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网络的力量比许星辞想象的更迅猛。

短短一周时间，“时光匣书店”和“弹琴仙女”的话题在本地社交媒体上持续发酵。最初只是几张照片和一段模糊的短视频，后来有人拍了更清晰的视频，有人写了长篇的探店笔记，有人甚至做了“老街宝藏书店打卡攻略”。

云芷弹琴的那段视频被转发了几千次。画面里，她穿着淡青色长裙坐在窗边，阳光给她镀上金边，手指在琴弦上起落，琴声清越，眼神沉静。背景是满架的古旧书籍，时光仿佛在这里慢了下来。

网友们的评论五花八门：

“这是什么神仙书店！想去！”

“小姐姐气质绝了！像从古画里走出来的！”

“求地址！周末就去！”

“老板还缺表妹吗？会吃饭的那种！”

“这弹琴的手也太好看了吧！手控福利！”

“有人知道小姐姐的社交账号吗？想关注！”

许星辞一开始没太在意，觉得热度过了就好了。但他低估了网友的热情，也低估了“网红效应”的持续性。

第二周的周末，书店门口排起了队。

不是夸张，是真的排队。十几个年轻人拿着手机，在店门外或站或蹲，等着开门。许星辞早上九点下楼准备开店时，被门外的景象吓了一跳。

“老板早！”一个戴渔夫帽的女生热情地打招呼，“我们是看了视频来的！今天小姐姐会弹琴吗？”

许星辞硬着头皮打开店门：“请进，请保持安静。”

人群鱼贯而入，瞬间填满了原本就不大的书店空间。他们四处拍照，低声议论，目光不断瞟向楼梯方向。书店里原本那种宁静的氛围被打破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躁动的、猎奇的气息。

许星辞不得不提高声音：“各位，书店需要安静的环境，请大家不要大声喧哗，拍照请关闭闪光灯。”

大部分人还算配合，但人实在太多了。书架间的过道被堵住，有人不小心碰掉了书，有人为了拍角度好的照片挤来挤去，还有人在直播，对着手机镜头兴奋地介绍：“家人们看！这就是那个网红书店！听说弹琴的小姐姐马上就会下来！”

许星辞皱起眉头。他走上楼，云芷正站在楼梯口，透过栏杆的缝隙看着楼下黑压压的人群，脸色有些发白。

“怎么……这么多人？”她的声音带着明显的慌乱。

“都是看了视频来的，”许星辞压低声音，“你今天别下去了，就在楼上待着。我把店门关了吧，人太多了。”

“可是……”云芷看向楼下那些期待的面孔，“他们好像……是冲着我来的。”

“那也不能这样，”许星辞说，“这样下去书店会乱的。你在这里等着，我下去处理。”

他下楼，提高声音：“各位，不好意思，今天书店暂时限流。楼上是我表妹的私人空间，不对外开放。请大家在一楼安静看书，不要上楼打扰。”

人群中传来失望的叹息声。

“老板，我们就想看看小姐姐弹琴……”

“对啊，大老远跑来的……”

“就拍张照片行吗？”

许星辞态度坚决：“抱歉，今天是书店正常营业，不是表演场所。如果想买书，欢迎；如果只是想拍照打卡，请尊重书店的环境和其他客人。”

他的话让一部分人安静下来，但也有人不满地嘀咕着。店里依然拥挤，空气闷热，有人开始不耐烦地往外走。

就在这时，一个染着黄头发的男生忽然绕过许星辞，快步往楼梯上冲。

“我就看一眼！”他嘴里说着，脚步不停。

许星辞脸色一变，正要阻拦，楼上突然传来云芷短促的惊呼声——她没料到有人会直接冲上来，下意识地后退，撞到了身后的书架。

几本书哗啦掉了下来。

黄发男生停在楼梯中间，看到了站在二楼栏杆后的云芷。他眼睛一亮，举起手机就要拍。

“请你下去。”云芷的声音在发抖，但努力保持着镇定。

许星辞已经冲了上来，一把抓住男生的胳膊：“请你离开书店。”

“干嘛啊！我就拍张照片！”男生挣扎着。

“未经允许拍摄他人是侵犯肖像权，”许星辞冷着脸，“你再不离开，我报警了。”

也许是“报警”两个字起了作用，男生骂骂咧咧地甩开许星辞的手，转身下楼，嘴里还嘟囔着：“什么破店，装什么装……”

