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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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炼金主塔地下二层,李斯特的实验室。

厚重的橡木门在身后合拢,将外面世界的喧嚣、光影,连同那未散的惊悸与血气,一并隔绝。实验室里特有的、混合着陈年草药、矿物粉尘与能量残留的微涩空气,此刻竟让林迹感到一种奇异的安心。

他背靠着冰凉的门板,大口喘息,冷汗浸透了内衬,心脏仍在胸腔里急促擂动。小巷中的短促交锋、飞刀擦背的寒意、亡命奔逃时的风声,在脑海中不断回放。不是恐惧——恐惧已在生死一线时被某种更冰冷的东西取代——而是一种近乎本能的、劫后余生的悸动,混杂着对袭击者身份、动机的深深疑虑,以及……对自己最后关头那近乎失控的、引发药剂异变的“心象”爆发的后怕与一丝隐约的明悟。

实验室深处传来坩埚加热的轻微咕嘟声,以及器皿碰撞的清脆声响。卡伦·李斯特导师似乎正在忙碌,并未因他的闯入而中断。

林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调整呼吸,整理了一下略显凌乱的灰袍,将手中紧握的粗布袋(里面装着引起吊坠共鸣的灰石、墓穴苔粉末以及那几样替代品)塞进怀里更深处,然后才迈步,朝着主实验台的方向走去,脚步刻意放得平稳。

“导师。”他在距离实验台三步外站定,微微躬身。声音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李斯特没有回头,正用一根细长的水晶棒缓慢搅动着一坩埚冒着淡金色气泡、散发出蜂蜜与金属混合气味的粘稠液体。他的侧脸在魔法灯的冷光下显得轮廓分明,专注而漠然。

“迟到了七分又四十三秒。”李斯特的声音平淡无波,像在陈述一个实验数据,“通常,这表示遇到了意外,或者……自制力欠缺。”

“学生……在集市采购时,遇到点麻烦。”林迹斟酌着措辞,没有隐瞒,也无需完全坦白。在这样一位洞察力惊人的导师面前,撒谎是愚蠢的。

“麻烦?”李斯特搅拌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材料没买到?被坑了?还是……遇到了更直接的‘麻烦’?”

“后者。”林迹垂下眼睑,“有三个不明身份的人,试图在僻静处拦截学生。学生侥幸逃脱。”

“哦?”李斯特终于停下了搅拌,将水晶棒搁在架子上,转过身,镜片后的目光平静地扫过林迹略显苍白的脸、微微汗湿的鬓角,以及灰袍上不甚明显的尘土褶皱,“受伤了?”

“擦伤,无碍。”

“东西呢?”

“材料……基本购齐。只是……”林迹略一犹豫,从怀中掏出那个粗布袋,但没有立刻递过去,而是从里面先拿出了用油纸小心包裹的、一小罐墓穴苔粉末,以及另外两包替代材料,“‘百年墓穴苔粉末’买到了,品质尚可。‘褪色月光草汁液’与‘阴沉木炭屑’没有完全符合要求的,只找到了些勉强可用的替代品。学生擅自做主,购入了少量‘枯萎夜光花瓣’与‘雷击焦木屑’,或许……可做参考。”他将这些放在实验台一角。

李斯特的目光在那罐墓穴苔粉末上停留了一瞬,微微颔首:“纯度一般,但‘沉寂’与‘时光’的气息尚存,可用。”随即,他的视线落在林迹依旧紧握的布袋上,那里还有一个鼓囊囊的轮廓,“那是什么?清单外的‘意外收获’?”

