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智文学
一个有智慧的小说推荐网站

第4章

周平“失踪”的消息,如同水面的涟漪,漾开几圈后便悄无声息。

执事堂派人草草搜寻了后山,未果,便按“疑似不堪心魔或旧事重负,自行离宗”结了案,连记录都潦草得敷衍。

一个边缘弟子的消失,在庞大的宗门里激不起半点真正的波澜。

林厌体内的灰黑气旋,因着这份新鲜的“养料”,暂时蛰伏下来,运行平稳,力量丝丝缕缕地增长。

更让他满意的是,汲取周平血气带来的反噬并不剧烈,那些愧疚、不甘的残念如同尘埃,被他日益坚冷的心神轻易拂去。

他找到了一个“高效”且“安全”的模式:选择拥有一定修为但足够边缘、心绪不稳的目标,以“意外”或“失踪”的形式抹去其存在,然后吸收。

这模式像一套冰冷的流程,被他执行得愈发熟练,也愈发将杀戮本身与他的“日常”割裂开来。

杀人和汲取,是“另一面”的事情,是生存和变强的必要手段,无关善恶,只是冰冷的“进食”。而另一面,则是他在阳光下,在苏霖面前,精心构建和维护的“林厌师弟”。

后山的雨夜,并未在他身上留下任何阴霾。相反,力量的增长带来了某种底气,让他在伪装时更加从容。

他开始不再满足于被动的“偶遇”和聆听。

他开始主动制造机会。

苏霖提到百草园某处阵法年久失修,需要人帮忙搬运一些替换的石材和灵土。

林厌“恰巧”听说了,默默前去,在苏霖惊讶的目光中,扛起沉重的石块,一趟趟往返,不言不语,汗水浸湿了灰布衣衫,却始终动作沉稳。

苏霖劝他歇息,他擦一把汗,露出一个略显疲惫却明朗的笑容:“不碍事,师姐,我力气还有。”

那笑容是练习了无数次的结果,在阳光下,配合着真实的汗水,显得格外真诚而有生气。

苏霖看着他的侧影,眼中掠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似是欣慰,又似带着某种更深沉的怜惜。她没再劝阻,只是递给他一杯自己调制的、带着清甜草药味的灵露。

“喝点水。”

“谢谢师姐。”

林厌双手接过,指尖不经意触到她的,温润微凉。

他垂下眼,小口啜饮,喉结微微滚动。

灵露的清甜滋润着喉咙,也仿佛滋润着他心底那干涸冰冷的地方。

他意识到,自己开始贪恋的,不仅仅是她带来的“光”,还有这些细微的、只给予他一人的“好”。

又有一次,苏霖在内门听了一场关于低阶丹药炼制的讲法,回到百草园时,眉宇间还带着思索的神色。

林厌“刚好”在附近辨认灵草,见状上前,并未直接询问讲法内容,而是递过一株他“恰好”挖到的、叶片有些萎蔫的“七星宁神草”。

“师姐,这株草我挖时伤了根,但叶片品相尚可,不知还能否入药?或是……可有法子救活?”

他的问题笨拙却认真,眼神干净,带着学徒般的求知欲。

这株草其实是他特意寻来,甚至故意弄伤了根系的。

苏霖的注意力果然被吸引过去,她接过灵草,仔细查看,一边讲解着不同损伤的处理方法,以及七星宁神草在宁神类丹药中的配伍要点,一边自然而然地将讲法中涉及到的相关低阶丹理融了进去。

林厌认真地听着,不时点头,在她讲完后,还会根据自己之前翻阅的相关杂书,提出一两个虽显稚嫩却不离核心的问题。

一问一答间,夕阳西下,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苏霖讲得兴起,眼眸亮晶晶的,那是传授知识时独有的神采。

林厌看着她,心里那冰冷的计算和伪装,在那一刻竟有了一丝恍惚。

他几乎要忘记自己为何站在这里,为何要如此费力地扮演。

眼前的女子,专注、温柔、博学,她身上散发出的光与热,是如此真实而诱人。

“林厌师弟,你……近来似乎对丹道很感兴趣?”

