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智文学林道梅一路小跑下山。
山道是青石板铺的，有些年头了，石板边缘长着青苔。他跑得太急，脚下一滑，差点摔倒，赶紧扶住旁边的石栏杆。栏杆冰凉，上面有剑痕——不知道是哪位前辈留下的。
山道上全是人。
天剑宗的弟子，白的、青的、灰的衣服都有，像几条溪流，全往山下涌。有人御剑飞行，嗖地从头顶掠过；有人用身法，一步三丈；但更多的是像林道梅这样，靠两条腿跑的。
林道梅混在人群里，低头，拉低帽檐——他出门时顺手从屋里拿了顶斗笠，心想这样能低调点。
跑了大概半盏茶时间。
前面传来惊呼：“圣人也来了！”
林道梅心里咯噔一下。
谁喊的？
他抬头，看见一个年轻弟子，正指着他，眼睛瞪得溜圆。那弟子他见过，就是之前在悟道崖围观“枯枝显圣”的弟子之一。
唰——
像潮水退去。
前面的人群自动分开，让出一条三丈宽的通道。所有人都停下脚步，转身，躬身。
“见过前辈！”
声音整齐，震得山道上的松针簌簌往下掉。
林道梅站在原地，手里还扶着栏杆。
他想说“你们认错人了”，但说不出口。
因为他看到那些眼神——崇敬、激动、还有一丝“终于等到您了”的期待。
他深吸一口气。
摘下斗笠。
算了，装就装到底吧。
他迈步往前走，脚步尽量放慢，腰挺直，表情绷紧——这是他看电视里那些“高人”的样子学的。
走过人群时，弟子们头低得更低了，连呼吸都放轻。
林道梅心里想：这感觉……有点像领导视察。
山门广场到了。
很大一片空地，铺着青石板，石板缝里有草。广场尽头是山门牌坊，白玉雕的，上面刻着“天剑宗”三个大字，字是金色的，在阴沉的天色里发着微光。
牌坊下，站着一群人。
玄明子在最前面，青玄长老、藏经阁长老、丹房主事，还有十几个不认识的白袍长老，全在那儿。
他们对面，是五个黑袍人。
凌空而立。
离地三丈高，脚下踩着黑气凝聚的云。黑气翻涌，像烧开的沥青，咕嘟咕嘟冒着泡，散发出阴冷、腥臭的气味。
为首的是个独眼老者。
瘦，皮包骨头，脸上皱纹深得像刀刻。左眼是瞎的，眼皮耷拉着，眼窝深陷。右眼是血红色的，瞳孔竖着，像蛇。他拄着根拐杖，拐杖顶端是个骷髅头，骷髅的眼窝里跳动着绿色的鬼火。
“桀桀桀……”
独眼老者发出怪笑，声音像指甲刮玻璃，刺耳。
“玄明子，三百年不见，你这天剑宗还是这么破落。连山门的草都没人锄吗？”
玄明子脸色阴沉。
他往前一步，金色道袍无风自动。
“血骨老魔，当年你被祖师斩去一臂，侥幸逃生，今日还敢来？”
血骨老魔——独眼老者——举起左袖。
空荡荡的，袖子随风飘。
“所以老夫今日，是来讨债的！”
他拐杖一指，骷髅头对准玄明子。
“交出《混沌剑典》残卷，饶你们全宗不死！”
林道梅心里一紧。
《混沌剑典》？
那玩意儿在我脑子里啊！
玄明子正要开口。
一个身影突然上前一步。
苏清雪。
她站到玄明子侧前方，腰挺得笔直，左肩的绷带从衣领露出来，白色的，很显眼。脸色还有些苍白，但眼神很亮。
“魔道宵小，也配提祖师遗物？”
声音不大，但很清晰。
血骨老魔眯起独眼，打量她。
“咦？”
他发出惊讶的声音。
“九品金灵根？还是炼气三层……不对……”
他往前飘了半丈，鼻子抽动，像在闻什么。
“这气息……金水相生？怎么可能！”
苏清雪抬起右手。
掌心向上。
淡淡的金光浮现，很纯粹，像正午的太阳。金光外，包裹着一层水蓝色的光晕，像水波，又像薄雾。
金蓝两色交融，互相滋养，形成了稳定的循环。
“怎么不可能？”苏清雪反问。
血骨老魔脸色沉下来。
