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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新京市的第三个没有系统的春天,带着生涩的自由气息。

林启站在重建后的中央广场钟楼顶端——这是“醒脑会”修复的第一批地标建筑之一。钟面不再显示统一的神经织网标准时间,而是三组并排的时间:左侧是旧时代遗留下来的机械钟,中间是原子钟的精准数字,右侧是……空白。

那是留给“彼岸时间”的位置,等待一个尚未建立的坐标系。

他俯瞰城市。街道上,行人不再有那种整齐划一的步态节奏,有人匆忙,有人闲散,有人走着走着突然停下,对着天空发呆——那是刚脱离系统不久的人,还在适应“无所事事”的权利。远处,六支由志愿者组成的施工队正在拆除神经织网的信号塔,但进度缓慢:塔身结构比想象中坚固,而且部分市民反对拆除。

“他们说塔是‘文明的记忆’。”沈槐的声音从身后楼梯传来。她爬上钟楼平台,手里拿着平板,“第七区昨天发生了小规模冲突,拆除队和保护文物的人差点打起来。”

林启接过平板。屏幕上是新京市的社会情绪热力图,三个月来首次出现大面积红色区域——焦虑、不安、对未来的恐惧。

“连接派的支持率呢?”他问。

“43%,比上周下降五个百分点。”沈槐调出数据,“孤立派上升到31%,观望派26%。最关键的是……地球壁垒组织昨天公布了他们的‘防火墙’原型机测试视频。”

视频里,一个圆环形装置被激活,生成淡金色的能量场。测试者——一个前清道夫成员——站在场内,手持神经抑制器对自己射击。脉冲被完全阻挡。

“他们宣称能在小范围内重建神经织网式的‘秩序场’。”沈槐关闭视频,“但不是控制,是‘保护’——自愿进入的人可以免受外部意识干扰,包括……‘深空中的恶意信号’。”

林启看向广场对面。那里新竖起一块巨大的全息广告牌,地球壁垒的标语在循环播放:

“我们刚刚逃出一个笼子,为什么要主动打开门?”

下方小字:“加入地球壁垒,守护人类最后的纯粹意识。”

“杨主任那边有什么情报?”林启问。

“地球壁垒的资金来源不明,但技术确实先进。”沈槐调出另一份报告,“他们的首席科学家是个生面孔,叫陆文渊,四十岁左右,没有在神经织网体系内的工作记录。杨主任怀疑他来自……‘外面’。”

“外面?”

“其他城市,甚至其他国家。”沈槐放大一张模糊的卫星照片,“节点7事件后这三个月,全球有十七个城市检测到异常的神经活动爆发。我们不是唯一幸存的反抗者,林启。只是我们最先发出了信号。”

林启的目光落在广场边缘。那里新设立了一个简易咨询站,挂着“深空使团招募处”的牌子。桌前冷冷清清,只有两个年轻人在填写表格。

“全球招募进展如何?”

“目前确认加入的完全同步者,全球范围只有八十七人。”沈槐语气凝重,“大部分人还在观望,或者……害怕。调制过程的伤亡消息传开后,很多人退缩了。”

三天前,柏林的一个调制中心发生事故:一名志愿者在连接意识图书馆时,大脑突然过载,虽经抢救保住生命,但意识永久性损伤,现在只会重复一句话:“太亮了……星星在哭……”

事故视频被地球壁垒广泛传播,配上惊悚字幕:“你想变成这样吗?”

“我们需要调整策略。”林启转身走下钟楼,“连接派不能只是等待志愿者上门。我们要主动证明,这条路值得走。”

“怎么证明?”

