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舆论在一夜之间发酵。
岑兰把我爸妈哭天抢地的视频发到网上,配上煽动性的文字:“震惊!商业巨鳄裴时津当众抢夺残障少女,贫困父母泣血求助!”
视频里,裴时津冷着脸,我爸妈则显得可怜无助。
我被他们抱住腿,一脸茫然,看起来就像个被吓坏的受害者。
评论区全是对裴时津的谩骂和对我家的同情。
裴时津的公司受到了巨大的影响,股价下跌,门口聚集了许多抗议的人。
而我的爸爸妈妈,则成了全国闻名的“可怜父母”。
他们接受岑兰安排的各种采访,在镜头前声泪俱下地控诉裴时津的“暴行”。
“我们家虽然穷,但我们很爱莹莹。”柳春芳对着镜头哭诉。
“他就是看我们好欺负,想抢走我们的女儿,不知道安的什么心!”岑光在一旁捶胸顿足。
他们把我关在家里,不让我出门,每天都有记者守在我们家楼下。
他们给我穿上干净的衣服,买了很多我从没吃过的零食,在镜头前喂我吃。
“你看,我们对莹莹多好。”他们对记者说。
但只要镜头一移开,妈妈就会掐着我的胳膊,警告我不要乱说话。
这天,家里来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是裴时津的妻子,舒晚阿姨。
她是一个很温柔漂亮的女人,但此刻脸色憔悴。
“岑先生,岑太太。”她开门见山,“我先生已经被你们逼得停职了,公司也一团乱。你们到底要怎么样才肯收手?”
岑光和柳春芳对视一眼,眼里闪着贪婪的光。
“收手可以。”岑光开口,“第一,让裴时津公开向我们道歉。第二,赔偿我们女儿的精神损失费,还有我们这些天的误工费、名誉损失费。”
“要多少?”舒晚阿姨问。
“五百万。”岑光狮子大开口。
舒晚阿姨的身体晃了一下。
“五百万,我们就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还会对着媒体说,之前都是误会。”岑兰从房间里走出来,笑着说,“不然的话,这件事只会越闹越大。”
舒晚阿姨看着他们丑恶的嘴脸,气得浑身发抖。
“莹莹……”她想对我说什么。
“别跟她说话!”柳春芳立刻把我拉到身后,“我女儿被你们吓坏了,现在谁都不认识!”
舒晚阿姨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好,五百万,我给。但我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岑光急切地问。
“我要带莹莹走,至少,让我带她去游乐园玩一天,就当是替我先生,向她赔罪。”舒晚阿姨看着我,一字一句地说。
岑光和柳春芳犹豫了。
“不行!谁知道你会不会把她藏起来!”柳春芳不同意。
“我可以让你们跟着,让记者也跟着,全程直播。”
舒晚阿姨说:“我只想让孩子开心一下,也让公众看看,我们是有诚意解决问题的。这对你们,对我们,都有好处。”
岑兰想了想,觉得这是个好主意。
这不仅能拿到钱,还能在公众面前再卖一波惨。
“好,我们答应你。”岑兰替他们做了决定。
第二天,我被他们打扮得像个洋娃娃,带着我去了全市最大的游乐园。
舒晚阿姨,爸爸妈妈,堂姐岑兰,还有一大群记者,都跟着。
舒晚阿姨真的只是陪我玩,给我买棉花糖,带我坐旋转木马。
她一直牵着我的手,她的手很暖。
爸爸妈妈和岑兰则在不远处,对着记者的镜头,表演着慈父慈母的戏码。
玩到一半,舒晚阿姨带我去洗手间。在洗手间里,没有别人,她蹲下来,看着我的眼睛。
“莹莹,你听得懂阿姨说话,对不对?”
我看着她,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阿姨知道你害怕,但你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她的声音很轻,却很有力量:“他们不是爱你,他们是在利用你。你继续待在他们身边,迟早有一天,会真的死在他们手上。”
“今天,是你唯一的机会。”
她从包里拿出一个小小的录音笔,塞进我的口袋。
“待会儿,我们会去坐摩天轮。在最高的地方,他们会逼你,让你对着外面的记者说,你想跟他们回家,你很爱他们。”
“你只要对着录音笔,说出你心里最真实的想法,说出那天在铁轨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剩下的,交给阿姨,好吗?”
