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波奇的工作间里弥漫着一股混合了焦糊金属、陈年油脂和新鲜草药（失败的活力药剂残渣）的奇异气味。林沐将那份沉重的羊皮纸卷轴放在堆满零件的工作台上，言简意赅地转述了与霍恩会面的全部内容——从监管站的本质，到“静谧之柩”的真相，再到那份充满风险与机遇的委托。

侏儒工程师听完，没有立刻跳起来大叫或陷入恐慌。他摘下单边眼镜，用一块沾满油污的布反复擦拭着，小脸绷得紧紧的，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只有工作台角落里那台嘶嘶作响的蒸汽小装置，发出规律的、如同心跳般的背景音。

“第七任代理管理者……霍恩……”波奇终于开口，声音有些干涩，“我知道他。前王都守卫军的中层军官，因伤退役，据说背景干净，行事刻板，被塞到这个‘养老职位’上。他比前几任都更……勤勉，但也更谨慎，或者说，更害怕出事。”他重新戴上眼镜，镜片后的眼睛盯着卷轴，“他会主动找上你，还把‘静谧之柩’的秘密吐露这么多，只说明一件事——情况比他汇报给上级的，或者他自身能力能应付的，要糟糕得多。他慌了，或者至少，急眼了。”

“你觉得他的话可信吗？关于中心的本质，还有那个精灵？”林沐问。

“监管站这部分，可信。”波奇从一堆图纸下翻出一个满是灰尘的铁盒，打开，里面是一些零散的手写笔记和官方文件的潦草抄录片段，“我早就怀疑了。物资配给的计算方式、建筑的某些结构、偶尔出现的陌生‘访客’留下的痕迹……都指向这里并非纯粹的慈善机构。至于‘静谧之柩’和里面的精灵……”他指着卷轴上那个古老的魔法印鉴复制图样，“这个印鉴，我在一份关于古代高等精灵禁忌技术的残篇里见过类似的变体。那份残篇提到过一种将‘不可灭之存在’与‘现世’进行脆弱隔离的技术，代价是持续的生命力汲取和漫长的痛苦。名字不叫‘静谧之柩’，但原理吻合。”

他抬起头，看着林沐，眼神复杂：“所以，霍恩在关键信息上可能没说谎。下面确实封着一个活生生的‘灾难’，一个靠痛苦维系的封印正在漏雨，而我们，还有这栋楼里所有的老家伙，都坐在漏雨的房子里。”

“他给的委托呢？接，还是不接？”林沐问出了核心问题。

波奇没有直接回答，他在杂乱的工作间里踱起步来，木屐发出咔哒咔哒的声响。“接，意味着我们正式从‘好奇的窥探者’变成‘体制内的风险处理员’——哪怕是临时的、非正式的。我们能接触到被封存的档案，能调用一些资源，行动上会有更多便利，至少霍恩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代价是，我们被绑上了他的船，一旦出事，责任跑不了，甚至可能被推出去当替罪羊。”

“不接呢？”林沐追问。

“不接？”波奇停下脚步，苦笑，“霍恩已经注意到了我们，知道了我们的探查能力。你以为我们还能回到以前，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只安心伺候老头子老太太们？他可能会加强监视，限制我们的行动，甚至找个理由把我们调离或处理掉，以绝后患。而且，那个漏雨的房子还在那里，污染在扩散，那个精灵……还在受苦。我们知道了，能真的当没看见吗？”

他走回工作台，拿起那份委托卷轴，手指摩挲着粗糙的羊皮纸边缘：“我是个工程师，侏儒工程师。我们这一行的信条是：发现问题，就要尝试解决它；面对精巧或危险的造物，既要有敬畏之心，也要有拆开看看的勇气。那个‘静谧之柩’，是我见过最复杂、最危险、也最……悲哀的‘造物’之一。放任它烂掉，污染一切，是浪费，也是罪过。尝试理解它，甚至……尝试找到一条不同的路，哪怕风险巨大，这符合我的‘职业病’。”

波奇看向林沐，小眼睛里闪烁着技术狂人特有的光芒，也有一丝属于“老住户”的沉重：“但这件事，主角是你，林沐。霍恩看上的是你那种古怪的安抚能力和感知力。风险最大的部分，肯定要落在你头上。所以，接不接，最终得看你。你能承受那种压力吗？面对一个随时可能崩溃的封印，一个在无尽痛苦中哀求死亡的古代存在，还有一群越来越不稳定、可能被泄露能量影响的老怪物客户？”

林沐没有立刻回答。他走到工作间那个小小的、布满污渍的窗前，望着外面笼罩在暮色中的中心庭院。几个模糊的身影（可能是仆役或更安静的客户）在慢慢走动。看似平静，深处却暗流汹涌。

他想起了格罗姆攥着勋章时眼中的疲惫，想起了艾莉西亚构建魔法模型时的专注与漠然，想起了沃夫加抱着“寻回石”时那孩童般的依赖与茫然。他们不仅仅是“监管对象”，更是有着辉煌过去和深刻伤痛的“人”。

