎么在书院里打探苏婉卿的消息,这会儿眼皮子沉得像坠了铅,脚下步子都飘。
讲堂里早已坐满了人,清一色的青衫学子,个个正襟危坐,捧着书册摇头晃脑地诵读。白珩寻了个最靠后的空位,刚一坐下,就被旁边的同窗戳了戳胳膊。
“这位兄台,今日先生要讲《诗经·卫风》,你可带了书?”同窗是个白面小生,戴着方巾,一副文质彬彬的模样。
白珩一拍脑门,这才想起自己光顾着得意,把青璃替他准备的书册落在了客栈。他干笑两声,腆着脸凑过去:“忘带了忘带了,不如……咱俩共看一本?”
白面小生倒也爽快,立刻把书册往中间挪了挪。白珩凑着头,看着书页上密密麻麻的字,只觉得头晕眼花。他哪懂什么《诗经》,昨儿背的那几句“关关雎鸠”,早就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没过多久,一个身着灰布长衫的老夫子踱着步子走了进来。这老夫子姓周,是书院里出了名的严厉,平日里最瞧不上那些吊儿郎当的学子。他往讲堂上一站,锐利的目光扫过众人,最后精准地落在了昏昏欲睡的白珩身上。
“最后排那位学子!”周夫子的声音苍劲有力,震得白珩一个激灵,瞬间清醒过来,“方才我听闻众人诵读,唯独你闭口不言,可是觉得《诗经》过于浅陋,不值得一读?”
满堂学子齐刷刷地转过头,目光全聚在了白珩身上。白珩心里咯噔一下,暗道不好,这是撞枪口上了。他硬着头皮站起身,梗着脖子道:“先生误会了,学生只是在琢磨,这诗里的雎鸠鸟,到底是雄的还是雌的。”
这话一出,讲堂里瞬间炸开了锅。学子们憋笑憋得肩膀直抖,周夫子的脸却黑得像锅底。
“荒谬!”周夫子气得胡子都翘了起来,“《诗经》言志抒情,你不琢磨其中的风雅之意,反倒纠结鸟儿的雌雄!简直是本末倒置,孺子不可教也!”
白珩还想辩解,说自己在青丘见过雎鸠,雄鸟的羽毛比雌鸟鲜艳,却被周夫子狠狠瞪了回去。
“罚你去后院抄十遍《诗经·卫风》!抄不完,今日便不许用膳!”周夫子怒气冲冲地甩下一句话,便转过身去,继续讲课。
白珩耷拉着脑袋,灰溜溜地走出讲堂,心里把周夫子骂了八百遍。他走到后院,寻了个石桌坐下,看着桌上的笔墨纸砚,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十遍《诗经》?这不是要了他的狐狸命吗?
他磨磨蹭蹭地拿起笔,刚写了两个字,就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阵轻柔的咳嗽声。
白珩好奇地抬起头,顺着声音望去——只见后院的紫藤萝架下,站着一个身着素白长裙的女子。
女子身形纤细,肤色白得近乎透明,仿佛一碰就会碎。她手里捏着一支玉簪,微微垂着头,阳光透过紫藤萝的枝叶,在她身上洒下斑驳的光影,美得像一幅水墨画。
只是她的脸色太过苍白,眉宇间萦绕着一股挥之不去的倦意,连咳嗽都带着几分虚弱。
白珩的心跳,莫名其妙地漏了一拍。
他活了上百年,见过青丘无数明艳动人的狐女,却从未见过这般清雅绝尘的女子。
女子似是察觉到他的目光,缓缓抬起头。那双眼睛,清澈得像山涧的泉水,却又带着一丝淡淡的疏离。四目相对的刹那,白珩看到她白皙的手腕上,隐隐浮现出一抹淡淡的赤色纹路——那纹路蜿蜒曲折,像极了狐狸的尾巴。
是她!
白珩心里瞬间掀起惊涛骇浪。这女子,定然就是苏婉卿!
苏婉卿显然也没料到会在这里遇到人,微微愣了一下,随即对着白珩浅浅颔首,算是打过招呼。她的声音轻柔得像羽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寒意:“这位兄台,可是被罚抄书了?”
白珩这才回过神,连忙站起身,挠着头嘿嘿一笑:“是啊,惹了周夫子生气。姑娘你呢?怎么会在这里?”
“我身子不适,来后院透透气。”苏婉卿轻声道,说着,又忍不住咳嗽了几声。她抬手捂住嘴,脸色愈发苍白。
白珩看着她这副模样,心里竟生出一丝莫名的心疼。他想起那些关于苏婉卿的传闻,想起她身上的狐纹,想起青璃说过的半妖血脉,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就在这时,一个侍女匆匆忙忙地跑了过来,焦急地说道:“小姐!山长找您呢!您怎么跑到这里来了?快随我回去吧,仔细着凉了!”
苏婉卿点了点头,对着白珩再次颔首示意,便转身跟着侍女离开了。她的脚步很轻,背影纤细而单薄,像一株被风吹拂的杨柳。
白珩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回廊尽头,心里竟有些怅然若失。他低头看了看自己手里的毛笔,又看了看石桌上只写了两个字的宣纸,突然觉得,抄十遍《诗经》,好像也不是那么难熬了。
他美滋滋地想着,刚才苏婉卿是不是对自己笑了?她的声音真好听,她的人更好看……
正想得入神,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冷哼。
“花痴。”
白珩吓了一跳,猛地转过身,只见青璃正站在他身后,双手抱胸,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灵汐则躲在青璃身后,捂着嘴偷偷笑。
“你……你们怎么来了?”白珩的脸瞬间红透,像煮熟的虾子,支支吾吾地说道,“我……我没干什么,就是遇到了苏婉卿……”
“哦?”青璃挑了挑眉,缓步走到石桌前,扫了一眼桌上的宣纸,“所以,你就打算在这里站到天黑,连罚抄都忘了?”
白珩这才想起自己的“苦差事”,哀嚎一声,连忙拿起笔:“别别别!我抄我抄!这就抄!”
他说着,便埋头苦写起来,只是笔尖落在纸上,脑子里却全是苏婉卿的身影。
灵汐凑到青璃身边,小声说道:“青璃姐姐,白珩哥哥好像喜欢上苏小姐了。”
青璃看着白珩那副魂不守舍的样子,无奈地摇了摇头,眸光却渐渐沉了下来。
她看得清楚,苏婉卿身上的妖气,比传闻中要浓郁得多。那白衣女子,定然已经盯上了她。
而白珩对苏婉卿的这份心动,究竟是福是祸,谁也说不准。
回廊尽头,一道白色的影子悄然闪过。白衣女子站在暗处,看着紫藤萝架下的三人,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笑容。
“白珩,苏婉卿……”她低声呢喃,指尖的玉佩泛着妖异的红光,“这场戏,越来越有意思了。”
阳光透过枝叶,洒在地上,斑驳的光影随着风轻轻晃动。书院的讲堂里,传来学子们朗朗的读书声,而后院的石桌旁,白珩一边心不在焉地抄着书,一边偷偷傻笑,全然没察觉到,一场围绕着他和苏婉卿的危机,正在悄然逼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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