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墨的手悬在王管事心口上方,微微颤抖。掌心距离那件带着烟油味的粗布衣衫仅有一寸,却能清晰地感觉到下方透出的、混杂着腐朽与阴邪的寒意。那不是体表的冰冷,而是深入骨髓、缠绕神魂的秽恶。
他闭上眼,努力摒弃杂念,将全部心神沉入胸口那枚温凉又隐隐发烫的玉佩。这一次,不再是被动的感受或被欲望驱使,而是主动地、试探性地去“触碰”和“引导”。
意识如同沉入一片幽暗的深潭。起初,只有玉佩本身那恒定而模糊的存在感。他集中精神,想象着之前吞噬厚叶草生机、吸纳陨秽石中幽暗能量时的感觉,试图唤醒那种独特的“吸力”。
慢慢地,一丝极其细微的、冰冷的“触须”,从玉佩深处探出,顺着他的心神指引,沿着手臂经脉,缓缓流向悬空的掌心。这过程异常艰难,每一次细微的推进,都伴随着眉心精神隐痛的加剧和心神的剧烈消耗。他感觉自己像在推动一座沉重的水闸,稍有不慎,闸门后的洪水就会失控奔涌。
终于,那缕冰冷纤细的感知“触须”,抵达了掌心劳宫穴,透过皮肤,轻轻“触碰”到了王管事心口处盘踞的那团秽念黑气。
“嘶——!”
就在接触的刹那,那团原本因丹药和修为压制而相对平静的黑气,如同被惊醒的毒蛇,猛地剧烈翻腾起来!一股充满怨毒、混乱、疯狂的精神冲击,顺着那缕感知“触须”,反向狠狠撞向林墨的意识!
“呃!”林墨闷哼一声,身体剧烈一晃,脸色瞬间惨白如纸。脑海中仿佛有无数充满恶意的嘶嚎炸响,眼前幻象频生:扭曲的阴影,淌血的眼眸,碎裂的躯体……正是那“眼睛”残念的疯狂反扑!
“稳住心神!它已无源,只是困兽之斗!”王管事紧闭双眼,牙关紧咬,额头青筋暴起,显然也在承受着秽念暴动带来的痛苦,但他的声音却异常沉稳,如同定海神针,“引导玉佩……吞噬它!别被它的情绪拖走!”
林墨咬破舌尖,剧痛让他勉强维持住一丝清明。他疯狂催动意念,不再小心翼翼地引导,而是向玉佩发出了近乎本能的、强烈的“吞噬”指令!
“嗡——!”
胸口的玉佩骤然爆发出远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强烈的冰冷光芒(并非肉眼可见,而是感知中的爆发)!一股远比林墨那缕“触须”强大、精纯、且带着无可抗拒威严的吸力,以玉佩为核心,轰然爆发!
这一次,不再是通过林墨的身体作为缓慢通道。那吸力仿佛穿透了血肉阻隔,直接锁定了王管事心口那团翻腾的秽念黑气!
“吱——!”
一声尖锐到直刺灵魂、仿佛无数玻璃同时刮擦的凄厉嘶鸣,从那团黑气中爆发!它剧烈挣扎、扭曲、想要溃散逃离,但在玉佩那霸道的吸力面前,如同落入蛛网的飞虫,徒劳无功。
林墨“看到”,那团浓稠的、不断变幻出狰狞面孔的黑气,被一股无形的、冰冷的力量强行“攥住”,然后如同被用力拧干的湿布,一缕缕精纯的、暗红近黑的秽念精华,被硬生生从黑气主体中剥离、抽出,化作一道道细流,无视了王管事的血肉阻隔,直接没入林墨胸口玉佩所在!
过程并不快,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蛮横。每抽离一缕,王管事脸上的黑气就明显淡去一分,身体也放松一丝,但随之而来的,是更加剧烈的、源自灵魂层面的痛苦颤抖。而林墨自己,则感觉像是一个被强行灌入冰水的容器。
冰冷!极致的冰冷!
不是肉体的寒冷,而是精神与灵魂层面的冻结感!