我握紧口袋里的录音笔,它有点烫。
我看着舒晚阿姨的眼睛,那里面有我看不懂的东西,但我觉得,我可以相信她。
我们走出洗手间,岑兰和柳春芳立刻迎了上来。
“你们在里面说什么了?”岑兰警惕地问。
“没什么,莹莹说她想坐摩天轮。”舒晚阿姨淡淡地说。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走向摩天轮。我和舒晚阿姨,还有爸爸妈妈,岑兰,一起进了一个轿厢。记者们则在下面的广场上,长枪短炮地对准了我们。
摩天轮缓缓升起。轿厢里,气氛很压抑。
当摩天轮升到最高点时,岑光开口了。
“莹莹,你看下面,有好多叔叔阿姨在看我们呢。”他指着窗外,“你现在,对着他们挥挥手,大声告诉他们,你想不想跟爸爸妈妈回家?”
柳春芳也凑过来,在我耳边威胁:“你要是敢乱说一个字,等回家了,我就打断你的腿!”
岑兰则拿着手机,对着我,已经开始了直播。
“来,莹莹,告诉大家,你爱不爱爸爸妈妈?”
我看着他们三个人,他们的脸上是贪婪,是威胁,是迫不及待。
我又看向对面的舒晚阿姨,她对我做了一个鼓励的眼神。
我深吸一口气,攥紧了口袋里的录音笔。
5
我看着我的爸爸妈妈,一字一句地开口。
“我说,”
“我不想跟你们回家。”
轿厢里的空气凝固了。岑光,柳春芳,岑兰,三个人脸上的表情,从得意和期待,变成了震惊和不可思议。
“你……你说什么?”柳春芳结结巴巴地问,以为自己听错了。
“那天在铁轨上,不是游戏。”
“是爸爸把石头放进我口袋,说这样我跑不掉,火车才能撞死我。”
“他说,我死了,就有保险的三百万和铁路的二百万,可以给弟弟买房子,送他出国。”
我的话说完,整个轿厢死一般的寂静。
“你……你这个小贱人!你胡说八道什么!”柳春芳最先反应过来,她疯了一样扑向我,扬手就要打。
舒晚阿姨立刻起身,死死地挡在我面前,抓住了柳春芳的手。“陈女士,请你冷静!这里是公共场合!”
“冷静?我冷静不了!这个白眼狼!她竟然污蔑我!”柳春芳面目狰狞,像个泼妇一样又抓又挠。
岑光也慌了,冲过来想捂我的嘴。
“你闭嘴!你这个傻子,你疯了吗!”
岑兰更是吓得脸色惨白,她直播的手机掉在地上,画面正对着这场闹剧。
下面的记者和围观群众通过直播,清楚地看到了轿厢里发生的一切,听到了我刚才说的每一句话。
“天啊!我听到了什么?他们想杀了自己女儿骗保?”
“太恶毒了!这还是人吗?”
“我就说事情没那么简单!快报警!”
摩天轮很快降回地面,门一打开,外面等候的警察一拥而上,将还在撒泼的柳春芳和试图逃跑的岑光、岑兰全部控制住。
闪光灯疯狂地闪烁,记录下他们狼狈不堪的模样。
舒晚阿姨紧紧地抱着我,用身体为我隔绝了所有的混乱。
“别怕,安安,都过去了。”她在我耳边轻声说。
安安,裴安。
这是她给我取的新名字。
我把头埋在她的怀里,口袋里的录音笔,完整地记录下了刚才的一切。
那是我对过去十六年的人生,做出的最后告别。
法院的审理很快。裴时津和舒晚为我请了最好的律师。录音笔里的内容,评估中心的报告,我历年来的“意外”受伤病历,还有那份三百万人身意外险的保单,都成了铁证。
岑光和柳春芳的邻居也出庭作证,证明他们长期对我打骂虐待,却对小儿子极尽宠爱。
法庭上,岑光和柳春芳还在狡辩。
“是她自己说的!她脑子不正常,都是她幻想出来的!”
“我们是爱她的!是裴时津他们,教唆我女儿陷害我们!”