苏霖讲完,收起灵草,含笑问道。

林厌心头一跳,立刻收敛心神,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腼腆和坦诚:“只是觉得……多学些东西总是好的。而且,师姐讲得明白,比看书有趣得多。”

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依赖,“跟着师姐,总能学到东西。”

这话半真半假,却因那份刻意练习出的“真诚”语调,而显得格外动人。

苏霖微微一怔,看着他低垂的、显得格外温顺的眉眼,心中某处悄然柔软。

她见过太多资质平庸却心浮气躁的弟子,也见过一些天赋尚可却目中无人的同门。

像林厌这般,看似天赋不显,却沉静刻苦,懂得感恩,又对自己流露出这般纯粹依赖的……似乎真的不多。

“你若真有兴趣,以后我若得了空,便多与你说说。”

苏霖的声音不自觉地放得更柔和了些。

“真的吗?那……多谢师姐!”

林厌抬起头,眼中瞬间迸发出的惊喜光芒,明亮得几乎晃眼。

那是他练习过许多次,却在此刻因她一句承诺而自然流露出的、最“完美”的反应。

苏霖被他眼中的光彩触动,唇角弯起温柔的弧度,轻轻点了点头。

从那天起,两人的关系似乎进入了一种新的、更加亲近的阶段。

林厌去百草园或请教问题的次数明显增多,而苏霖也总是耐心解答,甚至开始有意识地引导他接触一些更系统的基础知识,不仅仅是草木,还包括一些粗浅的阵法原理、灵力运转的细微技巧。

她像是在精心雕琢一块看似粗糙、却内蕴温润的璞玉。

林厌的学习能力和记忆力远超苏霖的预期。他总能很快理解她的讲解,并能举一反三,提出一些颇有见地的疑问。

这当然得益于他为了伪装而做的“预习”,以及修炼血玉简功法后带来的、对能量和灵力波动的敏锐感知。

但在苏霖看来,这无疑是“天赋”和“用心”的体现。

她开始更频繁地提起他。

“今日林厌师弟又问了一个关于‘五行生克在低阶符箓中的平衡’的问题,想法虽稚嫩,角度却很独特。”

“那孩子最近气色好了许多,眼神也亮堂了,看来心结解开不少。”

“他做事稳妥,上次帮忙修补药圃篱笆,比几个外门执事弟子做得还细致。”