“让守望者说话。”

地下基地,意识图书馆连接室。

周晓和洛音的投影悬浮在半空——她们的本体在图书馆核心,但可以通过特定的共振装置与外界进行有限交互。投影有些失真,像隔着水幕看人。

“直接调用守望者数据库的风险很高。”周晓的投影说,“图书馆刚刚完成对收割者基础数据的初步分类,其中37%的内容被标记为‘潜在认知污染’。伊芙琳说,有些信息本身就有毒。”

洛音的投影举起一块光板,上面是手写文字:“但我们有过滤机制。苏漓在设计图书馆时,加入了意识缓冲区——所有外来数据会先在这里‘消毒’。”

“需要多长时间?”林启问。

“完整调用数据库需要两周。但如果只提取一小部分……”周晓看向伊芙琳。

伊芙琳坐在房间角落的控制台前,她是唯一能自由进出梦境与现实的人——方舟的十二位先驱者中,只有她选择了完全回归。代价是她失去了梦境中积累的七百年记忆的大部分,只保留了核心知识。

“可以提取‘收割者文明的艺术’部分。”伊芙琳调出目录,“根据分类,这部分数据污染等级最低,而且……具有普适性。如果我们要向全人类展示另一个文明,从艺术开始最安全。”

“艺术?”沈槐皱眉,“外星人的艺术人类能理解吗?”

“正因为不理解,才需要展示。”林启说,“让所有人看到:一个走向毁灭的文明,曾经创造出多么美丽的东西。然后问他们——我们是要重复这条路,还是走出新路?”

计划确定:三天后,在新京市最大的全息剧场,举行“深空艺术展”。公开播放收割者文明的部分艺术作品,同时现场连线意识图书馆,由周晓和洛音进行讲解。

消息发布后二十四小时,舆论炸了。

地球壁垒发动大规模抗议,称这是“精神污染”“为外星侵略铺路”。超过五万人在临时委员会大楼前聚集,要求取消展览。同时,连接派的支持者——主要是年轻人和艺术工作者——开始组织反击,街头出现涂鸦和即兴表演。

新京市分裂了。

不是物理上的分裂,是意识层面的裂痕。

展览前夜,林启独自来到旧港区的地下入口。

他没有走竖井,而是沿着一条新开辟的隧道——三个月来,瘸子张带领技术团队将方舟基地扩建成了连接派的指挥中心。隧道两侧的墙壁上,蚀刻着从意识图书馆提取的符号:被收割文明的文字、数学公式、还有无法理解的图案。

在隧道尽头,他遇到了一个意外的人。

周墨。

穿着简单的灰色制服,坐在轮椅上,由一名护士推着。他的头发白了八成,眼神空洞,但当看到林启时,瞳孔微微聚焦。

“林……启。”他的声音含糊不清,像儿童学语。

护士解释:“周先生最近开始恢复部分语言能力,但记忆还是碎片化的。他坚持要来。”

林启蹲下身,平视周墨:“你想看什么?”

周墨颤抖着抬起手,指向隧道墙壁上的一个符号——那是苏漓在“彼岸”研究中使用的专属标记,三个相交的圆环。

“小漓……说……”他艰难地组织词汇,“圆环……不能……断……”

“什么意思?”

周墨的额头渗出冷汗,显然回忆让他痛苦。“三个……世界……要……连接……不能……分开……”

护士轻拍他的肩膀:“周先生,该回去休息了。”

但周墨抓住林启的手腕。力量意外地大。“晓晓……”他的眼睛突然涌出泪水,“告诉她……爸爸……错了……”

林启沉默片刻,然后点头:“我会转告。”

周墨松开手,任由护士推着轮椅离开。在拐弯前,他回头看了林启最后一眼,嘴唇无声地说了一句话。

唇语是:“小心圆环之外。”

林启站在原地,直到轮椅的声音消失在隧道尽头。

圆环之外?

他调出平板,调取苏漓的所有研究笔记。在数万页文档中搜索“圆环”关键词。结果只有三处提及:

1. “意识三环模型:现实-彼岸-深空,相互嵌套。”

2. “收割者的错误在于试图将三环压成一环。”

3. “如果圆环断裂,裂缝中会生出怪物。”

最后一条是手写备注,日期是苏漓事故前一周。

林启感到一阵寒意。

他快步走向基地深处,在档案室找到伊芙琳。她正在整理从方舟带出的纸质资料——三百年前梦境的实体记录。

“苏漓说的‘圆环断裂’是什么意思?”林启直截了当。

伊芙琳抬起头,表情严肃。“你从哪里听到这个说法?”

