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卫民揣着三块钱巨款和十斤粮票,感觉自己的腰杆都挺直了不少。
他先是去粮站,凭着粮票换了十斤黄澄澄的棒子面,沉甸甸的布袋扛在肩上,让他心里无比踏实。
然后,他鬼使神差地走到了镇上的国营肉铺门口。
肉铺的窗户里挂着半扇猪,白花花的肥肉和鲜红的瘦肉在阳光下泛着诱人的光泽。一股浓郁的肉香混合着一丝血腥味飘散出来,让路过的人都忍不住咽口水。
顾卫民站在门口,犹豫了很久。
这地方,他长这么大,除了逢年过节生产队分肉时来帮忙,还从没自己花钱进来过。
猪肉七毛钱一斤,还要肉票。他没有肉票,黑市价就更贵了,得一块钱一斤。
三块钱,买一斤肉就去了三分之一。
他心里挣扎着,是把钱存起来给婷婷买药,还是……
就在这时,他脑海里浮现出顾绵绵那张渴望的小脸,和那句“爹,我想吃肉肉”。他又想到了大女儿顾婷婷苍白的面容。
医生说过,婷婷这病,要养,要吃好的。
钱没了可以再赚,山神爷爷不是指了路吗!可孩子的身体等不及!
想到这里,顾卫民心一横,攥紧了口袋里的钱,大步走进了肉铺。
“同志,买肉?”负责切肉的师傅是个膀大腰圆的中年男人,态度不咸不淡。
“买,买肉。”顾卫民紧张地搓着手,“同志,我没肉票,能不能……”
“没票价钱可高。”师傅瞥了他一眼。
“我知道,我知道。”顾卫民连连点头,“您给……给我来一条五花肉,不用太多,半斤就成。”
师傅手起刀落,精准地从猪身上割下一条肥瘦相间的五花肉,往秤上一扔,“六两,六毛钱。”
这还是师傅看他老实,按黑市价少算了一点。
“哎,好,好!”顾卫民连忙从口袋里掏出钱,数出六张一毛的,手都在抖,递了过去。
师傅接过钱,用一张干荷叶把肉包好,递给他。
顾卫民接过那温热的,沉甸甸的肉,感觉像接过来一个宝贝。
他把肉小心地放进怀里,用衣服盖好,这才扛起棒子面,快步往家走。
一路上,那股肉香仿佛有穿透力,不断地从他怀里往外钻。他走得飞快,生怕被人发现他怀里揣着这么个“宝贝”。
当他推开自家院门时,李秀兰和顾婷婷正在院子里晒太阳。
“他爹,你回来了!”李秀-兰看到他,连忙迎了上来,当她看到丈夫肩上那一大袋棒子面时,眼睛都亮了,“换回来了?”
“换回来了!”顾卫民笑着把棒子面放下,然后像献宝一样,从怀里掏出那个荷叶包,神秘兮兮地递给妻子。
“这是啥?”李秀兰疑惑地接过来。
荷叶一打开,一股浓烈的肉香扑鼻而来。那块肥瘦均匀,层次分明的五花肉,瞬间让李秀兰和凑过来的顾婷婷都惊呆了。
“肉!是肉!”顾婷婷忍不住小声惊呼,眼睛死死地盯着那块肉,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李秀兰更是震惊得说不出话,她抬起头,不敢相信地看着丈夫,“他爹,你……你哪来的钱买肉?”
在她看来,那三块钱是给婷婷看病的救命钱,怎么能拿来买肉呢!
顾卫民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婷婷看病要钱,吃肉也是看病!医生说了,要养!今天我们家就开开荤,给孩子们补补身子!”
他说得理直气壮,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豪气。
李秀兰的眼眶一下子就红了。她知道,丈夫这是心疼孩子。她没再说什么,只是小心翼翼地把肉捧进厨房,心里盘算着怎么做才能让这块肉发挥最大的价值。
顾绵绵也被肉香吸引,从屋里跑了出来。看到那块五花肉,她满意地点了点头。
很好,计划通第一步,完美达成!
晚饭时分,李秀兰的手艺发挥到了极致。她把五花肉切了一半,肥肉熬了油,油渣香得不行。瘦肉和另一半肥肉则切成片,跟地里挖的白菜一起,炖了一大锅白菜猪肉炖粉条。
浓郁的肉香从顾家二房这间破旧的土坯房里飘了出去,飘过了院墙,飘到了隔壁老顾家的大院里。
老顾家大房的人正在啃窝窝头,配着一碗寡淡的咸菜。
王春丽,也就是顾绵绵的大堂嫂,鼻子最尖。她用力吸了吸鼻子,眼睛一亮,“什么味儿?怎么这么香?”
大房的儿子,顾绵绵的堂哥顾大壮也闻到了,“是肉!娘,是肉味!”
王春丽的口水立刻就下来了。她侧着耳朵听了听,这味道,好像是从二房那边传来的。
不可能啊!
二房那一家子,穷得都快揭不开锅了,前两天还听说断粮了,怎么可能有钱吃肉?
她越想越不对劲,心里跟猫抓似的。
她放下碗筷,对婆婆周翠花说:“娘,我出去看看。”
说着,她就直接朝着二房这边走了过来。
此时,顾家二房的饭桌上,正是一片其乐融融。
一大盆热气腾腾的猪肉炖白菜摆在桌子中央,顾卫民给每个人的碗里都夹了好几块肉。
“吃,都多吃点!”
顾婷婷夹起一块颤巍巍的肥肉,小心翼翼地放进嘴里,那久违的,满口流油的幸福感,让她舒服得眯起了眼睛。
顾绵绵也吃得小嘴流油,这才是人过的日子嘛。
一家人正吃得香,厨房的破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王春丽那张带着刻薄相的脸探了进来,她扯出一个假笑,阴阳怪气地开口了。
“哎哟,我当是什么味儿呢,原来是二弟家在吃肉啊!这日子过得可真红火,香得我们家那边都闻到了!”
她的眼睛像雷达一样,瞬间就锁定了桌上那盆肉,眼神里的贪婪和嫉妒根本掩饰不住。
饭桌上的气氛,瞬间凝固了。
顾卫民和李秀兰脸上的笑容僵住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丝慌乱和尴尬。
他们最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大嫂,你咋来了?”顾卫民呐呐地问。
“我闻着肉香就来了呗!”王春丽毫不客气地走了进来,眼睛在屋里扫了一圈,最后落在顾卫民身上,“二弟,可以啊,哪发财了?偷偷摸摸吃独食,也不说喊我们一声。”
她的话尖酸刻薄,明摆着是来找茬打探的。
李秀兰的脸都白了,紧张地攥住了衣角。
顾绵绵抬起头,看着这个不速之客,乌溜溜的大眼睛里闪过一丝冷光。
她知道,麻烦,上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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