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像被顽童泼翻的浓墨,黏稠得化不开,将洪荒山林的每一道褶皱都填得密不透风。篝火在空地中央燃得正烈,柴薪噼啪作响,火星子打着旋儿往天上飘,映得围坐的族人脸上忽明忽暗,像被风拂过的烛影。白日里打磨好的石器在火边排了长长一列,石斧、石刀、石铲,刃口被火光舔得发亮,透着股冷森森的锐气。
韩小羽蹲在石板旁,教女人们揉面。溪水拌着面粉在粗陶盆里打转,很快揉成光溜溜的面团。他掰下一小块,在烧热的石板上摊开,指尖压出薄薄的圆饼。没多久,饼边就鼓起焦脆的黄边,麦香混着烟火气漫开来,钻进每个人的鼻子里。
“先生,这‘面饼’比烤肉软和多了。”木老凑过来,接过韩小羽递来的半块饼,牙齿咬下去时发出轻微的“咔嚓”声,饼渣簌簌落在花白的胡须上。老人眯着眼,满足得像个孩子,“要是天天能吃上这个,就是死了也值。”
韩小羽笑着又递给他一块:“等开春把麦种种下去,长出麦子,就让你们顿顿吃,管够。”话刚落音,石夯突然“哐当”一声把石斧砸在地上,猛地站起来。
“有动静!”他低吼着,耳朵死死贴向密林深处,像头蓄势待发的狼,颈侧的青筋突突直跳,“是大家伙!不止一个!”
族人们的笑声瞬间卡在喉咙里,空气像被冻住了。抱着孩子的女人慌忙捂住娃的嘴,连最淘气的小子都瞪大了眼,大气不敢喘。白日里还暖融融的篝火,此刻却显得格外刺眼,把他们的影子拉得老长,投在地上像一群随时会被黑暗吞噬的剪影。
“咚……咚……”
沉重的脚步声从林子深处滚出来,像闷雷碾过地面,每一下都震得脚下的泥土发颤。树影里晃过几道庞大的黑影,比水牛还壮,绿幽幽的眼睛在黑暗中亮得吓人,像悬在半空的鬼火,死死盯着篝火旁的人群。
“是‘裂山猪’!”木老的声音抖得像风中的叶子,手里的拐杖“啪”地掉在地上,“这畜生皮糙肉厚,獠牙能挑开石头!上次……上次部落里丢了三个汉子,才勉强把它打跑……”
话音未落,“咔嚓”一声脆响,最外围的一棵小树突然被撞断。一头丈高的野猪猛地冲了出来,灰黑色的皮毛硬得像铁甲,缀着泥土和枯枝,两根弯月形的獠牙闪着寒光,嘴角淌着浑浊的涎水,直奔篝火旁的孩子而去——那里坐着个刚会爬的娃,正抓着根柴禾玩。
“滚开!”石夯嘶吼着抓起工兵铲,像颗炮弹似的冲上去。“铛”的一声脆响,铲头狠狠劈在野猪头上,却只留下道浅浅的白痕。野猪吃痛,猛地甩头,獠牙带着风声撞向石夯胸口。汉子像片被狂风卷走的叶子,“噗”地飞出去,重重撞在老槐树上,闷哼一声,一口血从嘴角喷出来,染红了胸前的兽皮。
“石夯!”韩小羽心里一紧,抄起身边的折叠锯,“唰”地拉开锯链。锯齿在火光下泛着冷光,他冲过去一把扶起石夯,刚想说话,却见更多的裂山猪从林子里钻出来,足有五六头,把他们团团围在中间。
女人们的哭喊声被恐惧掐在喉咙里,变成细碎的呜咽。孩子们吓得浑身发抖,紧紧扒着娘的衣角。韩小羽把石夯推给旁边的妇人,自己握着折叠锯挡在前面,大脑像转得飞快的轮子——硬拼肯定不行,这些畜生皮比铁甲还厚,工兵铲都奈何不了,更别说石刀石斧了。
“把火把都举起来!”他嘶吼着,声音在慌乱中透着股不容置疑的镇定,“裂山猪怕火!快!”