林迹的心脏轻轻一缩。他深吸一口气,从袋中取出那块灰扑扑、毫不起眼的石头,双手托着,递到李斯特面前。

“在寻找材料时,偶然看到此石。它……似乎与学生家传的一件旧物,有些微弱的感应。学生一时好奇,便买下了。请导师过目。”他选择了半真半假的解释,点出“感应”,但隐去了吊坠的存在,将缘由归于模糊的“家传旧物”。这既能引起李斯特的注意(他显然对“异常”和“感应”感兴趣),又不过分暴露自身秘密。

李斯特的眉头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他伸出手,没有直接触碰石头,而是隔空虚抓,一股无形的、柔和但充满探知欲的力场将石头包裹,缓缓悬浮到他面前。他拿出那个镶嵌多棱水晶的放大镜片,凑近仔细观察,灰白色的眉毛渐渐蹙起。

实验室里一时间只剩下坩埚中液体细微的沸腾声,以及魔法灯稳定而单调的嗡鸣。空气仿佛凝固了。

良久,李斯特放下镜片,目光第一次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投向林迹。

“描述一下,你所谓的‘感应’。”他的声音依旧平稳,但其中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锐利。

林迹感到喉咙有些发干。他知道,接下来的话至关重要。“一种……很微弱的共鸣。仿佛石头深处,有什么东西在沉睡,与……与学生身上某件旧物的某种特质,产生了极其隐约的呼应。并非元素波动,也非魔力共振,更接近……一种质地上的、存在意义上的……熟悉感。”他尽量描述得模糊,偏向“心象”感知到的“倾向”层面,而非具体的能量特征。

“质地上的……熟悉感。”李斯特重复了一遍,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实验台光滑的黑色石面,发出笃笃的轻响。他的目光重新落回悬浮的灰石上,眼神变得深邃,仿佛在穿透那粗糙的外表,直视其核心。

“你知道这是什么吗,林迹学员?”他忽然问。

“学生不知。看起来……像一块普通的鹅卵石,只是重些。”林迹如实回答。

“普通?”李斯特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近乎嘲弄,又带着某种复杂意味的表情,“如果这是块‘普通’的石头,那这世上大半的‘稀有矿物’都可以扔进臭水沟了。”

他挥了挥手,悬浮的石头缓缓飘向实验室一侧墙壁。那面墙上挂着一幅看似装饰用的、描绘着复杂星象与元素回路的巨大挂毯。当石头靠近挂毯中心某个不起眼的、如同装饰纹路般的符文时,异变陡生!

挂毯上,以那个符文为中心,突然亮起了极其暗淡、但异常复杂的银白色光线!光线如同蛛网般迅速蔓延,瞬间勾勒出一个覆盖了小半面墙的、立体的、不断旋转变化的魔法阵虚影!阵图中,无数细小的符文明灭闪烁,仿佛在疯狂演算、解析着什么。与此同时,实验室各处几个不起眼的角落——书架顶端、器皿架下方、天花板浮雕的凹陷处——同时亮起了微弱的、颜色各异的指示光晕,有红有绿有蓝,明暗不定。

整个异象只持续了不到三秒,便如同被掐灭的烛火,瞬间消失。挂毯恢复原状,角落的光晕也隐没不见,仿佛一切只是幻觉。只有空气中残留的、极其微弱的、如同千百根琴弦被同时极轻拨动后又迅速消弭的“嗡”鸣声,证明刚才发生的一切并非虚幻。

林迹瞳孔收缩,屏住了呼吸。他虽然看不懂那魔法阵的具体含义,但那瞬间爆发出的、庞大而精密的能量反应与信息流,足以说明这块石头绝非凡物!而李斯特实验室里,竟然隐藏着如此之多、如此隐蔽且高级的探测与防护法阵!

李斯特对刚才的异象似乎毫不意外,他手指一勾,灰石飞回他掌心。他托着石头,走到实验室另一侧的一个厚重石柜前,输入一串复杂的密码,又用一枚奇特的钥匙插入锁孔转动数圈,才打开了柜门。里面并非存放材料或药剂,而是层层叠叠的、用不知名金属和皮革加固的厚重典籍,以及一些密封的、铭刻着繁复符文的金属匣。

他从中抽出一本边缘镶着暗银色金属、封面用某种褪色皮革包裹、没有任何字迹的大部头古籍。书页泛黄脆弱,散发着浓郁的、类似陈年羊皮纸混合了奇异香料与淡淡铁锈的味道。他将古籍摊开在旁边的空实验台上,快速翻动着。书页上并非通用文字,而是一种扭曲、古朴、仿佛自带某种韵律的奇特符号,夹杂着大量复杂到令人眼晕的图案与能量回路示意图。

李斯特翻到其中一页,停了下来。这一页上,用暗红色的、仿佛干涸血迹的颜料,描绘着一块不起眼的、表面有着细微螺旋纹路的灰色石头的素描,旁边是密密麻麻的注释符号。而那素描的石头,与林迹带回来的这块,在形状、纹理上,竟有七八分相似!

