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京汴梁,紫宸殿。
金碧辉煌的殿宇之内,檀香袅袅,却驱不散一股凝重得几乎令人窒息的气氛。
龙椅之上,一向醉心书画、仪态闲适的道君皇帝赵佶,此刻却是面沉如水,手中紧紧攥着一份来自山东的紧急军报。
他猛地将那份军报掷于御阶之下,发出“啪”的一声脆响,惊得侍立的宦官们浑身一颤。
“不足为惧?嗯?这就是你们跟朕说的不足为惧!”宋徽宗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怒火,目光如冷电般扫过殿前垂首而立的蔡京、高俅、童贯三人。“当初是谁信誓旦旦,说梁山内讧分裂,余孽不过疥癣之疾,翻手可灭?如今呢?济州、东平府、东昌府,旬日之间,连陷三城!”
他站起身,指着地上的军报,手指因愤怒而微微颤抖:“这也就罢了!更可恨的是,他们在干什么?他们在‘分田分地’!他们把官绅的土地分给那些泥腿子!他们这是在收买人心,他们这是在挖我大宋的根基,动摇朕的国本!你们告诉朕,这还是寻常的流寇吗?这分明是心腹大患!”
天子的咆哮在殿中回荡,蔡京、高俅、童贯三人伏地请罪,口称“臣等万死”。
高俅偷眼看了看官家脸色,率先开口,语气带着狠戾:“陛下息怒!此獠确实猖狂!臣以为,当务之急,应立即将北征辽国的宋江所部调回,令其戴罪立功,反戈讨伐梁山!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不可!”太师蔡京立刻出声反对,他老谋深算,看得更深一层,“陛下,高太尉此议,恐引狼入室,驱虎吞狼不成,反受其害!宋江与那史进本出同源,若朝廷逼迫过甚,难保这两股梁山贼寇不会阵前合流,届时拥兵数万,祸乱更甚!当防其合流啊!”
高俅不服:“太师多虑了!宋江已接受招安,岂会自毁前程?”
蔡京冷哼一声:“前程?若朝廷逼他剿杀昔日兄弟,他麾下那些头领岂能心服?万一激起兵变,谁来承担?”
他转向徽宗,躬身道:“老臣以为,当调别处精锐征讨。河北禁军兵甲精良,正可调用。”
高俅急了:“河北禁军如今正监视着宋江所部,以防其反复!若将禁军调走,宋江趁机反叛,或是……或是干脆投了北面的契丹人,这泼天大的干系,谁来担当?”
一直沉默的童贯,此刻缓缓开口,声音尖细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高太尉所虑,不无道理。然蔡太师之谋,更为老成持重。”
他看向徽宗,分析道:“陛下,那宋江一门心思,无非是想博个封妻荫子,青史留名。
此番北征辽国,正是他建功立业,向陛下证明忠心的机会。我等若将河北禁军调走,非但不能瞒他,反而应明发谕旨,告知于他,以示朝廷对他的信任!他感激天恩尚且不及,如何会反?”
蔡京点头附和:“童枢密所言极是。此乃阳谋。再派一位德高望重、刚正不阿之臣,如张叔夜,前往宋江军中担任监军,名为协助,实为羁縻。有张叔夜在,晓以利害,宋江必不敢轻举妄动。”
童贯接道:“如此一来,既可抽调河北兵马剿灭史进,又可稳住宋江,可谓两全。”
宋徽宗听着两位重臣的分析,怒气稍平,缓缓坐回龙椅,沉吟道:“二卿言之有理。既如此,河北禁军中,调哪支人马前往征讨为宜?”
童贯早有腹稿,立刻回道:“臣举荐一人:真定府知府,兼真定府路安抚使——刘韐。此人文武兼资,虽是进士出身,却通晓兵事,刚毅果决,足以担当此任。”
“刘韐?”宋徽宗对这个名字有些印象,“此人能剿灭梁山贼寇?”
“陛下放心,”童贯信心十足,“刘韐有胆有识,绝非寻常腐儒可比。只需予其兵权,定能克敌制胜。”
“好!”宋徽宗下定决心,“传朕旨意,擢升刘韐为京东东路制置使,调霸州驻泊的怀顺、振武两支禁军,归其节制,即日开赴山东,剿灭梁山贼寇,不得有误!”
“臣,遵旨!”童贯躬身领命。
童贯领了圣旨,八百里加急发往河北。
半个月后,真定府路安抚使刘韐在真定府接旨,不敢怠慢,立刻持节赶往霸州,会合了驻泊于此的怀顺、振武两军。
点校兵马之时,刘韐看着手中的兵册,再看着校场上站立的军士,饶是他早有心理准备,眉头也不由得紧紧锁起。
按大宋军制,马军四百、步军五百为一“指挥”,五指挥为一“军”,一军之额应为四千六百人上下。
怀顺、振武两军的名册上该有九千二百战兵。
然而此刻校场之上,即便算上各级将领的亲兵卫队,能战之兵,满打满算,也不过六千之数。
其中马军更是稀罕,两军凑在一起,能骑马冲锋的竟不足三百骑。
“哼,空额几近四成……”刘韐心中冷笑,却并未发作。
他深知,自仁宗朝以来,军中吃空饷、占役(占用士兵为私人劳作)已成积弊,至徽宗朝更是变本加厉。
这两军能有六千实额,未曾虚报至三成以下,在如今的大宋禁军中,已算得上是“精锐”与“足额”了。
他无暇也无力整顿这积重难返的痼疾,当务之急是平定梁山。
他的目光扫过自己亲自选拔的亲兵卫队——敢战士,在一个约莫二十岁上下,面容坚毅、目若朗星的年轻军士身上稍作停留。
“鹏举。”刘韐唤道。
那军士应声出列,抱拳躬身:“属下在!”
“本官命你率领三百兵士为大军前锋,逢山开路,遇水搭桥,探查敌情,可能胜任?”
那军士目光炯炯,毫无惧色,声音清越而坚定:“属下遵命!”
刘韐看着眼前这个锐气勃发的年轻人,既欣赏其勇毅,又不免有些担忧,特意叮嘱道:“好!不过鹏举需谨记,此股梁山贼寇非比寻常,极善笼络人心,绝非往日所剿之流寇,务必小心谨慎,不可轻敌冒进!”
“末将明白!”
刘韐当即整顿队伍,六千余人马号称一万大军,浩浩荡荡,离开霸州,经大名府,直扑梁山泊方向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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