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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陈默书房那声清脆的耳光,以及随后陈梦失魂落魄的离开,像两颗投入这个家族死水潭中的巨石,激起的涟漪层层扩散,最终狠狠撞击在别墅主卧那扇厚重的实木门上,也撞击在门后那对身份尊贵、此刻却心乱如麻的夫妻心上。

主卧内,只开了一盏床头壁灯,昏黄的光线勉强驱散一角黑暗,却将更多空间留给沉重的阴影。空气里弥漫着昂贵檀香都无法压制的压抑。陈建国靠在床头,手里拿着一份财经报纸,却久久没有翻动一页,目光没有焦点地落在对面墙上那幅意境深远的山水画上,仿佛那蜿蜒的墨迹勾勒出的,是他此刻纷乱如麻的心绪。

李婉坐在梳妆台前,动作缓慢地、一遍遍地梳理着她保养得宜的长发。象牙梳子与发丝摩擦,发出细碎而规律的“沙沙”声,在这过分安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令人心烦。镜子里映出的那张依旧美丽的面庞,此刻却写满了疲惫、焦虑和一种无处安放的茫然。她眼角的细纹在阴影下似乎更深了,那是连日来心力交瘁刻下的痕迹。

“建国,”李婉终于忍不住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刚才…书房那边,是不是有什么动静?好像…很响的一声,像是…像是打碎了什么东西,还是…” 她没敢把那个最直接的猜测说出口,但紧蹙的眉头泄露了她的不安。

陈建国的眼皮抬了抬,目光依旧没有收回,只是喉结滚动了一下,发出一个沉闷的鼻音:“嗯。”算是回答。他怎么可能没听到?那一声脆响,隔着门廊和墙壁,依然清晰地传入了他的耳中,甚至在他脑海里勾勒出皮肉相撞的瞬间。那不是普通的争执,那是宣战,是陈默用最直接、最野蛮也最有效的方式,宣告了他不容侵犯的界限,也彻底撕碎了这个家维持了十八年、看似温情脉脉的假象。

“小默他…他怎么敢…”李婉放下梳子,转过身,脸上带着难以置信的神情,还有一丝对陈轩习惯性的担忧,“轩轩再怎么不对,也是他哥哥…手腕上的伤还没好利索呢…他怎么下得去手?而且,梦梦后来也进去了,出来的时候,那样子…像是天塌了似的。”她想起大女儿方才在走廊上与她擦肩而过时,那苍白如纸、眼神空洞、连招呼都忘了打的失魂模样,心就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了。这个家,从陈默踏进来的那一刻起,就仿佛被投入了滚油的冰水,炸得四分五裂。

“哥哥?”陈建国终于放下了那份充当道具的报纸,冷笑一声,在昏暗的光线下,他的侧脸线条显得格外冷硬,如同刀劈斧凿,“婉儿,到了现在,你还在自欺欺人吗?他们之间,从始至终,哪来的兄弟情分?只有你死我活的争夺。”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源自掌控力失效的疲惫,“至于他敢不敢…你看看他回来这短短时间做的事,还有他不敢的吗?霸占房间,当众揭穿苦肉计,现在直接动手…他每一步都踩在我们的底线,不,是踩碎了我们自以为是的底线上。”

李婉被丈夫话里的冷意和尖锐刺得一缩。“可是…可是那也不能动手啊!暴力能解决什么问题?只会让矛盾越来越激化!传出去,我们陈家的脸往哪儿搁?”她的声音里带着对陈轩习惯性的心疼,以及对家族颜面的忧虑,但这一次,这份心疼底下,似乎又掺杂了些别的东西,一种模糊的、让她不敢深究的、对陈默那决绝力量的恐惧。

“矛盾?”陈建国猛地坐直了身体,目光锐利地看向妻子,那双在商场上洞察人心的眼睛此刻充满了血丝,“矛盾从一开始就存在!从我们决定把陈默接回来的那一刻起,这就注定是一场无法避免的战争!你以为我们接回来的是什么?是一只迷失了十八年、终于归巢的、会对我们感恩戴德的温顺羔羊?不,我们接回来的是一头狼!一头在底层泥潭里挣扎求生,磨利了爪牙,带着满身伤痕和复仇火焰的孤狼!”

他的声音在宽敞的卧室里回荡,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清醒:“他不是在祈求我们的爱和怜悯,他是在夺回他失去的一切!用他的方式!一种我们完全陌生、无法理解、甚至感到恐惧的方式!”