“‘喑哑之石’,也称‘法则残屑’、‘秩序之壳’、‘世界基石碎片’……名字很多,但都指向同一种东西。” 李斯特的声音在寂静的实验室中响起,带着一种学者讲述古老传说的平静,但眼底深处,却闪烁着一种近乎狂热的光芒。

“传说,在世界诞生之初,或某些难以考证的古老纪元,发生过我们无法理解的、涉及世界根本规则层面的剧烈变动——可能是神战,可能是法则碰撞,也可能是某种……超越我们认知的‘错误’或‘修正’。在这些变动中,某些承载着基础‘法则’或‘概念’的‘载体’或‘结构’,被从整体上‘剥离’、‘击碎’或‘湮灭’了。其绝大部分‘存在’与‘信息’归于虚无,但极少数最坚韧、最惰性、或者受到某种奇异力量保护的‘碎片’,残留了下来。”

他指着古籍上的图案和注释,指尖划过那些扭曲的符号。

“这些碎片,失去了绝大部分活性与‘表达’能力,如同烧尽的木炭,只余下最基础的、近乎本源的‘结构’与‘痕迹’。它们不再具备显性的力量,无法被常规魔法探测,无法被元素共鸣,甚至难以被大多数探测法阵或预言术式直接定位。因为它们本质上,是‘法则’或‘概念’的‘残骸’、‘空壳’、或者说……‘化石’。”

“它们散落在世界的各个角落,可能深埋地底,可能沉睡海底,可能镶嵌在古老的遗迹中,也可能……流落于市集,被当作普通的顽石。”李斯特看向手中的灰石,目光灼灼,“你带回来的这块,如果古籍记载无误,就是其中之一。而且,从其能引动‘全域概念感应阵列’(他指了指那面挂毯)产生‘多谱段微弱谐振’来看,它并非完全‘死寂’,其内部可能还残留着一丝极其微弱的、属于其原初‘法则’或‘概念’的……‘回响’,或者说是‘结构性印记’。”

林迹听得心神剧震。法则残屑?世界基石碎片?承载着原初法则或概念痕迹的空壳?这远远超出了他的理解范畴!父母留下的吊坠,怎么会与这种东西产生“共鸣”?难道吊坠也是类似的“碎片”?或者,与这“碎片”源自同一种“法则”或“概念”?

“那……它的作用是什么?我是说,对……对我们而言。”林迹艰难地开口。

“作用?”李斯特合上古籍,发出轻微的“啪”的一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对绝大多数存在来说,它毫无作用。无法提取能量,无法附魔,无法用于锻造,甚至坚硬到难以被常规手段破坏。它就像一段被彻底加密、且密钥遗失的远古信息,或者一具失去了所有生命迹象、但结构无比精密的化石骨架。你知道它曾经不平凡,但你无法理解它曾经是什么,更无法让它‘活’过来。”

他顿了顿,目光再次投向林迹,带着更深的探究。

“但是……”李斯特的语气变得极其缓慢,一字一句,仿佛在敲打林迹的灵魂,“有一种极为罕见、近乎传说的情况。如果某个存在,其灵魂频率、认知本质,或者所拥有的某种‘特质’,恰好与这块‘碎片’所残留的、那微乎其微的‘结构性印记’或‘法则回响’,产生某种程度上的……‘共鸣’ 或 ‘拟合’……”