岑兰也哭着说自己什么都不知道,都是被姑姑姑父利用了。
但证据确凿,他们的辩解显得苍白又可笑。
最终,法院以故意杀人未遂罪、虐待罪、保险诈骗罪,数罪并罚,判处岑光无期徒刑,柳春芳有期徒刑二十年。岑兰因为参与策划敲诈勒索和网络诽谤,也被判处有期徒刑三年。
法官宣判的那一刻,柳春芳在被告席上彻底崩溃,她指着我疯狂地咒骂。
“岑莹莹!你这个畜生!你不得好死!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我坐在听众席上,看着她疯狂的模样,心里没有恨,也没有恐惧,只有一片平静。
走出法院,阳光刺眼。
裴时津爸爸和舒晚妈妈一左一右地牵着我的手。
“安安,以后我们就是你的爸爸妈妈了。”舒晚妈妈说。
“走,我们回家。”裴时津爸爸的声音沉稳而有力。
我看着他们,用力地点了点头。
是啊,回家。
回到那个有温暖的灯光,有可口的饭菜,有爱我的爸爸妈妈的家。
6
在裴时津爸爸和舒晚妈妈的悉心照料下,我开始了全新的生活。
我的身体被调养得很好,脸颊渐渐丰润起来,个子也长高了不少。
他们为我请了最好的心理医生和家庭教师。
心理医生引导我梳理过去的创伤。
家庭教师则告诉我,我的“智障”并非天生。
医生评估过,是长期的营养不良和精神虐待,抑制了我的大脑发育,在医学上被称为“习得性愚笨”。
大脑有极强的可塑性,在安全和营养充足的环境下,恢复速度会远超想象。
事实也的确如此。
我学得很快,只用了三年时间,就学完了小学到高中的所有课程。
我的话越来越多,性格也越来越开朗。我不再是那个只会点头摇头的“傻子莹莹”,我是裴安,一个聪明、健康、爱笑的女孩。
家里还有一个比我小两岁的妹妹,是爸爸妈妈的亲生女儿,叫裴宁。
她是个活泼可爱的小姑娘,喜欢叫我“姐姐”,把她所有的宝贝都拿来跟我分享。我们会一起弹钢琴,一起画画,一起在花园里追逐蝴蝶。
爸爸会带我们去骑马,去航海,去世界各地旅行。妈妈会给我们讲睡前故事,会为我们亲手做生日蛋糕。
他们给了我一个梦寐以求的童年,填补了我心中所有的空缺。
我以为,那些黑暗的过去,真的就过去了。
直到我十八岁生日那天。
家里为我举办了一个盛大的生日派对,请了很多亲朋好友。
我穿着漂亮的公主裙,站在人群中央,接受着所有人的祝福。
爸爸妈妈送给我一辆车,妹妹送给我她亲手画的我们一家四口的画。
我幸福得快要融化了。
派对进行到一半,管家匆匆走进来,在裴时津爸爸耳边说了几句。
爸爸的脸色沉了下来。他安抚了一下宾客,就和妈妈一起走出了客厅。
我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也悄悄地跟了出去。
在大门外,我看到了一个我永生永世都不想再见到的人。
柳春芳。
她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竟然提前出狱了。
她穿着一身破旧的衣服,头发花白,脸上布满皱纹,比几年前老了二十岁。
她被两个保镖拦在门外,正激动地想往里闯。
“让我进去!我是来给我女儿过生日的!我是她亲妈!”
“莹莹!莹莹!妈妈来看你了!”
她看到了我,眼睛一亮,充满了疯狂的渴望。
“莹莹!我的女儿!你快出来!快跟妈妈回家!”
我浑身僵硬,血液都仿佛凝固了。
那些被我深埋的噩梦,瞬间翻涌上来。
铁轨的轰鸣,口袋里石头的冰冷,还有她的咒骂。
“你是什么人?请你立刻离开!”舒晚妈妈挡在我身前。
“我离开?我是她妈!我十月怀胎生下她!你们凭什么不让我见她!”柳春芳歇斯底里地喊。
“从你想要杀死她的那一刻起,你就不配做她的母亲了。”裴时津爸爸冷冷地说。
“我没有!那都是她胡说的!是你们教她陷害我的!”柳春芳还在抵赖。
她突然跪了下来,对着我磕头。
“莹莹,妈妈错了,妈妈知道错了!你原谅妈妈好不好?妈妈在监狱里每天都在想你!”
“你看,这是妈妈给你做的长寿面,你小时候最喜欢吃了。”她从一个脏兮兮的布包里,拿出一个保温桶,高高举起。
保温桶的盖子没盖紧,汤汤水水的面条洒了出来,糊在她枯瘦的手上。
那副样子,可怜又可悲。
一些出来看热闹的宾客,不明所以,开始窃窃私语。
“那真是她亲妈啊?看着好可怜。”
“不管怎么说,血浓于水,这么拦着不让见,是不是有点太不近人情了?”