每一缕秽念精华被吸入玉佩,都有一股与之对应的、更加精纯却也更刺骨的“寒流”反馈回来,融入他的经脉,渗入他的丹田,甚至……冲刷着他的意识。
这反馈的“寒流”与之前吞噬陨秽石幽暗能量时相似,但更加霸道,更加强烈!它带来力量增长的感觉更加清晰——丹田气海中,那丝冰寒的异力明显壮大了一小圈,几乎要与他原本微薄的普通灵力分庭抗礼。但同时,它也带来了更沉重的精神负担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污染感。
仿佛在吞噬这污秽怨念的同时,也将其中蕴含的疯狂、怨毒、绝望的“情绪残渣”,一并吸纳了进来。若非玉佩本身似乎有某种净化的本能,过滤了绝大部分,林墨怀疑自己此刻已经心神失守,被负面情绪淹没。
时间在极致的痛苦与冰冷的拉锯中缓慢流逝。
终于,王管事心口最后一缕顽固的、核心的暗红秽念,发出一声不甘的微弱哀鸣,被玉佩彻底抽离、吞噬。
“呼——!”
王管事猛地长出一口气,如同窒息已久的人终于接触到空气。他脸上的黑气尽数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失血过多的苍白和极度疲惫后的虚脱。他缓缓睁开眼睛,眼神虽然依旧浑浊,却清明了许多,少了一层挥之不去的阴郁。他看向林墨,眼中充满了复杂难明的意味——震惊、后怕、审视,还有一丝难以掩饰的……惊叹。
而林墨,在玉佩吸力停止的瞬间,就像绷紧到极致的弓弦突然松弛,整个人向后踉跄几步,重重跌坐在地上。他双手撑地,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汗水如同小溪般从额头、鬓角滑落,瞬间打湿了身下的地面。他的脸色比王管事更白,嘴唇毫无血色,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不仅仅是身体上的脱力,更是精神上的严重透支和一种深沉的、源自灵魂的冰冷与“饱胀”感。眉心处的隐痛变成了持续不断的钝痛,仿佛被塞进了冰块。丹田处,新增长的冰寒异力与原本的灵力格格不入,隐隐冲突,带来阵阵刺痛。而脑海中,虽然没有了疯狂的嘶嚎,却残留着许多混乱、阴暗的碎片画面和负面情绪的余波,让他心绪不宁,烦躁欲呕。
“咳咳……”王管事挣扎着坐直身体,看着林墨的状态,眉头紧锁,“感觉怎么样?”
“冷……很冷……头很痛……还有……很撑,很乱……”林墨声音嘶哑,断断续续。
王管事沉默片刻,叹了口气:“比我预想的……要顺利,但反噬也不小。你吞噬的,毕竟是直接侵蚀神魂的秽念,即便经过那玉佩的转化,残留的‘杂质’和‘寒意’,对你现在的修为和心神来说,负担还是太重了。”
他艰难地挪下床,从墙角的柜子里翻找了一会儿,拿出一个巴掌大的粗糙玉瓶,倒出一颗龙眼大小、呈现淡青色、散发着清新药香的丹药,递给林墨。
“这是‘清心护脉丹’,品级不高,但对你现在稳定心神、调和经脉冲突应该有点用。快服下,就地调息。什么都别想,全力炼化药力,引导体内那两股力量……尽量让它们平静下来。”
林墨没有客气,接过丹药,入手温润。他依言盘膝坐下,将丹药服下。丹药入腹,立刻化开一股温和清凉的气流,迅速蔓延向四肢百骸和识海。那股清凉之意如同甘泉,暂时压下了经脉中的刺痛和脑海中的混乱,让他精神一振。
他连忙收敛心神,运转最基本的引气诀,小心翼翼地引导着药力和体内那两股性质迥异的灵力,试图让它们不再冲突,至少……暂时相安无事。
王管事则坐在床边,默默调息,恢复着自身被秽念侵蚀和方才拔除过程中损耗的元气。他的目光不时落在林墨身上,看着他苍白的脸上渐渐恢复一丝血色,气息也慢慢平稳下来,眼神中的审视渐渐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的思索。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外面的暴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只剩下淅淅沥沥的雨滴声。林墨缓缓睁开眼睛,吐出一口带着寒意的浊气。虽然眉心隐痛和丹田的微微不适依然存在,体内两股灵力也远未融合,但至少暂时稳定了下来,不再有失控的风险。精神上的疲惫和冰冷感也减轻了不少。