这场小骚动让店里更加混乱。有人指责那个男生没素质，有人趁机多拍了几张照片，还有人开始往外走——显然，这种氛围已经背离了他们想象中的“诗意栖居”。

许星辞站在楼梯口，挡住上楼的路，对楼下说：“各位，今天书店暂时停止营业，请大家有序离开。抱歉。”

人群陆续散去，有人失望，有人理解，也有人抱怨白跑一趟。十五分钟后，书店终于恢复了安静，只剩下满地的脚印和凌乱的书架。

许星辞关上门，挂上“暂停营业”的牌子，疲惫地靠在门板上。

楼上传来轻轻的脚步声。云芷走下来，脸色依然苍白，手里抱着几本刚才掉落的书。

“对不起，”她小声说，“都是因为我……”

“不是你的错，”许星辞直起身，接过她手里的书，“是那些人太没礼貌了。你没事吧？有没有被撞到？”

云芷摇摇头，但眼睛有些红：“我没想到……会变成这样。”

许星辞叹了口气，走到窗边，看着外面还有几个不肯离开、在店门口拍照的年轻人。他知道，这个问题必须解决，否则书店将永无宁日。

“云芷，”他转过身，认真地看着她，“我们需要谈谈。”

两人在楼上的客厅坐下。许星辞泡了茶，热气袅袅升起，缓和了有些凝重的气氛。

“今天的情况你也看到了，”许星辞说，“网络上关注带来的不全是好事。有些人只是好奇，有些人是为了打卡炫耀，还有像刚才那种不尊重人的。如果我们不采取措施，这种情况只会越来越严重。”

云芷捧着茶杯，指尖微微发白：“我明白……那……我以后再也不下楼了？或者，我不弹琴了？”

她的声音里有一种认命般的黯然。许星辞听得心里一紧。

“不，”他说，“我不是这个意思。你有权利做你喜欢的事，有权利正常地生活。问题是，我们需要找到一个平衡点——既能让你展示才能，享受被认可的快乐，又能保护你的隐私和安全，维持书店的正常秩序。”

云芷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希望：“有……办法吗？”

“我在想，”许星辞沉吟道，“也许我们可以制定一些规则。比如，每周只有固定的时间可以拍照或听琴，比如下午两点到四点；比如限制进店人数，人太多的时候就暂停入场；比如明确告知，未经允许不得拍摄人物特写……”

他顿了顿，继续说：“还有，我们需要一个更合理的说辞来解释你的存在和才能。‘远房表妹’这个说法太模糊了，经不起细问。也许我们可以说，你来自一个注重传统文化传承的家庭，从小学习这些技艺，因为某些原因暂时住在我这里……”

云芷认真地听着，不时点头。

“最重要的是，”许星辞看着她，“你需要学会保护自己。如果有人问太多私人问题，你可以礼貌地拒绝回答。如果有人行为不当，你要立刻告诉我。不要勉强自己去做不愿意做的事，明白吗？”

“嗯，”云芷点头，“我明白。”

许星辞看着她依然苍白的脸色，语气柔和下来：“别怕，云芷。有问题我们一起解决。这个世界虽然复杂，但也没有那么可怕。只要我们小心一点，聪明一点，总能找到办法的。”

云芷抿了抿嘴唇，轻声说：“谢谢你……总是为我考虑这么多。”

“应该的，”许星辞笑了，“谁让我是‘捡’到你的人呢？”

这句玩笑话让气氛轻松了一些。云芷也微微扬起嘴角，虽然笑容还是很淡。

接下来的几天，许星辞开始实施他的计划。

首先，他在书店门口贴了一张告示：

“时光匣书店温馨提示：

1. 本店为安静阅读空间，请勿大声喧哗；

2. 拍照请关闭闪光灯，勿影响他人；

3. 每周六、日下午2:00-4:00为‘琴书时光’，可欣赏古琴演奏；

4. 为保证体验，该时段限流15人，先到先得；

5. 未经许可请勿拍摄人物特写，尊重个人隐私。

感谢理解与配合。”

其次，他重新整理了书店布局，在二楼楼梯口设置了一个小小的屏风，既能让弹琴的人有相对独立的空间，又能阻隔过于直接的视线。

第三，他开始有意识地筛选客人。对于明显只是来打卡拍照、对书籍和文化没兴趣的人，他会礼貌地提醒书店的规定；对于那些真正感兴趣的，他会多聊几句，甚至介绍一些相关的书籍。

