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风紧。
天还没亮透,卡车的轰鸣声就碾碎了家属院的清静。
没有警笛。
只有令人牙酸的刹车声,还有重物被扔上车厢的闷响。
不少军嫂披着棉袄趴在窗户缝里看。
那个昨天还嚣张跋扈的夏婉,这会儿像摊烂泥。
嘴被堵得严严实实,手腕上那副银手镯在雪地里反着冷光。
两个战士动作粗鲁。
架着她往车斗里一扔。
没给她回头看一眼的机会,车屁股冒出一股黑烟,卷着雪沫子冲出了营区大门。
干脆。
利落。
透着一股子不留活路的狠绝。
水房边上,王桂花的手哆嗦了一下,棒槌差点砸脚面上。
“看清没?”
李桂英凑过来,声音压得极低,像是怕惊动了空气里的什么东西。
“二十年起步。”
李桂英比划了两根手指头,脸色发白:“还要去大西北最荒那个农场。这辈子,算是烂在沙窝子里了。”
王桂花咽了口唾沫。
喉咙干得发疼。
“霍团长……真是一点情面都不讲。”
“情面?”
李桂英冷笑,眼神往二楼那扇挂着红窗帘的窗户努了努:“动了他心尖上的人,还要什么情面?听说省里连夜下的文件,夏婉那个当官的大伯,今早也被带走了。”
“连根拔起。”
四个字。
让围在水房边的女人们齐齐打了个寒颤。
这就是活阎王的手段。
这哪里是娶媳妇,这是请了尊惹不得的菩萨回来。
吱呀——
二楼那扇木门,开了。
所有的议论声像是被刀闸切断。
夏清走了出来。
经过一夜灵泉水的滋养,她身上的病气褪了大半。
还是那件宽大的旧军大衣。
穿在她身上,却没了昨天的萧瑟,反倒衬得那张脸愈发莹白如玉。
她站在楼梯口,视线随意往下一扫。
没有任何情绪。
却让底下这群平时咋咋呼呼的军嫂们,下意识挺直了腰杆。
甚至没人敢大声喘气。
这就是气场。
“嫂、嫂子……”
李桂英硬着头皮打破死寂,脸上堆出这辈子最灿烂的笑,手里那个还没洗干净的萝卜都不知往哪放。
“起这么早啊?俺家锅里蒸了红薯,那个甜……”
“不用。”
夏清走下楼梯。
步子很稳。
她走到王桂花面前。
王桂花浑身僵硬,想躲,腿却像灌了铅。
她手里那篮子原本准备好的鸡蛋,这会儿烫手得很。
“夏、夏大夫……”
王桂花结结巴巴,眼神乱飘:“昨天是俺嘴贱,俺不知道您是神医,俺……”
夏清看着她。
没说话。
直到王桂花额头上冒出了冷汗,夏清才抬手。
纤白的手指,稳稳扣住了那个竹篮的提手。
接了。
王桂花猛地松了一口气,差点瘫在地上。
“以后要是身体不舒服,可以来医务室。”
夏清声音清冽。
不大,却钻进每个人耳朵里。
“我是医生,我看病,不看人。”
这一句话。
既给了台阶,又立了规矩。
既往不咎是她的气度,但想让她把这群墙头草当姐妹处,那是做梦。
一众军嫂看着那个清冷的背影,心里那叫一个服气。
这才是正宫范儿。
就在这时,大门口传来沉重的脚步声。
霍野来了。
他刚拉练回来。
一身作训服被汗水浸透,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极其夸张的肌肉线条。
袖口挽到手肘,露出的手臂上青筋暴起,还沾着些许泥点子。
一身的雄性荷尔蒙,冲得让人腿软。
人群瞬间自动分开一条道。
霍野目不斜视。
那双黑沉沉的眸子,精准地锁在夏清身上。
看到她手里提着的那个破篮子,男人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重不重?”
他大步跨过去,蛮横地从她手里夺过篮子,像拎小鸡崽一样拎在手里。
“不重。”
夏清仰头看他:“处理完了?”
霍野没说话。
他从贴身的口袋里,摸出一张折叠整齐的电报纸。
纸张还带着他的体温。
热烘烘的。
“看看。”
男人嗓音沙哑,带着一夜未睡的疲惫,和一种只有在她面前才会流露出的邀功意味。
夏清展开。
【罪犯夏建国滥用职权、买凶杀人,证据确凿。已革职查办,即刻收监。其名下家产全部查封。】
短短两行字。
宣告了那个在原主记忆里如同噩梦般的大伯,彻底倒台。
那些曾经压在原主身上的大山。
被这个男人,一夜之间,夷为平地。
夏清指尖在电报纸上摩挲了一下。
心里那股郁气,散了。
她抬头,撞进霍野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里。
阳光打在男人侧脸上,硬朗的轮廓像是刀削斧凿般深刻。
这男人,挺能干。
“满意么?”
霍野低头,高大的阴影将她完全笼罩。
他在等她的夸奖。
像头守着猎物等待主人抚摸的狼。
“还行。”
夏清把电报纸叠好,放进自己口袋。
她踮起脚尖。
也不顾周围还有几十双眼睛盯着。
抬手,微凉的指尖轻轻扫过男人下巴上冒出的青色胡茬。
“霍团长办事效率高,值得表扬。”
霍野浑身肌肉骤然绷紧。
那点轻微的触感,像火星子掉进了干柴堆。
这女人。
在大庭广众之下撩拨他。
他喉结剧烈滚动了一下,大手猛地扣住那只在他脸上作乱的小手。
掌心滚烫,粗粝的茧子磨得她手心发痒。
“那就别光嘴上表扬。”
霍野上前一步。
军靴踩在雪地上,发出咯吱的脆响。
他把脸压低。
热气喷洒在夏清的耳廓,声音低沉,带着一股极其危险的暗示。
“外面的狗都清理干净了。”
“霍太太。”
“今晚关起门来,咱们是不是该好好算算,那笔还没结清的私账?”
比如。
她昨晚在他怀里蹭了一夜的火。
还有那个关于他屁股上胎记的秘密。
今晚。
谁也别想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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