他盯着苏清雪，独眼里闪过一丝贪婪。
“小丫头，你这种体质，若是修我魔道功法，三年可结金丹，十年可成元婴。老夫可收你为亲传弟子，传你《血骨魔经》……”
话没说完。
苏清雪动了。
她左手一翻——手里什么时候多了把剑？林道梅都没看清——然后一剑刺出。
很简单的动作，直刺。
但剑尖上，金蓝两色灵气缠绕，像两条游龙，互相追逐，最后汇成一道金蓝交织的剑气。
剑气如虹。
速度快得看不清轨迹，只在空中留下一道金蓝色的残影。
直刺血骨老魔眉心！
血骨老魔脸色一变，拐杖抬起。
骷髅头张开嘴，喷出一股黑气。
黑气凝成一只巨手，五指如钩，抓向剑气。
嗤——
剑气刺入巨手。
没有爆炸声，没有轰鸣声。
像烧红的铁棍插进雪里。
黑气巨手从中间开始消融，像阳光下的冰雪，迅速融化、溃散。不过两息时间，整只巨手就化成了黑烟，消散在空气里。
剑气去势不减，继续刺向血骨老魔。
血骨老魔独眼瞪大，拐杖往前一挡。
叮！
金属碰撞声。
剑气撞在骷髅头上，爆发出金蓝两色的光。
血骨老魔身体一震，后退了三步——虽然还在空中，但确实退了。
他低头看拐杖。
骷髅头的眉心位置，多了一道细小的裂纹。
很小，但确实存在。
全场寂静。
天剑宗这边，所有弟子都瞪大了眼睛。
玄明子、青玄长老等人也愣住了。
他们知道苏清雪天赋高，但没想到……这么高？
炼气三层，一剑逼退金丹期的血骨老魔？
虽然血骨老魔可能没出全力，但这也太夸张了！
血骨老魔独眼里闪过怒意。
他盯着苏清雪，声音嘶哑：
“小丫头，你找死！”
他身后，四个黑袍人动了。
同时抬手。
四道黑气喷出，在空中凝聚，化成四只巨大的黑爪。
加上血骨老魔重新凝聚的一只。
五只黑爪，每只都有丈许大小，五指如钩，指甲尖利，冒着黑烟。
从五个方向，同时抓向苏清雪！
封死了所有退路！
“清雪小心！”玄明子急喊，抬手就要救援。
但来不及了。
黑爪速度太快，距离太近。
苏清雪刚想闪避，左肩伤口突然一痛——刚才那一剑牵动了伤势。她动作慢了一瞬。
就这一瞬，五只黑爪已经抓到面前！
最近的爪尖，离她的脸只有三尺！
林道梅站在人群后，看到这一幕，脑子嗡一声。
要出事！
他下意识弯腰，从地上捡起块石头——就是广场青石板碎了的一角，巴掌大，边缘锋利。
他根本没过脑子，就是本能反应，像在公司看到同事打架，想扔个东西吸引注意力。
他用力把石头砸过去。
方向……对准中间那只黑爪。
石头脱手瞬间，他脑子里突然响起系统提示音：
“检测到宿主情绪波动：焦虑、恐慌、急切。”
“【混沌剑意】完整种子产生轻微共鸣……”
“警告：种子处于休眠状态，共鸣强度极弱。但混沌属性天然克制‘偏执’‘极端’属性……”
石头飞在空中。
很普通的青石板碎片，灰扑扑的，没有任何光芒，没有任何灵气波动。
就像一个普通人扔出的石头。
砸向那只最大的黑爪——血骨老魔凝聚的那只。
噗。
很轻的声音。
像水滴落进池塘。
石头砸在黑爪掌心。
没有爆炸，没有碰撞的巨响。
黑爪……化了。
像烧开的黄油遇到滚烫的铁锅，迅速融化、流淌、然后……蒸发。
不是被击碎，是消融。
从接触点开始，黑色迅速褪去，变成灰色，然后变成透明，最后彻底消失。
连一丝黑烟都没留下。
就像从来不存在一样。
石头穿过原本黑爪所在的位置，继续往前飞，然后“啪嗒”一声掉在地上，滚了两圈，停住了。
全场死寂。
所有人都盯着那块石头。
包括血骨老魔。
他独眼瞪得老大，眼珠子几乎要从眼眶里蹦出来。
他看看石头，看看消失的黑爪，又看看林道梅。
林道梅还保持着扔石头的姿势，手臂伸着，表情茫然。
他脑子里，系统声音继续：