他逼近一步,镜片后的眼睛锐利如鹰。

“那么,这块‘死寂’的石头,可能会成为一个‘钥匙’,一个‘媒介’,或者一面‘镜子’。共鸣者或许能从中‘看到’一些破碎的、关于其原初法则的‘影像’或‘信息残片’;或许能以其为‘锚点’,更清晰地感知到与自身‘特质’相关的、存在于世界底层的某种模糊‘规律’;甚至……在极端罕见的情况下,如果共鸣足够强烈、理解足够深刻,或许能借助这‘空壳’与‘回响’,以自身为源,极其微弱地‘模拟’或‘引动’一丝与其相关的、早已失落或变异的‘法则之力’的皮毛。”

“当然,”李斯特的声音恢复了平淡,但其中的分量丝毫未减,“这只是基于古代禁忌典籍残篇的大胆推测。更多的情况是,强行共鸣失败,灵魂遭受不可逆的损伤;或者共鸣成功,但无法理解那庞杂混乱的‘信息残片’,导致疯狂;亦或者,引动了不该引动的东西,招致无法预测的灾祸。历史上,偶有关于‘喑哑之石’与‘共鸣者’的记载,结局多半是失踪、疯狂或化作灰烬。所以,它也被称为‘诅咒之石’、‘疯学者的墓碑’。”

实验室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只有坩埚中的液体,偶尔发出一两声细微的爆鸣。

林迹感觉自己的手心一片冰凉,后背却再次被冷汗浸透。李斯特的话语,像一把冰冷的钥匙,开启了一扇通往无尽迷雾与致命诱惑的大门。吊坠的共鸣,自己那迥异于常的“心象”之力,这块看似平凡的“喑哑之石”……难道父母留下的线索,自己正在摸索的道路,与这些失落已久的、涉及世界根本的“法则残屑”有关?

“你,”李斯特再次开口,打破了沉默,他的目光如同实质,似乎要穿透林迹的皮囊,直视其灵魂深处,“你说你与它产生了‘感应’。什么样的感应?具体描述。不要用‘熟悉感’这种模糊的词语。是温暖?冰冷?刺痛?幻听?幻视?还是某种……知识的碎片直接涌入脑海?”

压力如山般袭来。林迹知道,自己接下来的回答,将决定李斯特对他的判断,甚至可能决定他未来的命运。实话实说,暴露吊坠和“心象”的秘密?风险太大。完全撒谎?在李斯特这种人物面前,几乎不可能蒙混过关。

他必须给出一个足够真实(基于事实)、足够合理(符合李斯特的推测)、又足够模糊(保护自己核心秘密)的答案。

“是……一种轻微的、持续的‘震颤’。”林迹缓缓开口,声音因紧绷而有些低哑,他半真半假地描述着,“并非物理上的震动,而是……仿佛存在于意念深处,或者灵魂某个角落的……共鸣。很微弱,像是隔着很厚的墙壁,听到另一头极其遥远的、几乎听不见的回声。触摸它时,这种‘震颤’会清晰一点,但依旧模糊,无法解读,只是……让我感觉到,它内部并非完全空无一物,而是存在着某种……极其古老、沉寂、但尚未彻底死去的‘结构’或‘韵律’。与我……与我家传旧物给我的感觉,在‘韵律’的层面上,有极其细微的相似之处。” 他将“心象”感知到的“倾向”与“存在感”,描述为“韵律”和“结构”的共鸣,这既符合李斯特关于“结构性印记”和“法则回响”的推测,又巧妙避开了具体细节。

李斯特紧紧盯着他,良久,缓缓吐出一口气,那锐利如刀的目光稍稍缓和,但探究之意更浓。

“韵律的共鸣……结构性印记的微弱呼应……”他低声重复,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古籍粗糙的封面,“有趣。非常有趣。这或许能解释,为什么‘全域概念感应阵列’对它的反应如此微弱且复杂。它并非完全死寂,但其‘回响’的频率或模式,超出了常规探测的范畴,只有特定‘频率’的灵魂或认知才能捕捉到那微弱的‘震颤’。”

