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里路,步步杀机。
李狗没有直线前进,那太蠢。他像一道贴着地面游走的阴影,昼伏夜出,专挑最崎岖、最隐蔽、灵气最混乱驳杂的路线。黑风丘陵的蛮荒在此刻展露无遗。毒虫瘴气只是开胃小菜,真正危险的是那些盘踞一方的妖兽,以及……黑煞会无处不在的哨探。
他用“拟隙”将自己包裹成一块会移动的、气息微弱的石头,缓慢而坚定地向西渗透。白昼,他蛰伏在岩缝、树洞或腐叶厚积的凹坑里,用“凝滞”能力微调周围的空气流动,抹去热量和气味残留,像一块真正融入环境的冷硬岩石。夜晚,他借助星光和稀薄月华赶路,脚步轻得像猫,利用对“凝滞”的粗糙运用,让脚步声几近于无,身形在灌木和乱石的阴影中时隐时现。
他避开了所有开阔地带和水源附近——那是妖兽和修士最容易出没的地方。他像一只鼹鼠,在山脊、背阴坡、干涸河道和岩石密布的谷地穿行。途中,他“看”到过黑煞会的三人巡逻队,贴着山脚无声掠过,腰间骷髅头标志在微弱的月光下泛着幽光。他“听”到过远处妖兽厮杀时震天的咆哮和灵术爆裂的轰鸣。有一次,他甚至在黎明前的雾气中,远远瞥见一头体型如小山、背生骨刺、散发着恐怖威压的二级妖兽“地龙蜥”,缓缓爬过一道山梁,所过之处,草木枯萎,岩石崩裂。
他走得极其小心,每一次停留都经过仔细勘察,确保没有残留痕迹。食物来源变得艰难,只能靠偶尔捕获的鼠兔类小兽和少量确认无毒的苦涩根茎维持。水,则收集岩石裂隙渗出的点滴,或夜间凝结的露珠。
灵魂的创伤并未愈合,只是在这种极端压力和持续消耗下,似乎被强行“冻结”在了某种临界状态。痛楚成为了背景音,印记的冰冷和晕眩感,则成了他维持“拟隙”和“凝滞”时,必须对抗和利用的“噪音”。他像在走一根绷在万丈深渊上的、结着薄冰的钢丝,每一下呼吸、每一步,都游走在崩溃边缘。
七天后,地势开始明显变化。丘陵变得陡峭,岩石呈现不祥的暗红色和铁黑色,空气中那股腥甜气味越来越浓,混杂着硫磺和某种植物腐烂的味道。灵气稀薄而狂暴,带着灼热和腐蚀感。植被稀少,多是些形态扭曲、颜色暗沉的灌木和地衣,偶尔能看到一两株艳丽得诡异、散发甜腻香气的毒花。
毒龙潭,近了。
李狗更加谨慎。他不再轻易移动,花了整整两天时间,潜伏在一处可以俯瞰前方大片区域的、风化的巨大红岩顶部裂缝里。像一只最耐心的蜘蛛,用“拟隙”将自己与环境同化,只留下一双眼睛,如同冰冷的镜头,缓缓扫视着这片被不祥雾气笼罩的山域。
前方,是一个巨大的、碗状的山间盆地。盆地中央,笼罩着一层浓得化不开的、缓缓翻涌的灰紫色毒瘴,即使相隔数里,也能感觉到那毒瘴中蕴含的、令人心悸的腐蚀性和混乱灵力波动。毒瘴之下,应该就是“毒龙潭”。
盆地的边缘,山脊之上,每隔一段距离,就能看到一个小小的、用黑色岩石和某种暗沉木材搭建的简易岗哨。岗哨顶部,悬挂着黑煞会的骷髅旗,在带着毒瘴气息的山风中无力地飘动。每个岗哨附近,都有至少两名黑衣修士驻守,修为多在炼气中期。他们并不总是固定不动,每隔一段时间,会有三人一组的巡逻队,沿着固定的路线,在岗哨之间穿梭,目光锐利地扫视着下方的山谷和远处的山峦。
李狗甚至“看”到,在其中一个较大的岗哨旁,似乎有一个小小的、被阵法光晕笼罩的营地,里面隐约有人影活动,灵力波动比岗哨处的巡逻弟子强上不少,很可能有炼气后期,甚至……筑基期的头目?