林启转述了周墨的话。

长时间的沉默。

“那不是比喻。”伊芙琳最终说,她从书架上抽出一本厚重的笔记本,封面是苏漓的字迹:《边界警告》,“苏漓在‘彼岸’深处看到了一些……结构。所有智慧文明所在的现实世界,就像一个个肥皂泡,漂浮在‘深空’的海洋里。这些肥皂泡之间,本来有天然的‘膜’隔开——她称之为‘频率之墙’。”

她翻开笔记本,里面是复杂的手绘图:无数气泡,被一层淡金色的光膜包裹。

“收割者文明在进化的某个阶段,意外戳破了他们气泡的膜。”伊芙琳指向图中一个破裂的气泡,“他们直接暴露在‘深空’的原始意识流中。那就像……把淡水鱼突然扔进海里。为了生存,他们必须改变自己——于是他们开始吞噬其他文明,用那些文明的意识特性来‘调味’,让自己适应深空环境。”

林启盯着图纸:“所以我们建立的意识连接……”

“就是在我们的气泡上开窗。”伊芙琳合上笔记本,“开窗本身没问题,苏漓设计的方法很安全。但问题在于——如果同时有太多文明开窗,窗户连成一片,气泡的膜就会变薄,甚至……”

“破裂。”

“对。”伊芙琳的声音很低,“苏漓计算过临界点:当三个相邻文明同时建立高强度的意识连接时,频率之墙就会过载。而现在,地球是一个,收割者遗迹是一个,我们还差一个。”

林启想起杨主任的情报:全球十七个城市的异常神经活动。

“其他反抗成功的城市……他们也在尝试连接?”

“可能更糟。”伊芙琳调出图书馆的全球监控数据,“过去七十二小时,我们在南美、非洲和亚洲检测到三次异常的‘意识脉冲爆发’,强度都在安全阈值以上。如果这些爆发是其他文明在开窗……”

她没说完,但意思明确。

频率之墙正在承受压力。

而明天,林启要在地球上打开最大的一扇窗。

展览当天,全息剧场座无虚席。

不仅是座位,走廊、过道、甚至舞台边缘都挤满了人。连结派和孤立派的成员被志愿者隔开,但空气中的对立情绪几乎肉眼可见。

林启站在后台,透过幕布缝隙看向观众席。他看到了熟悉的面孔:沈槐在左侧第三排,身边是阿隆和志明;杨主任在二层包厢,身边坐着几个外国面孔的访客;地球壁垒的人在右侧区域聚集,沉默而警惕。

更让他注意的是剧场角落:周墨坐在轮椅上,由护士陪同。他的眼睛盯着舞台,手指无意识地敲击轮椅扶手,像在计算什么。

“准备好了。”伊芙琳走到他身边,“周晓和洛音的连接稳定,图书馆数据流已就绪。但有一件事……”

她压低声音:“十分钟前,图书馆检测到一次异常的‘外部窥探’。不是来自地球,也不是来自守望者数据库。来源方向……猎户座,但距离远得多。”

“收割者?”

“不完全是。信号特征和守望者提供的收割者频率有细微差异。”伊芙琳递过来一块数据板,“像是……改良版。或者模仿版。”

林启看着频谱图。那个陌生信号的波形优雅得可怕,每个频率峰值都精确落在数学的完美点上,像一件精心设计的艺术品。

太完美了,完美得不自然。

“继续展览。”他做出决定,“旦启动图书馆的最高级防护。如果那个信号再次出现,立即中断连接。”

“那可能会让周晓和洛音的意识卡在缓冲区。”

“那就尽快完成。”林启看向时钟,“三十分钟,只展示基础内容。剩下的,等我们搞清楚那个信号是什么再说。”