“夺回?用这种六亲不认、咄咄逼人的方式吗?”李婉的情绪也有些激动起来,声音拔高了些,“我们是他的父母!不是他的仇人!他对待轩轩,对待梦梦,甚至对待我们,哪有一点尊重和亲情?他眼里只有算计,只有争夺!他是不是非要把这个家彻底毁掉,把他遭受过的苦,加倍报复在我们每一个人身上才甘心?”泪水在她眼眶里打转,她感到一种深深的无力,仿佛无论她如何努力,都无法靠近那个浑身是刺的儿子。

“毁掉?”陈建国重复着这个词,嘴角扯出一抹复杂而苦涩的弧度,“也许在他看来,这个家早就从根子上烂掉了。我们所谓的亲情,不过是建立在虚假繁荣和系统性的偏心之上的空中楼阁。婉儿,你扪心自问,如果陈默没有回来,或者他回来的是一个懦弱无能、任人拿捏的性子,现在的陈家会是什么样子?陈轩会继续扮演他温良恭俭让的完美继承人,用更高明的手段笼络人心,巩固地位,而我们,则心安理得地享受着他精心编织的谎言,直到某一天,大厦因为根基被蛀空而轰然倾塌,我们才发现自己养了一头吞噬家业、反噬其主的豺狼!”

他的话像一把冰冷的刀子,毫不留情地剖开了华丽表象下的脓疮。李婉张了张嘴,想为陈轩辩解几句,想说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不会那么坏,却发现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她想起陈默偶尔丢给她的、关于陈轩一些模糊不清的暗示和零碎证据,虽然她不愿深想,但那潜藏的危机感已足够让她夜不能寐。那是她疼爱了十八年、倾注了无数心血的孩子啊…怎么会…

“但…但那也只是猜测,轩轩他也许只是一时走错了路,被人带坏了…”她无力地辩解着,声音却越来越小,连她自己都无法说服。

“一时走错路?”陈建国眼神锐利如鹰,带着洞悉一切的嘲讽,“他能买通媒体,能对自己下狠手演苦肉计,能悄无声息地把手伸向集团的核心利益,甚至能拿捏住你大女儿的把柄!这是一时走错路?婉儿,你虽然不是商场中人,但跟着我这么多年,应该比我更清楚,商业犯罪的严重性!陈默今天能拿出梦梦不敢反驳的证据,明天就能拿出更致命的东西!他这不是在争风吃醋,他这是在清理门户!是在用最残酷的方式,逼我们所有人,包括你和我,看清血淋淋的现实!”

他深吸一口气,语气带着一种深深的无力与自嘲,仿佛一瞬间苍老了许多:“我们以为找回了儿子,就能弥补过去十八年的亏欠,让一切回到我们想象中的‘正轨’。我们以为给予物质,施舍关爱,就能抚平他心中的沟壑。可现在呢?我们究竟找回了什么?我们找回了一个审判者!一个拿着清算簿,来跟我们、跟这个家、跟过去十八年发生的一切,一一算总账的讨债人!”

“讨债人…”李婉喃喃地重复着这三个字,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窒息般的疼痛蔓延开来,让她几乎无法呼吸。她想起陈默刚回来时,那双看向他们时,冰冷、疏离、不带一丝温度,仿佛在审视陌生物品的眼睛。那不是一个孩子看向父母的眼神,那是一个债主看向欠债人的眼神,冷静、评估、不带任何温情。十八年的分离,十八年在另一个截然不同的世界里的挣扎求生,早已在他们之间划下了一道深不见底、无法跨越的鸿沟。他们妄图用物质、用迟来的、甚至带着施舍意味的关爱去填补,却发现对方需要的,或者说他执意要夺回的,根本就不是这些。

“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她抬起头,眼中充满了迷茫和恐惧,像一个迷失在暴风雨中找不到方向的孩子,“难道就眼睁睁看着他们兄弟相残?看着这个家分崩离析,变得支离破碎?建国,我受不了…我真的受不了这种煎熬…”泪水终于控制不住地滑落,濡湿了她精心保养的脸颊,也冲垮了她勉强维持的镇定。