族人们如梦初醒,纷纷扑向火堆,抓起燃烧的柴薪举过头顶。火舌“腾”地窜高半尺,照亮了他们惊惶却倔强的脸。果然,裂山猪往后缩了缩,绿眼睛里闪过一丝忌惮,脚步慢了下来。
可领头的那头老野猪显然更狡猾,它绕着火圈转了半圈,鼻子里哼哧哼哧地喷气,突然盯上了火把最稀疏的地方——那里站着个抱着孩子的妇人,吓得腿肚子都转了筋,手里的火把“啪”地掉在地上,火星子溅了一地。
“小心!”韩小羽飞身扑过去,手里的折叠锯带着风声,狠狠劈向野猪的眼睛。锯齿划破油皮,鲜血“噗”地涌出来,染红了它灰黑的皮毛。老野猪痛得狂吼,声音像炸雷,猛地甩头,獠牙狠狠撞在韩小羽腰上。他像被巨石砸中,“腾”地飞出去,重重撞在石堆上,后背一阵剧痛,眼前阵阵发黑,嘴里涌上股腥甜。
“先生!”木老哭喊着扑过来,刚跑出两步,就被一头小野猪撞倒在地,额头磕在石头上,血瞬间流了满脸。
就在这时,石夯捂着胸口爬起来,指缝里全是血。他看了眼倒在地上的韩小羽,又看了看狂吼的老野猪,突然抓起地上的石斧,猛地站起身。汉子的眼睛红得像要滴血,用尽全身力气将石斧掷了出去——石斧带着风声,“噗”地嵌进老野猪流血的眼眶里。
老野猪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声音刺破夜空,它疯了似的转身撞向旁边的大树,碗口粗的树干应声断裂。它晃了晃,庞大的身躯轰然倒地,抽搐了几下,再也不动了。
剩下的裂山猪见状,像是被抽走了魂,夹着尾巴往林子里钻。族人们举着火把追了几步,扔出手里的石器,石斧石刀“嗖嗖”飞出去,只砸中了一头的后腿。那畜生哀嚎着,一瘸一拐地消失在黑暗里。
篝火旁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和压抑的哭声。韩小羽挣扎着坐起来,后背的伤火辣辣地疼,像被泼了滚烫的油。他看向石夯,汉子正捂着胸口剧烈咳嗽,每咳一下,嘴角的血迹就多一分,却死死盯着地上的老野猪,眼里燃着从未有过的光。木老被扶起来,额头的血顺着脸颊往下流,滴在衣襟上,他却顾不上擦,只是喃喃地说:“倒了……真的倒了……”
“赢了……我们赢了……”抱着孩子的妇人突然笑出声,笑着笑着又哭了,眼泪混着汗水滴在孩子脸上。那娃刚才吓得没敢哭,这会儿却被娘的眼泪烫得“哇”地哭起来,哭声在寂静的林子里格外清亮。
韩小羽看着地上的野猪尸体,又看了看族人们惊魂未定的脸,心里像压了块沉甸甸的石头。这是他第一次直面洪荒的凶险,比课本里的文字描述残酷百倍。裂山猪只是最低阶的凶兽,可他们拼尽全力,才勉强击退,还伤了这么多人。
石夯一瘸一拐地走过来,把工兵铲递给他,手抖得厉害——不是吓的,是激动的。“先生,您没事吧?”他的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我们……我们从没靠自己打跑过这么多裂山猪。”
韩小羽接过铲,摇了摇头,目光落在那排石器上。石斧还嵌在猪尸的眼眶里,石刀散落在地上,有一把的刃口沾着血,显然刚才也伤到了畜生。这些白日里打磨的简易石器,在生死关头,竟真的派上了用场。
“得造更好的武器。”他低声说,声音带着疼,却异常坚定,“明天就教你们做长矛,把矛头磨得更尖,淬上狼毒汁。下次……再敢来,就让它们有来无回。”
木老拄着别人递来的木杖走过来,浑浊的眼睛里闪着光:“先生说得对!咱们不能光躲,得学会打!学会了打,才能活下去!”
篝火渐渐弱了下去,火星子越来越少。天边泛起一丝鱼肚白,把林子的轮廓勾出淡淡的灰影。韩小羽靠在树上,后背的伤还在痛,指尖的青铜戒却微微发烫。他低头看了眼,戒面的蓝宝石里,“人道”二字旁边,“工”字的侧旁,似乎又多了个模糊的“武”字,像颗刚破土的种子,带着股冲劲。
他望着林子里的黑暗,心里清楚,这只是开始。洪荒的夜,还藏着无数比裂山猪更可怕的东西——据说北边有会吐毒雾的蟒蛇,西边有长着翅膀的恶狼,南边有能撞碎巨石的黑熊。但他不再像刚来时那样惶恐,因为他知道,身边这些人,已经不再是只会跪拜山神的原始人了。
他们学会了用火,学会了辨毒,学会了造工具,更重要的是,他们学会了在恐惧中站着战斗。
首战惊魂,却也点燃了他们骨子里的血性。韩小羽握紧工兵铲,望着天边越来越亮的鱼肚白,嘴角勾起一抹浅浅的笑。
新的战斗,从黎明就要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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