最重要的是，他和云芷一起准备了一套更完整的“背景故事”：

云芷，21岁，来自南方一个注重传统文化传承的家庭。祖父是退休的国学教师，父亲从事古籍修复工作，她从小耳濡目染，学习了书法、古琴、绘画等技艺。因家庭原因暂时来城市散心，借住在表哥许星辞的书店里。性格内向喜静，不善言辞，但愿意与真正喜爱传统文化的人交流。

这个故事有虚有实，既解释了云芷的技艺来源，又为她的内向和与时代的“脱节”提供了合理的解释——长期在传统文化环境中长大，与现代社会的接触有限。

云芷花了两天时间背熟这个故事，还和许星辞进行了几次“演练”，模拟可能被问到的问题和回答方式。

“如果有人问你是哪个学校毕业的，你怎么说？”

“就说……在家中学习，没有上过正规学校。”

“如果有人问你家里的具体地址呢？”

“就说在南方一个小镇，不方便透露具体位置。”

“如果有人想跟你学琴呢？”

“可以说……目前还在适应城市生活，暂时没有教学计划。但可以推荐一些入门书籍和视频。”

许星辞发现，云芷其实很聪明，一旦理解了规则和目的，她就能很好地执行。她的性格里有一种天然的审慎和分寸感，这或许是她那个时代大家闺秀的教养使然，但在这个情境下，反而成了一种保护。

新的规则实施后的第一个周末，书店的气氛明显好了很多。

下午两点，书店里已经有十二个客人在等待。他们安静地坐在许星辞准备的蒲团和椅子上，有的在看书，有的在低声交流，有的只是安静地等待。

两点整，云芷从楼上走下来。她今天穿了一身月白色的改良旗袍，长发用一根白玉簪绾起，脸上化了极淡的妆——是许星辞请隔壁化妆品店的老板娘帮忙教的，只打了底，描了眉，点了唇膏，却让她整个人气色好了许多。

她走到屏风后的琴桌前，坐下，对众人微微颔首，没有说话，只是轻轻拨动了琴弦。

琴声响起，是《阳关三叠》。

这一次，没有人喧哗，没有人乱拍，只有安静的聆听。阳光从窗外照进来，尘埃在光柱中飞舞，琴音在书香中流淌，时光仿佛真的慢了下来。

一曲终了，短暂的静默后，响起了轻轻的掌声。

“谢谢。”云芷站起身，微微鞠躬，声音轻柔。

一个三十多岁的女士举手：“小姐姐，能问个问题吗？”

云芷看向许星辞，许星辞对她点点头。

“请说。”云芷说。

“你弹的这首曲子，我听过很多版本，但你的版本特别有味道，”女士说，“能说说你的理解吗？”

云芷沉吟片刻，缓缓开口：“《阳关三叠》写的是离别之情。我以为，弹此曲时，心中当有‘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的苍凉，但也不可过于哀戚。离别虽苦，却也是人生常态，当有几分豁达在其中。”

她的解释很简单，但语调平和，措辞文雅，与她的气质浑然一体。那位女士连连点头：“说得真好！怪不得听起来感觉不一样。”

接下来又有几个人问了些关于古琴的基本问题，云芷都一一作答，态度礼貌但保持距离。半个小时后，她再次弹了一曲《忆故人》，然后起身，对众人说：“今天的‘琴书时光’到此结束，谢谢大家。”

她没有停留，转身上楼。客人们虽然意犹未尽，但都遵守规则，没有阻拦或追拍。

许星辞看着云芷上楼的背影，心里松了一口气。

这一次，总算没有乱。

客人陆续离开后，许星辞走上楼。云芷正坐在窗前，看着楼下散去的人群。

“感觉怎么样？”他问。

云芷转过头，脸上有一种如释重负的轻松：“比上次好多了。大家……都很礼貌。”

“那是因为我们制定了规则，”许星辞说，“明确的规则能过滤掉那些不尊重规则的人，留下真正值得交流的人。”

云芷点点头，沉默了一会儿，忽然说：“刚才那位问我问题的女士……她走之前，跟我说了一句话。”

“什么话？”

“她说，‘谢谢你，让我在这个浮躁的城市里，找到了一片安静的地方’。”云芷的声音很轻，眼中有什么东西在闪动，“那一刻，我突然觉得……也许我做的是有意义的事。不只是为了隐藏自己，也不只是为了帮你经营书店。而是……真的能给一些人带来一点点美好的东西。”

许星辞看着她眼中那微弱但坚定的光，心里涌起一股暖流。

“当然有意义，”他说，“美好的东西，无论在哪个时代，都是有意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