陈建国看着妻子哭泣的模样,那无助的神情触动了他内心最柔软的地方。他叹了口气,走下床,来到梳妆台前,将宽厚却同样沉重的手放在妻子微微颤抖的肩膀上。

“受不了也得受。”他的声音放缓了些,却依旧带着不容置疑的沉重和一种认命般的清醒,“这场风暴,是我们欠他的,是这个家必须经历的刮骨疗毒。陈默的手段是激烈,是不近人情,是让我们这些习惯了和风细雨的人感到恐惧和不适。但你发现没有,他做的每一件事,都站在了‘理’和‘法’的一边,至少,是站在了他所认定的、不容挑衅的公道一边。他用耳光教训出言不逊、肆意侮辱的陈轩,他用证据拿捏住助纣为虐、自身也不干净的陈梦…他在用他的方式,重新制定这个家的规则,一种冰冷、坚硬、但却可能更接近真实的规则。”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投向窗外沉沉的夜色,仿佛能穿透黑暗,看到西山方向那栋同样不平静的、此刻正酝酿着更多风暴的别墅。“或许,我们一直以来都错了。我们总想着息事宁人,总想着维持表面和平,用温情脉脉的面纱去遮盖早已腐烂流脓的伤口。我们粉饰太平,我们偏袒纵容,结果呢?伤口在面纱下化脓、溃烂,侵蚀着这个家的根基,直到再也无法掩盖。陈默的出现,就是亲手撕掉了这层面纱,他把血淋淋的真相摊开在我们面前,逼着我们去看,去面对,去承受这迟来的阵痛。”

“可是…这样的代价太大了…”李婉依靠在丈夫身上,汲取着一点点微弱的力量,声音哽咽,“轩轩那孩子,心思深,自尊心又强,受了这样的屈辱,他会不会…做出更极端、更不可挽回的事情?我担心…我这心里总是七上八下的…”

“担心是必然的。”陈建国的眼神变得幽深,如同不见底的寒潭,“陈轩不会坐以待毙。他去了西山,不是去面壁思过,更像是被逼入绝境的野兽,只会更加疯狂地反扑。明天的董事会…恐怕不会平静,那才是真正的战场。”

他想起陈默傍晚时让人送来的那份关于明天董事会的简短汇报,思路之清晰,策略之精准,对集团几个最棘手难题提出的解决方案之大刀阔斧,让他这个在商海沉浮半生、见惯风浪的人都感到心惊。那份报告所展现出的商业眼光、魄力和一种近乎冷酷的决断力,绝不是一个普通十八岁少年能有的格局和手腕。他在底层经历的,恐怕远比他们想象的更加黑暗、复杂和残酷,而那些经历,如同淬火的锤锻,塑造了如今这个冷酷、强大、步步为营、算无遗策的陈默。

“那我们…”李婉仰起脸,泪眼婆娑地看着丈夫,问出了那个他们一直逃避,却终究无法回避的核心问题,“我们该站在哪一边?我们能站在哪一边?”

陈建国沉默了很久,久到窗外的天色似乎都开始泛起一丝微不可查的、象征着黎明与变革的灰白。壁灯的光线在他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阴影,让他看起来瞬间苍老了许多,也沉重了许多。

“我们哪一边都不能站,也哪一边都站不了。”他终于开口,声音沙哑而沉重,带着一种卸下所有伪装后的疲惫与清醒,“站在陈轩一边?那就是是非不分,纵容罪恶,将陈家百年基业亲手推向万劫不复的深渊。站在陈默一边?”他苦笑了一下,那笑容里充满了自嘲,“他会需要我们站吗?在他眼里,我们或许和陳轩、陳梦一样,都是需要被‘矫正’、被审视的对象。我们的偏心,我们的犹豫,我们过去十八年的缺席和我们试图‘和稀泥’的软弱,本身就是他需要清除的、阻碍他重建秩序的障碍。”

他扶着妻子的肩膀,让她正视着自己,目光前所未有的严肃:“婉儿,我们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认清现实。陈家,已经到了不变则亡的关头。陈默是那把刮骨疗毒的刀,过程会痛彻心扉,会让我们失去很多熟悉的东西,会让我们感到难堪和恐惧,但或许…这是唯一能让陈家祛除顽疾、活下去的机会。我们要做的,不是感情用事地选择站在谁一边,而是…试着去理解这把刀的指向,看清他想要剜掉的腐肉到底是什么,并在必要的时候,不要让自己…成为那需要被切除的一部分。”