戒备森严。比预想的更严密。
硬闯是找死。潜伏靠近,也极难。岗哨布置的位置很刁钻,视野覆盖极广。盆地地形相对开阔,植被稀少,想要在毒瘴边缘找到黑煞会防守的死角,几乎不可能。而且,那毒瘴本身就是巨大的威胁。吴老头说“七叶阴魂草”生于潭边阴湿处,但具体位置未知。就算能潜入,如何在毒瘴中长时间行动、寻找灵草?
他的目光,落在了那些岗哨上,尤其是岗哨之间固定的巡逻路线上。
然后,他“看”向了更远处,盆地另一侧,靠近灰紫色毒瘴最浓郁区域的山脊。那里似乎也有一个岗哨,但距离其他岗哨稍远,位于一处略微凸出的山嘴上,下方就是翻涌的毒瘴边缘。那个岗哨的位置相对孤立,而且……李狗敏锐地感觉到,从那个岗哨附近开始,空气中那种混乱的、带着腐蚀性的灵力波动,似乎更加活跃,甚至干扰了更远处岗哨的灵力探查?
是了。毒瘴本身,就是最好的掩护和干扰。黑煞会的阵法探查,在毒瘴边缘地带,效果必然大打折扣。
一个极其冒险的计划,在他心中逐渐成型。
他需要等。等待合适的时机,比如……下一次巡逻交接?或者,一场意外的天气变化?
他趴在岩缝里,一动不动,像一块真正的石头。用最低限度的灵力维持着“拟隙”,观察着岗哨的规律,计算着巡逻队经过每个点的时间间隔,默记着他们的面孔和气息特点。
第三天傍晚,天气变了。铅灰色的云层从西边压过来,带着沉闷的雷声。山风陡然变得猛烈,卷起地面的沙石和枯叶,也搅动了盆地中央的毒瘴,使其翻涌得更加剧烈,灰紫色的雾气向着四周山脊漫溢,能见度迅速降低。
时机!
李狗眼中幽光一闪。他不再犹豫,如同一条贴着岩壁滑行的蛇,悄然离开藏身的岩缝,朝着那个相对孤立的、位于山嘴凸出部的岗哨潜去。
风很大,卷着沙石和毒瘴的微粒,打在脸上生疼,也带来了绝佳的掩护。他全力运转“拟隙”,将自己融入到这场突如其来的风暴中,身形在越来越浓的灰紫色雾气里时隐时现,脚步在风声的呼啸下几不可闻。
他绕了一个大圈,从侧后方,借着嶙峋怪石的掩护,一点点接近那个目标岗哨。岗哨里亮着微弱的、似乎是某种特殊矿石的光芒。两个黑衣修士的身影在里面晃动,显然也在警惕地观察着外面恶劣的天气,但注意力更多被翻涌的毒瘴和呼啸的风声吸引。
李狗如同鬼魅,从岗哨后方一块风化的巨石阴影中滑出,借着狂风卷起的尘土和毒瘴雾气最浓的一瞬间,像一道没有重量的影子,悄无声息地“流”过了岗哨与山脊主路之间那片相对暴露的空地,钻入了岗哨下方、紧邻毒瘴边缘的一丛极其耐毒、颜色如同铁锈的扭曲灌木丛中。
整个过程快如闪电,又无声无息。岗哨里的修士,只是感觉外面的风沙似乎更大了些,并未察觉任何异常。
李狗伏在灌木丛中,鼻尖几乎贴着地面。浓烈的毒瘴气息和硫磺味,混合着灌木本身刺鼻的辛气,让他感到阵阵恶心和晕眩。他不得不稍稍加大“拟隙”的运转,以隔绝部分毒气的直接侵蚀。灵魂的负荷再次加重。
但他成功了。他现在的位置,就在毒龙潭毒瘴区的边缘,那个孤立岗哨的眼皮子底下,却又恰好处于对方常规探查的死角——下方是翻涌的毒瘴,狂风和毒瘴本身干扰了灵力探查,而视觉上,这丛铁锈色的灌木在毒瘴雾气中毫不起眼。
接下来,就是等待。等待巡逻交接可能出现的短暂混乱,或者……等待更好的潜入毒瘴深处的机会。