这些话语,偶尔会飘进一些与苏霖相熟的内门弟子或执事耳中。

起初他们不以为意,一个杂役弟子罢了。

但听得多了,也不免对“林厌”这个名字有了模糊的印象——一个得了苏霖师姐青眼、似乎颇为勤勉踏实的外门师弟。

林厌敏锐地察觉到了这种变化。他知道,自己的伪装正在生效,他正被苏霖,以及她周围的小圈子,逐渐接纳为“自己人”。

这层身份,将成为他最好的保护色,也能让他更便利地接近苏霖,汲取他所需的“光”和……安全感。

是的,安全感。

他越来越依赖在苏霖身边的感觉。

那是一种奇特的体验,仿佛只要在她视线所及之处,他体内那头名为“饥饿”和“黑暗”的野兽就会暂时蛰伏,那些识海边缘的低语和破碎画面也会平息。

他可以暂时忘记地窖的冰冷、雨夜的血腥、指尖残留的虚无触感,只做一个专心听讲、偶尔会因她的夸奖而微微脸红的“师弟”。

他甚至开始享受这种扮演。

当苏霖用赞许的目光看他时,当其他弟子因他与苏霖的亲近而投来或羡慕或好奇的目光时,一种扭曲的满足感会油然而生。

看,他可以做到。

他不仅可以隐藏在黑暗里生存,还可以站在光下,获得认可和……某种形式的“爱”。

尽管他知道,这份“爱”是基于一个巨大的谎言,但那份温暖和光亮是如此真实,真实到让他甘愿用更深的黑暗去维系。

他开始更加用心地“准备”每一次与苏霖的见面。

他会提前想好要请教的问题,会留意她最近可能感兴趣的话题,甚至会偷偷观察她喜欢哪种香型的宁神草,然后“无意间”提到。

他的笑容越来越自然,眼神越来越“清澈”,言谈举止间,那种属于年轻人的、被精心修饰过的开朗与朝气,开始自然而然地流露出来。

有时,在苏霖讲述某个有趣见闻时,他会被逗得轻笑出声,那笑声清朗,眼底有光。

苏霖看着他,会觉得眼前这个师弟,与她初识时那个阴郁沉默的影子,简直判若两人。

这种变化让她欣慰,也让她内心深处那点作为“引导者”的成就感与责任感,变得更加坚实。

她几乎要相信,是自己点亮了他,是自己将他从某种阴霾中拉了出来。

她不知道的是,这层日益耀眼开朗的假面之下,那灰黑色的气旋正在稳定地旋转、壮大,核心的血色愈发浓郁。

就在昨天夜里,林厌还独自去往后山更深处,不是为了“制造意外”,而是为了练习一套从血玉简中新领悟的、更为诡谲阴毒的敛息和袭杀法门。

月光下,他的身影快如鬼魅,指尖缭绕的灰黑气息,带着令人心悸的寒芒,轻易洞穿了数块坚硬的岩石。

练习完毕,他平静地擦去指尖并不存在的尘埃,望着天边将明的曦光,心里想的却是:今天苏师姐说要带我去认几种只在晨间开放的灵花,不能迟到。

光与影,在他身上交织得愈发紧密,也愈发割裂。

这一日,苏霖接到传讯,需回内门天璇峰处理一些事务,大概要离开几日。

她特意来百草园与林厌道别。

“这几日我不在,你修炼上若有疑难,可去请教看守藏书阁的徐执事,我已与他打过招呼。”

苏霖叮嘱道,语气里带着自然的关切,“百草园的药草记得按时照看,尤其是东角那几株‘月见草’,莫要断了晨露。”

“师姐放心,我都记下了。”

林厌点头,脸上是毫不作伪的认真,只是眼底深处,飞快地掠过一丝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失落。

苏霖捕捉到了这一闪而逝的情绪,心中微软,想了想,从储物袋中取出一枚小巧的、刻着简单云纹的青色玉符,递给他。

“这枚‘青霖符’你拿着,并非什么珍贵法器,只是我闲时炼制的小玩意儿,带在身上,有轻微宁神静气、驱散寻常阴湿之气的效果。”

她顿了顿,声音轻柔,“后山偏僻,湿气重,你……多保重。”

林厌看着那枚尚带着她指尖余温的玉符,愣住了。

这不仅仅是一件物品,更像是一种信物,一种超越普通同门关系的、带着个人印记的关怀。

他伸出手,指尖有些微不可察的颤抖,接过了玉符。

温润的玉质贴在掌心,仿佛还带着她身上那股淡淡的、干净的药草清香。

“师姐……”

他张了张嘴,喉咙有些发紧。无数复杂的情绪在胸腔里冲撞——感激、愧疚、惶恐,以及一种近乎疼痛的贪恋。

最终,千言万语只化作一句干涩却无比郑重的话:“师姐也请保重,早去早回。”

苏霖笑了笑,抬手,似乎想拍拍他的肩,但手在空中顿了顿,最终只是轻轻拂去了他肩头一片并不存在的落叶。

“嗯,我很快回来。”

她转身离开了百草园。

林厌站在原地,握着那枚青霖符,望着她月白色的身影消失在竹林小径的尽头,久久未动。

阳光很好,照得百草园里生机盎然。

他将玉符小心地贴身收好,紧贴着胸口,那温润的触感仿佛直接熨帖在他冰冷的心上。

他知道,自己沉溺得越来越深了。

但这枚玉符,他舍不得放手。

哪怕为此,他需要编织更多、更完美的谎言,需要犯下更多、更不可饶恕的罪孽。

他转身,开始仔细地为东角的月见草收集晨露,动作轻柔而专注,仿佛那是世上最重要的事情。

脸上,依旧带着那副经过千锤百炼的、温和而专注的假面。

微信阅读

评论 抢沙发

登录

找回密码

注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