李婉怔怔地看着丈夫,从他眼中看到了前所未有的决绝和一种近乎悲壮的清醒。她明白了,丈夫已经做出了选择。他不是选择支持陈默,而是选择了…陈家的未来。哪怕这个未来,是由他们那个如同复仇使者般归来的、情感淡漠的亲生儿子,用铁腕和冷酷强行塑造的。这是一种基于理性,却无比残忍的抉择。

“那轩轩和梦梦他们…”她依旧无法完全割舍那份维系了十八年的情感,那几乎是她的本能。

“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选择和行为负责。”陈建国的声音恢复了冷硬,带着一家之主的决断,“陈梦如果足够聪明,就知道现在该怎么做,如何取舍。至于陈轩…”他的眼神暗了暗,闪过一丝复杂的、或许是最后一丝的惋惜,“如果他执迷不悟,在错误的道路上越走越远,那么法律的铁拳,会教会他什么是真正的代价。我们…护得了他一时,护不了他一世。更何况,我们可能…早就没有能力,也没有立场去护住他了。”

就在这时,陈建国放在床头柜上的私人手机,屏幕无声地亮了一下。一条新信息涌入。

发信人:陈默。

内容只有简短的几句话:「明日董事会,九点整。相关议题及资料已发您邮箱。涉及部分人事任免及战略方向调整,需您到场支持。母亲若精神不济,可安心休息,不必列席。」

语气平静,措辞得体,甚至带着一丝看似体贴的、对母亲身体的关怀。但陈建国和李婉都从中读出了不容置疑的通知意味。他不是在征求他们的意见,他是在告知他们行程和决定。甚至连李婉是否出席,他都“体贴”地给出了无需前去的建议。这是一种无声的宣告,宣告着他已经掌握了主导权。

李婉看着那条信息,浑身发冷,比这秋夜的寒意更甚。这是一种比激烈的争吵、愤怒的咆哮更让人恐惧的控制力和压迫感。他算准了他们的反应,算准了他们的软肋,然后轻描淡写地、不容拒绝地铺好了他设定的道路。

陈建国握着手机,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他沉默了几秒,然后回复了两个字,如同在签署一份重要的文件:「收到。」

放下手机,他长长地、无声地吐出一口浊气。仿佛将过去十八年固有的认知、优柔寡断的情感、以及对旧有秩序的最后一丝留恋,都随着这口气吐了出去。

“睡吧。”他对妻子说,声音里带着一种尘埃落定后的、深深的疲惫,以及一种迎接暴风雨的决然,“明天,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李婉躺回床上,闭上眼睛,但眼皮下的眼球却在不安地转动着。她哪里睡得着?脑海里翻来覆去的,是陈轩小时候乖巧依偎在她怀里的模样,是陈梦青春年少时取得优异成绩向她报喜的场景,也是陈默那双冰冷、洞悉一切、仿佛能看穿他们所有伪饰的眼睛…

我们究竟找回了什么?

这个问题,像一个永恒的咒语,盘旋在主卧上空,盘旋在他们各自波涛汹涌、无法平静的心海深处,找不到答案,只余下无尽的回响和弥漫的硝烟气息。

而在别墅另一端的书房里,或者说,在那间不为人知的密室里,陈默摘下了耳麦。西山别墅里,陈梦与陈轩充满怨恨、恐惧、算计和不甘的对话,他已悉数听取。陈轩脸上那清晰的指印,陈梦崩溃又强作镇定的谈判,以及两人在绝望中酝酿的、针对明天董事会最后的、在他看来已是强弩之末的反击计划…一切都已在他的掌握之中,如同棋盘上清晰可见的残局。

他关掉监控屏幕,室内陷入一片纯粹的黑暗。只有他指尖偶尔敲击硬木扶手的声音,在绝对的寂静中规律地响起,像战鼓在无声地擂动,预示着黎明后的厮杀。

父母的失眠,他们的痛苦、挣扎、以及那点微不足道、姗姗来迟的醒悟,不过是这场宏大变革中,必然伴随的、微不足道的序曲。他们的情感纠葛,无法影响他既定的步伐。

他站起身,走到密室的落地窗前,这里看到的,是与主卧相同的、即将破晓的夜空。只是在他眼中,这黎明前最深的黑暗,不是压抑,而是无限的可能,是摧毁旧秩序、建立新规则的绝佳舞台。

战争的序幕已经由他亲手拉开,真正的交锋,将在阳光之下,在众目睽睽的董事会战场上,正式上演。而他已经布好了所有的棋子,磨利了手中的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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