他抬起头,目光重新变得平静,但深处那簇火焰并未熄灭。

“这块石头,我留下了。它对我的某些研究……或许有参考价值。” 李斯特的语气不容置疑,“作为交换,你可以提一个要求,在我能力与原则范围内。”

林迹心中一动。这或许是机会。“学生……想知道,今天袭击我的人,可能是什么来历?学生自问未曾与人结仇,实力低微,身无长物,为何会引来这种……专业的袭击?” 他问出了最关心的问题。袭击者的身份和动机,直接关系到他未来的安全。

李斯特似乎早有所料,淡淡道:“能在学院交流日期间,于靠近中央区的位置发动袭击,并且迅速撤离,不留痕迹。行事风格干脆利落,配合默契,目标明确(针对你,或你身上的东西)。这样的手笔,无非几种可能。”

“第一,学院内部某些见不得光的势力,看上了你最近在实验室的‘价值’,或者你从集市购得的某样东西(比如这块石头),想用‘非正式’手段获取。可能性较低,风险太高,且你目前的价值未必值得他们如此大动干戈。”

“第二,与你父母……可能遗留的某些‘麻烦’有关。” 李斯特说到此处,意味深长地停顿了一下,观察着林迹的表情。

林迹心中一凛,但面上竭力保持平静。

“第三,”李斯特继续道,声音压低了些,“也是我认为可能性较大的一种——幽影议会的外围触手,或者与他们有勾结的阴影势力。”

“幽影议会?”林迹适时露出疑惑与一丝惊惧。

“一个信奉混沌、追求禁忌知识、试图颠覆现有秩序的地下组织。势力盘根错节,行事不择手段。”李斯特简略解释,显然不打算深入,“他们对一切‘异常’、‘禁忌’、‘失落知识’都抱有极大的兴趣。你最近频繁出入图书馆古籍区,接触非标准知识,又在我这里参与涉及‘非标准材料’的项目。或许,你无意中流露出的某些‘特质’,或者单纯是你接触的‘知识领域’,引起了他们的注意。对他们而言,你或许是一个潜在的‘观察目标’,一个可能的‘发展对象’,或者……一个值得获取的‘信息源’或‘实验素材’。”

林迹感到一股寒意从脊椎升起。幽影议会!这个在父母笔记和图书馆隐秘记载中多次出现的、笼罩在迷雾与血腥中的名字!如果袭击者真的来自这个组织,那意味着他已经被不止一方(天理院、可能还有父母的对头、现在加上幽影议会)盯上了!而且,李斯特的话暗示,对方可能并非临时起意的抢劫,而是有目的的试探或绑架!

“当然,这只是推测。”李斯特话锋一转,“也可能是某些与你父母有旧怨的势力,在交流日人多眼杂时顺手为之。但无论如何,”他看向林迹,语气带上了一丝罕见的、近乎告诫的意味,“你已经被卷入了某些视线之中。从今天起,你的处境会变得更加……复杂。学院内相对安全,但离开主教学区,尤其是前往类似自由集市、外围森林、旧城区这类地方,必须加倍小心。这块石头,”他掂了掂手中的灰石,“我会处理掉它可能散发的、任何微弱的‘回响’痕迹。而你,最好忘掉今天发生的一切,专注于你该做的事。好奇心,有时候是致命的催化剂。”

“学生明白。谢导师解惑与提醒。”林迹深深鞠躬。李斯特的警告绝非危言耸听。幽影议会的触角,可能比想象的更近。

“明白就好。”李斯特挥了挥手,示意谈话结束,“去处理二号台上的‘泣血蘑菇’孢子囊,记录在不同光照强度下的基础活性衰减曲线。记住,只记录,不要试图用任何方式刺激或接触孢子,防护符文必须全程开启。做完记录就可以离开了。另外,”他补充了一句,语气平淡,“关于袭击的事,不要对任何人提起,包括执法队。我会处理。”

“是,导师。”林迹再次行礼,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转身走向二号实验台。他的手在袖中微微握紧,指尖冰凉。

