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莽没有回卧房。
他独自一人穿过深夜的侯府,绕过守夜的仆役,来到西跨院最深处的一间小祠堂。这里供奉的不是王氏列祖列宗,而是一些更古老的、模糊的神主牌位——有些甚至是先秦的图腾符号。
祠堂内没有点灯,只有月光从高窗斜斜洒入,照亮神龛前的一方石台。王莽跪在石台前,从怀中取出一柄短刀——不是装饰用的玉具剑,而是一柄青铜古刀,刀身刻着扭曲的云雷纹,在月光下泛着幽暗的光。
他褪去左袖,露出小臂。月光照在皮肤上,苍白如纸。
“皇天在上,后土在下。”王莽低声念诵,声音在空旷的祠堂里回荡,“莽承天命,欲行大道,然奸邪环伺,险阻重重。今有贤士陆怀古,天赐于我,助我成圣……”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痛苦之色。
“……然天道忌全,人事多艰。莽恐其遭天妒,或为人害。故以己身精血为祭,祈皇天庇佑,佑其平安,佑其智识,佑其……助我功成。”
刀锋划过手腕。
鲜血涌出,滴入石台上的陶碗中。一滴,两滴……在寂静中发出单调的“嗒、嗒”声。王莽脸色苍白,但眼神异常坚定——那是一种近乎疯狂的虔诚。
这不是儒家祭祀,这是更古老的巫祝之法。王莽少年时在宫廷秘档中偶然读到,从未用过。但今夜,他用了。
血滴了小半碗,他才用布条缠住伤口。然后取出三根蓍草,在血碗中浸透,摆出一个诡异的卦象。
“以血为引,以命为凭……”他继续念诵着生涩的古语。
祠堂内的空气似乎变得粘稠了。月光照射的地方,灰尘的轨迹开始扭曲。神龛上的牌位微微震动,发出细碎的“咔咔”声。
王莽额头渗出冷汗,但他坚持念完最后一句:
“……莽愿承一切反噬,一切罪孽。唯求……成圣之路,有人同行。”
“砰!”
三根蓍草同时断裂。
几乎同时,东跨院厢房里,正在伏案书写的陆怀古猛地抬头!
眼前的系统光幕疯狂闪烁血红色警报:
【警告!警告!】
【检测到高强度历史因果干涉!】
【来源:王莽(新都侯)】
【干涉类型:血祭祈运(上古巫祝遗法)】
【效果:宿主与本时代绑定深度增加,历史修正力对宿主的排斥度暂时下降15%,但历史张力值急剧上升!】
【当前历史张力值:58% → 73%(危险阈值)】
【警告:张力值超过70%后,历史洪流的自我修正将变得更剧烈、更不可预测。重大历史事件可能提前或变异,宿主的知识优势将削弱。】
陆怀古霍然站起,推开窗户。
夜空如墨,星月无光。长安城的万千灯火在远方闪烁,但侯府内死寂一片。没有风,没有虫鸣,连树叶都静止不动——仿佛整个天地都屏住了呼吸。
他感到一阵莫名的心悸,像有什么巨大的、无形的东西刚刚改变了轨迹。手腕上的汗毛竖起,那是生物对危险的本能预感。
“王莽……你做了什么?”陆怀古喃喃自语。
他知道,王莽一定做了什么。那个理想主义者,那个矛盾的综合体,在无人看见的暗处,用某种他无法理解的方式,试图“保护”他,或者说,保护他们共同的道路。
代价是什么?
陆怀古看向系统光幕上那个刺眼的“73%”。历史张力值,这个衡量历史自我修正强度的指标,之前最高只到过30%。现在,它像脱缰野马一样飙升至危险区域。
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昆阳之战可能提前爆发?意味着绿林赤眉会更早起义?意味着……王莽的新朝,可能会以更剧烈、更短暂的方式绽放和陨落?
“风暴要来了。”陆怀古轻声说。
不是政治风暴,不是军事风暴,而是更深层的、关乎历史走向本身的混沌风暴。他来自未来的知识,将在这个张力值下变得不再可靠。每一个决策,都可能引发连锁反应,而连锁反应的终点,可能完全偏离史书记载。
他重新坐下,看着绢布上“必须赢”三个字。
墨迹未干。
窗外的长安城,依旧沉睡。但陆怀古知道,在这寂静之下,暗流已经变成了漩涡。王莽的血祭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头,涟漪正在扩散,终将掀起惊涛骇浪。
而他,还有王莽,已经身在漩涡中心。
祠堂里,王莽瘫坐在地,失血让他头晕目眩。但他看着那碗血,看着断裂的蓍草,嘴角竟露出一丝解脱般的笑。
“成了……”他喃喃道,“陆先生,我能为你做的,只有这些了。剩下的路……我们一起走。”
月光移动,照在他苍白的脸上。
那张脸上,有痛苦,有决绝,有一种近乎殉道者的光芒。
而在长安城的另一端,未央宫深处,某个黑暗的殿宇内,一个苍老的声音忽然响起:
“咦?”
“天机……乱了。”
“有人,在逆天改命。”
声音的主人低笑起来,笑声嘶哑如夜枭:
“有意思……真有意思……”
“王巨君,你找到的这位‘海外方士’,看来不只是方士啊……”
夜,更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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