幕幕拉开。

灯光暗下。

舞台中央,巨大的全息投影仪开始工作。首先浮现的是一行字,用收割者的文字和中文并列:

“来自一个已逝文明的花园——请小心行走,这里的花朵有些带刺。”

然后,艺术降临。

不是人类认知中的任何形式。那些光影、色彩、声音的组合,违反了人类的感官逻辑:有的画面要闭上一只眼睛才能看清全貌;有的音乐需要同时用左耳和右耳听不同的旋律,才能合成完整的曲调;最诡异的一件作品,是一段“触觉雕塑”的数据模拟——观看者需要想象自己的皮肤被不存在的手触摸,才能体验它的完整形态。

剧场里一片死寂。

没有人说话,因为语言无法描述所见。

林启在后台看着观众的表情:有人困惑,有人恐惧,有人流泪,还有少数人——主要是艺术家和同频者——脸上浮现出狂喜般的理解。

这就是目的。不是说服,是震撼。

让人类看到:宇宙中存在着完全不同的美。

就在这时,伊芙琳的通讯器响起刺耳的警报。

“那个信号又出现了!”她压低声音,“而且这次……它在尝试匹配图书馆的频率!它在模仿周晓的意识特征!”

林启冲到控制台前。屏幕上,代表陌生信号的红色波形正在变形,逐渐接近代表周晓的蓝色波形。相似度从30%飙升到65%、70%……

“它在学习如何伪装成我们。”伊芙琳的手指在键盘上飞舞,“图书馆的防火墙在抵抗,但对方的学习速度快得异常。”

“中断连接。”林启下令。

“周晓那边——”

“现在!”

伊芙琳按下紧急断开键。

舞台上,全息影像剧烈闪烁,然后消失。

剧场灯光亮起,人群骚动。

但后台的警报没有停止。

因为断开连接后,那个红色信号没有消失。

它找到了新的目标。

屏幕显示,信号正在扫描全剧场所有人的神经活动,寻找……某个特定频率。

然后,它锁定了。

目标位置:右侧区域,地球壁垒的聚集区。

具体位置:第三排,一个戴眼镜的年轻男人。

那个男人突然站起来,眼睛翻白,身体抽搐。他张开嘴,发出的不是人类的声音,而是一段极其复杂的数学频率。

整个剧场,所有同频者——包括林启——的大脑同时感到一阵剧痛。

像有人用音叉直接敲在脑干上。

男人倒下了。

抽搐停止。

他重新站起来时,眼睛恢复正常,但眼神完全变了。他扫视全场,目光最后落在林启身上。

然后他用标准的中文说:

“频率之墙守护者,编号γ-7,向开窗者发出第一次警告:立即停止所有跨意识连接行为。你们正在引来的,不只是收割者。”

话音落下,男人的身体软倒,昏迷。

而剧场的天花板上,凭空浮现出一行发光的文字,用收割者、中文、英文和十几种其他语言并列:

“第二次警告将以物理形式送达。请珍惜你们的肥皂泡。”

文字持续三秒,消散。

死寂。

然后,恐慌爆发。

林启站在原地,看着混乱的剧场,看着人们冲向出口,看着沈槐试图维持秩序。

他低头看向自己的手。

手心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淡金色的烙印:三个相交的圆环,其中一个正在龟裂。

伊芙琳走到他身边,声音颤抖:“那是……频率之墙守护者的标记。苏漓的笔记里提到过他们——宇宙的修理工,专门修补破裂的意识气泡。”

“他们为什么现在出现?”

“因为,”伊芙琳看向那个昏迷的男人,“我们开的窗太多了。地球不是唯一在尝试连接的世界。而守护者认为……我们这些开窗者,正在引发一场足以撕裂整个宇宙意识结构的‘共振雪崩’。”

林启握紧拳头,烙印传来灼痛。

窗外不只是星空。

窗外还有守门人。

而人类刚刚收到了第一张黄牌。

第二卷的序幕,以警告拉开。

而真正的危机,才刚刚露出冰山一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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