幽影议会的阴影,天理院的注视,李斯特莫测的态度,父母遗留的谜团,神秘灰石的共鸣,自身“心象”的隐患……无数线索与危机交织成一张无形的大网,而他,正站在网的中心,步履维艰。

然而,在无边的压力与迷茫中,一丝微弱的、却异常清晰的亮光,却在心底悄然浮现——法则残屑……共鸣……“心象”对物质“内在倾向”的感知与理解……

如果“心象”的本质,是尝试以自身的“认知”与“相信”,去“理解”并“映照”世界的某种底层规则……那么,这块与他产生共鸣的“喑哑之石”,这块承载着失落“法则”或“概念”痕迹的“空壳”,是否会成为一面特殊的“镜子”?一面能映照出那些早已被遗忘、或被主流规则掩盖的、世界另一面的“镜子”?

危险,毋庸置疑。但其中蕴含的可能性,却也如同黑暗中的灯塔,散发着致命的诱惑。

他走到实验台前,开启防护符文,淡蓝色的光膜升起,将操作区域与外界隔离。他戴上特制的手套,拿起记录板和观测水晶,开始一丝不苟地执行李斯特的指令。动作平稳,眼神专注,仿佛刚才那番惊心动魄的对话从未发生。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内心的风暴从未停歇。那块灰扑扑的石头,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起的涟漪,正悄然改变着潭水的流向。

未知的法则在低语,沉睡的回响被惊醒。而聆听者,已踏上了独木桥,身后是迷雾,前方是深渊,脚下是汹涌的暗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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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渐深,林迹离开了炼金主塔。

晚风带着凉意,吹散了白日残留的喧嚣。学院各处的魔法灯依次亮起,在暮色中勾勒出尖塔与拱廊的轮廓。远处中央广场的方向,依旧隐约传来音乐与欢笑,交流日的夜场活动似乎刚刚开始。

但林迹无心欣赏。他裹紧了灰袍,沿着熟悉的、光线相对明亮的主路,快速而警惕地朝着灰塔宿舍走去。李斯特的警告言犹在耳,袭击者的阴影如同附骨之疽。他尽量走在人多的地方,感知提升到极限,留意着周围的每一丝风吹草动。

直到看见灰塔熟悉的、在夜色中显得格外厚重的轮廓,他才稍稍松了口气。快步走进塔楼,踏上盘旋而上的石阶,脚步声在空旷的楼梯间回响。

推开宿舍门,熟悉的、带着灰尘与旧木头气息的空气扑面而来。叮当不在,大概是又去哪个工坊鼓捣他的新发明了。房间里一片漆黑,只有窗外透入的、远处庆典的朦胧光晕。

林迹反手锁好门,背靠着冰冷的木门,缓缓滑坐在地。紧绷了一天的神经,此刻才稍稍松懈下来,随之而来的是潮水般的疲惫与后怕。

他静静地在黑暗中坐了很久,直到心跳彻底平复,呼吸重新变得悠长。然后,他摸索着点燃了桌上的旧油灯。昏黄的光晕驱散了黑暗,也照亮了他苍白却异常平静的脸。

他没有立刻休息,而是走到床边,从最隐秘的夹层里,取出了那个用油布层层包裹的吊坠——父母留下的唯一遗物。冰凉的金属触感传来,那繁复的、无法解读的纹路在灯光下泛着幽暗的光泽。

今天,李斯特关于“喑哑之石”与“共鸣”的话语,像一道闪电,劈开了他心中盘踞许久的迷雾。

如果“喑哑之石”是失落“法则”的“空壳”与“回响”,能与特定“频率”的灵魂或认知产生微弱共鸣……那么,自己这奇异的、能感知物质“内在倾向”的“心象”之力,是否也是一种特殊的“频率”?一种与某种被遗忘、被掩盖、甚至被“修正”过的世界底层规则,产生共鸣的“频率”?

父母留下这吊坠,是否因为它也是类似的“碎片”?或者,是引导他寻找、识别这类“碎片”的“钥匙”?他们所研究的,是否正是这些失落“法则”的奥秘?他们的失踪,是否与此有关?