我看着她,看着她那张写满算计和伪装的脸。
我知道,她不是来忏悔的,她是来毁掉我的。
毁掉我今天的一切幸福。
我不能让她得逞。
我深吸一口气,拨开护着我的爸爸妈妈,一步一步地朝她走过去。
7
我走到柳春芳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跪在地上的她。
“你真的知道错了吗?”我平静地问。
“知道了,知道了,妈妈真的知道了。”柳春芳连忙点头,脸上挤出讨好的笑。
“那你知道你错在哪里了吗?”我继续问。
“我错在不该逼你,不该对你那么凶……”她眼神闪烁。
“不。”我摇了摇头,打断她。
“你错在,当年那辆火车没有撞死我。”
周围的宾客倒吸一口凉气,柳春芳脸上的笑容也僵住了。
我蹲下身,直视着她的眼睛。
“你不是想我,你是没钱了。你以为我十八岁生日,裴家会给我很多钱,所以你算好日子,特地从监狱里跑出来,想从我这里再捞一笔,对吗?”
“我……我没有!”她的眼神开始慌乱。
“你那个宝贝儿子岑杰,在你们入狱后,拿着你们剩下的所有钱吃喝嫖赌,早就被抓进去了吧?”
“你这次出来,是想弄钱去把他捞出来,对不对?”
我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把刀,精准地扎进她的心脏。
柳春芳的脸色从惨白变成了猪肝色,她被我说中了所有心事,恼羞成怒。
“是又怎么样!”她终于撕下了伪装,从地上一跃而起,“他是我儿子!是你弟弟!你现在过着好日子,就该管他!”
“我告诉你岑莹莹,你别以为你改了姓就不是我女儿了!你是我生的,你这条命都是我给的!我让你拿钱,你就得拿钱!”
她丑恶的嘴脸暴露无遗,和多年前在摩天轮里一模一样。
周围的宾客都看呆了,他们终于明白,这不是一个可怜母亲求见女儿的温情剧,而是一场农夫与蛇的现实闹剧。
“保安!”裴时津爸爸厉声喊道。
保镖立刻上前,要将柳春芳架走。
“别碰我!”柳春芳疯狂地挣扎,她突然看到了我手上戴着的一块名贵手表,那是爸爸送我的生日礼物。
她的眼睛瞬间红了,充满了贪婪和嫉妒。
“你这个白眼狼!你戴这么好的表,却不肯给你弟弟一点活路!”
她疯了一样挣脱保镖,朝我扑过来,伸手就想抢我的手表。
我下意识地后退一步,她扑了个空,重重地摔在地上。
这一幕,在外人看来,就像是我把她推倒了一样。
柳春芳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她立刻抱着腿,在地上打滚哀嚎。
“哎哟!打人啦!杀人啦!”
“我好心来看女儿,她竟然为了一个手表把我推倒!我的腿!我的腿要断了!”
她这一招,在过去碰瓷的时候,屡试不爽。
我冷冷地看着她在地上表演,一句话也没说。
裴时津爸爸走到我身边,拍了拍我的肩膀,示意我别怕。
他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电话。
“喂,王律师吗?我这里有人寻衅滋事,还涉嫌诽谤和敲诈,你带团队过来处理一下。”
“另外,帮我查一下,她是怎么提前出狱的,这里面,恐怕有点问题。”
柳春芳的哭嚎声戛然而止。
她惊恐地看着裴时津。她知道,她完了。
警察和律师很快就到了。
柳春芳因为在假释期间再次犯罪,被直接带走,等待她的是更长的刑期。
一场生日派对,就这样不欢而散。
客厅里,舒晚妈妈抱着我,心疼地掉眼泪。“安安,对不起,是妈妈不好,没有保护好你。”
我摇了摇头,抱着她。“妈妈,不怪你。是我自己,必须亲自去结束这一切。”
我看着窗外,夜色深沉。
我知道,只要柳春芳和岑光还活着一天,这场战争,就永远不会结束。
我不能再躲在爸爸妈妈的身后。
我要变得更强,强到足以摧毁他们所有的希望,让他们永世不得翻身。
8
接下来的几年,我把所有精力都投入到学习和工作中。
我以最优异的成绩从大学毕业,进入了爸爸的公司。
我从最基层的项目助理做起,凭借自己的努力和天赋,一步步做到了投资部总监的位置。
我为公司创造了巨大的价值,也为自己赢得了所有人的尊重。
我不再是那个需要被保护的“裴家养女”,我是裴安,是商界冉冉升起的一颗新星。
这期间,我动用我能动用的所有资源,去调查岑光和柳春芳的过往。
我发现,他们犯下的恶,远比我想象的要多。