“感觉如何?”王管事问道,声音依旧虚弱,但比之前好了太多。
“好多了。多谢管事赠药。”林墨起身,郑重地向王管事行了一礼。无论王管事先前出于何种目的,他救了自己,又赠药助自己稳定,这是事实。
王管事摆了摆手,示意他坐下,神色严肃起来:“不必谢我。你我如今,算是绑在一条绳上的蚂蚱了。你身上的秘密,墙下的秘密,还有你父亲当年研究的那些……如今都因你这次的‘尝试’,更加紧密地纠缠在一起了。”
他看着林墨:“经过这次,你应该更清楚你体内那东西的……‘胃口’和‘偏好’。它对域外邪能,尤其是精纯的秽念能量,有着超乎寻常的渴望和吞噬效率。这既是你的机缘,也是你最大的危险。”
林墨默默点头。这次吞噬秽念,反馈的力量增长比吞噬草木生机要明显得多,但也凶险得多。
“以你现在的状态和控制力,绝不能再主动去招惹墙下那些‘眼睛’,甚至后山可能存在的其他‘陨秽石’也要万分小心。”王管事警告道,“除非……你能找到方法,更好地掌控那玉佩的力量,或者提升你自己的修为和心神强度,足以承受更强大的反噬和污染。”
“我该如何做?”林墨问道。他感觉自己站在一座宝库门前,却只拿到了一把沉重且可能反伤己身的钥匙。
王管事沉吟片刻:“第一,继续你之前的‘练习’,但目标只能是普通的草木精气,且必须控制在最小限度,首要目标是提升控制精度,而非获取力量。第二,想办法弄到一些真正能稳固心神、滋养魂魄的功法或药物,这是你当前最欠缺的。第三……”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地看着林墨,“留意你自身的状态。暗灵根的力量……或者说,这玉佩引导的力量,可能会逐渐改变你的心性、体质,甚至……认知。保持警惕,别迷失在力量增长的感觉里。”
改变心性、体质、认知……林墨心中一凛。他想起了之前对吞噬动物的隐约渴望,想起了那冰冷异力带来的疏离感。
“我明白了。”他沉声道。
“另外,”王管事压低了声音,“关于你父亲和‘暗血计划’的更多细节,我知道的也有限。但家族藏书阁的外围杂书区,或许……会有一些零星的、未被彻底清理干净的记载。不过那里不是你现在能去的地方。以后若有机会……可以留意。”
藏书阁?林墨记下了这个信息。
“今晚的事,还有我说的这些话,绝不可对第三人提起。”王管事最后肃然道,“你先回去休息,这几日低调些。张癞子那边,我会想办法敲打。至于墙下……经此一事,那些‘眼睛’短时间内应该会沉寂下去。但下一次它们再被引动,恐怕会更麻烦。”
林墨起身,再次向王管事行礼,然后转身,轻轻拉开房门。
屋外,雨后的夜空清澈了许多,一弯残月从云层后露出,洒下清冷的光辉。空气冰冷湿润,带着泥土和草木被洗涤后的清新气息。
他走在返回自己土坯房的泥泞小径上,身体依旧有些虚弱,精神也残留着疲惫与冰冷。但内心深处,却有一簇微弱的、冰冷的火苗,在知晓部分真相和经历了初次凶险的“噬秽”之后,悄然燃起。
前路依旧迷雾重重,危机四伏。但他不再是最初那个只能在绝望和恐惧中瑟瑟发抖的药圃杂役。
他摸了摸胸口温凉的玉佩,又握了握拳,感受着经脉中那丝新生的、带着刺骨寒意的异力。
暗灵根……域外邪能……父亲的秘密……林家的封镇……
这一切,如同散落的拼图,正被他一片片捡起。
月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在湿漉漉的灰叶草上,影子的边缘,似乎比以往更加凝实,也更加……幽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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