他像一块真正的化石,一动不动。毒瘴的微粒附着在他的“拟隙”表面,发出细微的滋滋声,那是灵力与毒气相互侵蚀的迹象。他必须持续消耗额外的灵力来维持“拟隙”的稳定,这让他本就所剩无几的力量,如同即将见底的沙漏。
时间一点点过去。雷声在天际滚过,雨却没有下来。风势稍歇,但毒瘴的翻涌并未停止。
岗哨上的修士换了一次班。新来的两人似乎抱怨了几句天气,然后也开始例行公事地瞭望。
就在李狗感觉自己快要撑不住,必须做出选择——要么冒险现在潜入毒瘴,要么退走另寻机会——的时候,变故发生了。
不是来自岗哨,而是来自毒瘴深处。
盆地中央,那翻涌的灰紫色毒瘴核心区域,突然传来一阵低沉、怪异、仿佛来自九幽之下的嘶鸣!声音穿透力极强,即使隔着狂风和雾气,也清晰地传到山脊上。
紧接着,毒瘴剧烈地沸腾起来,仿佛有什么庞然大物在其中搅动!一股更加浓郁、颜色近乎墨黑的毒气柱,猛地从毒瘴核心冲天而起,直窜数十丈高,然后轰然炸开,化作漫天粘稠的黑色毒雨,朝着四周泼洒!
“不好!潭里的东西又发作了!”岗哨里传来惊惶的呼喊。
“快!发信号!通知营地!”
一道刺眼的红色烟火信号,尖啸着从岗哨射出,在灰暗的天空中炸开一朵妖艳的红花。
几乎是同时,盆地各处岗哨都骚动起来。更多的信号烟火升空。远处那个营地,也亮起了更强的阵法光芒,数道气息不弱的身影从营地中冲出,朝着毒瘴核心区域观望,神色凝重。
整个毒龙潭防区,注意力都被毒瘴深处的异动吸引了。
就是现在!
李狗眼中幽光暴涨!他不再犹豫,趁着岗哨上修士的注意力完全被毒瘴异象吸引、狂风卷着炸开的黑色毒雨制造出更大混乱和视线干扰的绝佳时机,猛地从灌木丛中窜出!
他没有冲向岗哨,而是直接朝着下方,那片翻涌沸腾的毒瘴边缘,纵身跃下!身体在半空中蜷缩,将“拟隙”运转到当前能维持的极限,如同一颗投入滚烫油锅的冰珠,无声无息地,扎进了那灰紫色、带着致命腐蚀和狂暴灵力的毒瘴雾气之中!
瞬间,眼前的一切都被浓得化不开的灰紫色填满。耳边是毒瘴翻涌的怪异嘶鸣和风声的呼啸。皮肤传来剧烈的灼烧和刺痛感,仿佛有无数细小的、带着腐蚀性的针在疯狂扎刺!口鼻即便屏住呼吸,那股腥甜灼热的气息也如同活物般试图钻入!
更可怕的是灵力层面的冲击。狂暴混乱的灵力乱流,如同无形的刀刃,疯狂切割、侵蚀着李狗体表的“拟隙”和他本就脆弱的经脉!灵魂深处的创伤,因为毒瘴中蕴含的某种直接作用于精神的、阴冷混乱的“场”而剧烈震荡,带来几乎要撕裂意识的剧痛!
李狗感觉自己像是掉进了一个巨大的、不断旋转的、充满毒液和碎玻璃的漩涡。每一寸血肉,每一缕意识,都在被疯狂地撕扯、侵蚀、消磨!
他死死咬着牙,牙龈都渗出血来。将全部心神、全部残存的灵力,都投入到维持“拟隙”的运转中!同时,按照记忆中吴老头提及的、关于毒瘴环境和“七叶阴魂草”喜阴湿、近毒源特性的描述,凭借在毒瘴边缘观察时对毒气浓度和灵力流向的模糊感应,朝着记忆中可能“更阴湿”、“毒性更集中”的某个方向,拼命地、不顾一切地,朝着毒龙潭深处,游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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