“混沌剑意特性：克制一切‘不完整’‘偏执’‘极端’属性。”
“魔道功法，以极端情绪驱动，以偏执信念为基，属性为‘阴极端’，被混沌属性天然克制。”
“即使只是休眠种子的微弱共鸣，也足以消融低阶魔气。”
林道梅：“……”
低阶？
这黑爪看起来挺厉害的啊？
系统：“相对混沌属性而言，是低阶。”
林道梅想骂人。
但现在不是时候。
因为血骨老魔开口了。
他声音在发抖，不是恐惧，是……激动？
“这……这是……”
他指着地上的石头，又指着林道梅。
“混沌之力？！你……你是……混沌道体？！”
最后四个字，他是吼出来的。
声音尖锐，像破锣，震得广场上的弟子们耳朵嗡嗡响。
林道梅愣了下。
混沌道体？
哦对，天剑宗的人也这么认为。
看来这魔头也……
“不可能！”血骨老魔突然又喊，“混沌道体万年不遇！你怎么可能……等等……”
他独眼盯着林道梅，上下打量。
“没有灵气波动……凡人？不对，是返璞归真！”
他猛地转头，看向玄明子。
“玄明子！你们天剑宗……什么时候出了个混沌道体？！”
玄明子还没说话。
青玄长老先开口了，声音带着自豪：
“血骨老魔，你今日来犯，是自寻死路！前辈在此，还不速速退去！”
血骨老魔独眼里闪过犹豫。
他看看林道梅，看看那块石头，又看看苏清雪——苏清雪正握着剑，警惕地盯着他。
然后，他突然笑了。
“桀桀桀……”
笑声更刺耳了。
“混沌道体……好啊！好啊！老夫今日，不仅要《混沌剑典》，还要把你这个混沌道体带走！”
他拐杖一挥。
“布阵！”
身后四个黑袍人立刻散开，分站四方。
每人手里多了一面黑旗，旗上绣着骷髅图案。
黑旗挥舞，黑气从旗面涌出，在空中交织，迅速形成一个黑色的罩子，把整个广场都罩了进去。
天暗了下来。
不是天黑，是黑气罩子挡住了光。
广场上，只有黑旗上的骷髅眼窝里，绿油油的鬼火在闪烁。
血骨老魔站在罩子中央，独眼盯着林道梅。
“混沌道体……若是炼成傀儡，定是绝世杀器！”
林道梅后背冒出冷汗。
炼成傀儡？
他看向玄明子。
玄明子脸色凝重，低声道：“前辈，这是‘五鬼锁魂阵’，魔道困阵。阵成之后，内外隔绝，传讯不……”
话没说完。
血骨老魔拐杖一指。
“抓！”
四道黑气从四面旗中射出，化作四条锁链，直扑林道梅！
锁链粗如手臂，漆黑如墨，链节上长着倒刺，倒刺尖闪着绿光——一看就有毒。
林道梅想跑。
但腿像灌了铅。
他眼睁睁看着锁链飞来，越来越近。
三丈。
两丈。
一丈。
他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完了，这次真要死了。
然后——
眉心突然一热。
不是温，是烫。
像有人用烧红的针，在眉心轻轻扎了一下。
很疼。
但只疼了一瞬。
然后，一股莫名的感觉涌上心头。
很难形容。
像……像站在高山之巅，看着脚下的云海翻涌，心里突然明悟了什么。
又像深夜观星，看到星辰运转，懂了宇宙的规律。
很模糊，但确实存在。
林道梅下意识抬手。
不是砸，不是挡。
是……拂。
像拂去衣袖上的灰尘。
轻轻一挥。
四条锁链，在离他还有三尺的地方，突然停住。
然后，像阳光下的冰雪，开始消融。
从链尖开始，黑色褪去，倒刺脱落，绿光熄灭。
一寸，一寸，一寸。
锁链迅速缩短、融化、消失。
最后，只剩四缕黑烟，飘散在空气里。
林道梅还保持着拂袖的姿势。
他低头，看看自己的手。
又抬头，看看血骨老魔。
血骨老魔独眼里的绿火，剧烈跳动。
像风中残烛。
随时会熄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