而“幽影议会”对“异常”与“禁忌知识”的兴趣,“天理院”对“异动”与“错误”的监控与清除……是否也与此相关?

线索依旧破碎,真相依然遥不可及。但方向,似乎清晰了一点点。

他将吊坠紧紧握在掌心,闭上眼睛,尝试着,如同之前无数次那样,将心神沉入那片虚无的、只有“理解”与“相信”的领域。但这一次,他脑海中浮现的,不再是具体的物质形态,而是李斯特描述中,那块“喑哑之石”内部可能存在的、失落“法则”的“结构性印记”,是那种古老、沉寂、却未曾完全死去的“韵律”与“回响”。

他尝试着,去“想象”那种“韵律”,去“相信”那种“回响”的存在,去用自己的“心象”,微弱地“共鸣”那种虚无缥缈的、关于世界底层规则的“痕迹”。

没有光芒,没有声响,没有能量的波动。

但就在某一刻,当他全神贯注,几乎将自身的存在都融入那种“想象”与“相信”中时——

掌心的吊坠,忽然传来一丝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的、如同冰层下暗流涌动的悸动。

与此同时,他“看”到了。

不是用眼睛,而是用“心象”的感知。

在意识深处,那片虚无的黑暗中,仿佛有一点极其微弱的、苍白色的、如同风中残烛般的光点,闪烁了一下。

随即,无数破碎的、扭曲的、无法理解的、仿佛来自亘古之前的“影像”碎片,如同决堤的洪水,轰然冲入他的脑海!

破碎的星空在颠倒旋转,巨大的、无法形容的阴影掠过天穹,山脉在悲鸣中崩塌又重组,河流倒灌向天空,物质失去了形态,色彩混淆了意义,规则在崩坏与重塑中发出无声的尖啸……一切都混乱、无序、充满了难以言喻的宏大与恐怖。

而在这一切混乱的中央,似乎有一点恒定不变的、纯粹的“白”,又或者“黑”?它无法被定义,无法被描述,只是存在着,如同一切的起点与终点,如同混乱中唯一的“序”……

“噗——”

林迹猛地睁开眼睛,脸色惨白如纸,一口鲜血毫无征兆地喷出,溅在冰冷的地面上,绽开一朵触目惊心的血花。剧烈的头痛如同钢针攒刺,灵魂仿佛被撕裂又强行拼凑,无边的疲惫与虚弱瞬间吞噬了他。他眼前一黑,身体晃了晃,差点栽倒在地。

他勉强扶住床沿,大口喘息,冷汗瞬间湿透了全身。那惊鸿一瞥的“影像”早已消失无踪,只剩下无尽的眩晕、恶心和深入骨髓的虚弱。仿佛刚刚以凡人之躯,窥探了神明都无法承受的真理一角,遭到了可怕的反噬。

他颤抖着手,擦去嘴角的血迹,看着掌心中那依旧冰凉、纹路幽暗的吊坠,眼中充满了惊骇,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混杂着恐惧与明悟的震颤。

那不是幻觉。

那是……“回响”。

是来自手中这吊坠,或者通过吊坠,从他自身“心象”深处,与某种不可名状的、宏大的、混乱的、却又蕴含着一丝奇异“秩序”的……“源头”或“痕迹”,产生的、远超他承受能力的、恐怖而短暂的“共鸣”!

“咳……咳咳……”他又咳出几口带着血沫的唾沫,肺部火辣辣地疼。但他却死死攥紧了吊坠,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李斯特说得对。好奇心,是致命的催化剂。

但他也说得对。这块“喑哑之石”,这枚吊坠,或许真的是“钥匙”,是“镜子”。

只是,这面镜子映照出的,可能是宝藏,也可能是……毁灭的深渊。

而他,已经踏了进去,再无退路。

窗外,庆典的欢歌隐隐传来,与房间内压抑的喘息、昏暗的灯光、以及地上那摊刺目的鲜血,形成了诡异而讽刺的对比。

无声的战场,从未停息。而此刻,硝烟已然弥漫至灵魂的最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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