他也想起了那声直击灵魂的哀求：“……杀了我……”

逃避，可以暂时安全，但问题依旧，痛苦依旧，污染依旧，并且终将爆发。接受，前路艰险，责任重大，但或许……能抓住一丝改变的契机，不仅为了自己，也为了这座建筑里所有被遗忘、被“处置”的生命。

系统界面在他眼前微微闪烁，似乎在等待他的确认。

良久，林沐转过身，走到工作台前，拿起了羽毛笔。

“我们接。”

他在羊皮纸卷轴末尾的空白处，签下了自己的名字。笔尖划过羊皮纸的沙沙声，在寂静的工作间里格外清晰。

【主线关联任务：枯萎之柩的守望者——已接受。】

【你与波奇·扳手正式成为代理管理者霍恩的非正式危机处理小组。】

【获得临时权限：封印区非核心档案查阅（一级）、基础能量稳定材料申领额度（每月）。】

【开启长期目标：延缓“静谧之柩”的崩溃，并尝试寻找替代方案（修复/终结）。当前进度：0%。】

【警告：你所承担的责任与风险已显著提升。请谨慎行事。】

波奇看着签好的卷轴，长长地舒了口气，不知是放松还是更加紧张。“好吧，伙计，从现在开始，我们是一条绳上的侏儒和…… whatever you are（不管你是啥）了。”他试着用轻松的语气说道，但效果不佳。

“第一步，”林沐将卷轴收好，“按照霍恩说的，在不直接刺激法阵的前提下，尝试稳定精灵的意识。这需要更了解她的状态，以及那种泄露能量的性质。”

“我们需要数据，更多的数据。”波奇立刻进入工作状态，指着他的仪器，“我可以改进探测器，尝试从更远的距离、更间接的方式，监测‘静谧之柩’的能量流谱和意识波动残留。但这需要时间，也需要一些不太常见的材料……”

“材料清单给我，我去找霍恩申领。”林沐道。

“还有，”波奇补充，神情严肃，“我们必须密切关注所有客户。泄露的暗影与生命流逝属性的能量，可能会影响他们，尤其是那些本身就有相关倾向或旧伤的。艾莉西亚女士对阴影敏感，格罗姆的旧伤可能被负能量侵蚀加剧，沃夫加混乱的精神状态更是容易被干扰……这可能会让我们的日常工作，变成危机预警的前哨。”

林沐点头。这无疑大大增加了工作难度和压力。

就在两人开始详细规划接下来的步骤时，工作间的门被轻轻敲响了。一个怯生生的、穿着仆役衣服的半身人少女探进头来，手里拿着一个干净的托盘，上面放着一个密封的陶罐。

“林、林沐先生？”半身人仆役小声说，“这、这是管理者霍恩大人让送来的，说、说是给您的‘初期支持物资’。还、还有，霍恩大人让我转告，档案室已经打过招呼，您随时可以凭这个去查阅。”她递过来一个小小的、刻着简易符文的铜牌。

陶罐里是几块品质明显优于市面货的宁神水晶，一小包闪烁着微光的银粉（可能是星银尘，用于稳定能量），还有几卷空白的、对能量有良好记录反应的羊皮纸。

霍恩的动作很快。这表明他真的急切，也意味着，倒计时已经在他们接受委托的那一刻，正式开始了。

送走仆役，林沐和波奇看着桌上的物资和铜牌。

“没有回头路了，对吧？”波奇嘟囔道。

“从来就没有。”林沐拿起那块微凉的铜牌，握在掌心，“走吧，先去档案室。我们需要知道，在我们之前，这座‘监管站’还埋藏过什么。”

然而，就在他们准备离开工作间时，林沐胸前的系统界面突然自动弹出一条紧急提示，并非来自任务，而是来自【客户状态监测】模块（此模块在他接受委托后自动激活）：

【警报：客户情绪异常波动！】

【客户：艾莉西亚·暮影。位置：2号房。情绪稳定值急剧下降：78-＞ 52（持续下跌中）！】

【关联环境读数：2号房及周边走廊，阴影浓度异常升高，检测到与“静谧之柩”泄露能量同源但更活跃的暗影属性波动！】

【警告：客户可能正受到外部泄露能量的深度侵扰或共鸣！请立即前往查看！】

林沐和波奇脸色同时一变。

麻烦，从不单独到来。日常护理与拯救危机，在此时彻底交汇。

“我去看看！”林沐抓起那把多功能扫帚和新获得的宁神水晶，毫不犹豫地冲出了工作间。

波奇在他身后喊道：“小心！带上通讯水晶！有任何不对立刻叫我！”

走廊的阴影，似乎比往常更加浓稠，仿佛拥有生命般，向着2号房的方向缓缓流淌。

林沐快步奔去，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艾莉西亚，这位洞察力惊人的前阴影女王，她到底感知到了什么？或者说，那泄露的能量，正在她身上引发怎样的变化？

新的任务刚刚开始，第一次真正的考验，已猝然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