在我之前,柳春芳还生过一个女儿,因为是女孩,生下来就被他们送给了乡下的亲戚,换了一头牛。
那个女孩后来在养父母家备受虐待,十几岁就病死了。
他们还曾经为了骗取征地补偿款,故意烧掉自己的老房子,却不小心引燃了邻居的柴房,导致邻居家一个老人被活活烧死。
但因为证据不足,让他们逃脱了法律的制裁。
我把这些陈年的旧案,一件件地翻了出来,搜集证据,找寻证人。
这是一个漫长而又艰难的过程,但我没有放弃。
我要让他们为自己犯下的所有罪行,付出代价。
就在我搜集到足够证据,准备将他们再次送上法庭的时候,我接到了监狱的电话。
岑光在狱中和人斗殴,被失手打死了。
接到电话的那一刻,我没有感到丝毫的快意,只有一种莫名的空虚。
他死了,但他欠下的债,还没有还清。
柳春芳还在监狱里。
我去看过她一次。
隔着厚厚的玻璃,她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怨毒和仇恨。
“你这个扫把星!你克死了你爸!现在你是不是也想来克死我!”她拍着玻璃,疯狂地叫喊。
我没有理会她的咒骂,只是拿起一份文件,把它贴在了玻璃上。
是岑杰的死亡通知书。
柳春芳看不清上面的小字,她疯狂地拍打着玻璃,嘶吼着问我那是什么。
我静静地看着她,一言不发,看着她从疯狂到力竭。
等她安静下来,我抬起手,用口型对她说了三个字。
“你儿子。”
然后,我转身就走。
身后传来她彻底崩溃的,不像人声的嘶嚎。
我知道,她所有的精神支柱,都被我亲手摧毁了。
活着,对她来说,将是比死亡更痛苦的惩罚。
9
我以为一切都结束了。
我结了婚,嫁给了一个很爱我的男人,他是一名大学教授,温文尔雅。我们有了一个可爱的女儿。
爸爸妈妈的头发渐渐白了,妹妹裴宁也成了家。
我们一家人,过着平静而又幸福的生活。
我几乎快要忘记柳春芳这个人了。
直到我三十六岁那年,我接到一个来自养老院的电话。电话那头说,有一个叫柳春芳的老人,病危了,她唯一的联系人,是我。
她说,她想在死前,再见我一面。
我沉默了很久。我的丈夫握住我的手,“如果你不想去,就不要去。”
我看着窗外,我的女儿正在草坪上和她的外公外婆玩耍,笑声像银铃一样。
我突然觉得,我应该去见她。
不是为了原谅,而是为了给我自己的人生,画上一个完整的句号。
我独自一人去了那家养老院。
那是一家条件很差的公立养老院,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消毒水和衰老混合的气味。
在最角落的一个房间里,我见到了柳春芳。
她躺在床上,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浑身插满了管子,眼神浑浊,呼吸微弱。
看到我,她的眼睛动了一下,嘴唇翕动,似乎想说什么。
我走到她床边。
“你……来了……”她用尽全身力气,挤出几个字。
我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她。
她从枕头下,摸索着拿出一张照片。
那是一张很旧的黑白照片,是我大概四五岁的时候,笑得天真无邪。
那是这个家里,唯一一张我的单人照。
因为照相馆说,给小孩拍照,可以免费送一个气球。
柳春芳为了那个免费的气球,才带我去拍了这张照片。
“莹莹……我对不起你,下辈子我……会对你好的。”她的眼角,流下一滴浑浊的泪。
她断断续续地说着,手里的照片,滑落在地。
她的眼睛,慢慢失去了光彩。
我站在原地,看着她,心里没有一丝波澜。
对不起?
太晚了。
我弯下腰,捡起了那张照片。
然后,当着她冰冷的尸体的面,我把照片,一点一点撕成了碎片。
“没有下辈子了。”我轻声说。
然后,我转身,走出了这间令人窒息的病房。
外面阳光正好,我的丈夫和女儿正在车边等我。
女儿看到我,笑着朝我跑来,扑进我的怀里。
“妈妈!”
我抱起她,亲了亲她的小脸蛋。
是啊,都过去了。
那个叫岑莹莹的小女孩,连同她所有的痛苦和噩梦,都永远地留在了过去。
而我,裴安,将迎着阳光,继续我幸福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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