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一路上,沈星染控制步数,也掐算着时间。来到庆帝所在的乾明宫,早朝早已结束。
据她所知,这么多年来,庆帝下早朝后,都会陪着安皇后用早膳,以示帝后和睦。
踏入殿内,果然,除了庆帝,恬静温婉的安皇后也在。
庆帝不过五旬,面容清矍,一袭明黄长服衬出几分文士的谦和,那双总带着笑意的眼睛,望之如沐春风,仿佛一位宽厚长者。
细看之下,宋玉像极了他。
至于宋诩,她倒是没见过他的脸,不过能成为全京都闻名的风流皇子,想必容貌也差不到哪里去吧?
身侧,安皇后穿着淡紫色的宫装,发髻上全然不见华贵的钗环步摇,只挽了一支简单的玉钗。
与打扮精致的宁贵妃一比,安之若素的她反倒显得高雅脱俗。
一阵问安寒暄过后,安皇后也只是回以淡淡一笑,便自顾自饮茶。
庆帝看着沈星染笑问,“贵妃都把话与你说明白了吧?你考虑得如何呀。”
沈星染没想到庆帝问得如此干脆,更不敢想过,庆帝还会问她的意见。
见她愣神,庆帝又和煦一笑。
“别紧张,这儿没有外人。”
他捻着拇指上的玉扳指,动作舒缓从容,好整以暇看她,“顾家舍不得放了你,想要朕赐婚,让谨年兼祧两房,不过嘛。”
“沈太傅是国之栋梁,你又是他的掌上明珠,朕当然还是得听听你的意思啊。”
这话一听,沈星染瞬间就明白了。
定是父亲不同意兼祧一事,在皇上面前婉言拒绝了。
可若皇上真不同意,又何必多此一举亲自问她?
之所以有此一问,不过是想借她的口应下这事罢了,这样一来,既不会驳了父亲的脸面,也不至于君臣失和……
至于她一个寡妇委不委屈,又有什么关系呢?
好一个奸猾的庆帝!
“多谢皇上厚爱,只是……”沈星染欲言又止,垂下了眼。
捻动的拇指微不可察停顿一瞬。
“怎么,你不愿意?”
那两道落在她头顶的视线瞬间变得幽深,冰冷。
坚持了半晌,沈星染顶着无形的威压开口,“其实家母曾请灵云寺主持妄心大师为臣妇批过命,臣妇的时辰八字乃是阴年阴月阴日阴时,除非有特殊命格的人,才能成为我的夫君……”
说着说着,她红着眼啜泣,“当初我与夫君两情相悦的时候,我年纪尚轻,总觉得命理之事不能全信,便求着母亲瞒下了此事。孰料,夫君竟然年纪轻轻就……”
瑰丽堂皇的宫殿内,女子跪地呜咽,浑身轻颤,“我想了一夜,夫君出事,也许就是因为八字镇不住我的阴气。”
“而大哥与他是双生子,时辰相近,眼下顾家嫡子也唯有大哥一人,皇上明鉴,臣妇如何还敢应下这桩婚事?”
此言一出,庆帝的脸色方才好看了些。
只是,至阴八字,这听起来怎么有些熟悉……
他转眸看向内侍云德,“八字做不得假,你替朕去问问贵妃,宁远侯与沈家定亲的时候,怎么会出这样的纰漏?”
这是迁怒宁贵妃没事先调查清楚,让他白费心思了。
“宁妹妹不是有罪,而是有功。”
身侧,安皇后不知何时放下了手中茶盏,一双原本的黯淡眸子焕发光彩,直勾勾盯着沈星染看。
庆帝看向安皇后一脸不解,“皇后这话何意?”
“阴年阴月阴日阴时,极阴八字……”安皇后念叨着,走到沈星染跟前,满目期许凝视她。
“你,愿不愿意嫁给宋诩,当大皇子妃?”
语出惊人。
这回,连庆帝也震惊住了。
“皇后娘娘?臣妇……不明白您的意思?”
沈星染低垂的长睫下,精光一闪而逝。
庆帝也是沉下脸,“皇后,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
“臣妾没有胡说。”安皇后悠悠抬眼,眸中隐隐颤抖,“皇上忘了吗?妄心曾说过,允辰的绝嗣命格,唯有极阴八字的女子可破!”
允辰是宋诩的字。
“臣妾本以为沈家三小姐的至阴八字已是难得,还想着择日请皇上给他们赐婚,没想到,竟有了更好的选择!”
安皇后此言一出,庆帝骤然想起,自己为何听着觉得耳熟了。
多年前他无意得知沈家嫡女是什么阴八字,与允辰般配,本有意撮合,孰料太后突然薨逝,这事也就搁置了。
后来沈星染与顾津元两情相许却遭到沈太傅反对一事闹得沸沸扬扬。
当时宋诩纨绔名声已经传开,他堂堂天子,倒也不好为了自己的儿子强行拆散一对璧人,抹黑他仁心仁德的圣名,便也就放任为之。
只是,宋诩缠绵病榻这些年,连太医也断言寿数不久,且这回又在回京的路上伤了腿,连路都走不了。
即便成了婚,能不能行房也是问题。
虽然妄心大师有些功力在身,可这子嗣一事,也不是说说就能有……
庆帝忽然陷入两难。
让顾谨年兼祧两房,至少沈星染还能过正常日子,可若强迫她再嫁给宋诩,说不定没过多久又得守寡……
这跟毁了她没两样!
且不说她肯定不会答应,就算她答应了,让他该如何跟沈家开口??
“臣妇愿嫁!”
“你说什么?”
庆帝以为自己听错了。
“皇上,皇后,若臣妇的命格能对大皇子有所助益,臣妇愿嫁。”
安皇后直视沈星染,正色问,“你可知允辰如今的身体状况?你当真愿意?”
看出她的质疑,沈星染淡声道,“夫君是为大皇子而死,我能嫁给他为他挡劫,也算是完成夫君的心愿,臣妇甘之如饴。”
她眼底的坚决让庆帝和安皇后不由得面面相觑。
不管她初衷如何,只要她点头答应,便是沈家和顾家再有意见,也无话可说。
安皇后露出一个舒心的笑。
敛去方才的严肃,她矜贵的容颜温婉如水。
亲自上前将她扶起,语重心长道,“顾二夫人,允辰名声不好,可这些年他已经收敛了许多,若你为他绵延子嗣,让宋氏皇族嫡系后继有人,本宫和皇上定不会亏待你!”
庆帝却目露犹豫,“皇后,虽说如此,可子嗣之事毕竟……”
“皇上,您也知道,这些年让臣妾忧心如焚的,便是允辰的病,不管有没有效果,终究是一个机会啊。”
安皇后郑重行了一礼,眸色戚然,“还请皇上看在多年的情份上,允了这桩婚事吧!”
“这……”面对多年来无欲无求,贤良淑德的发妻,庆帝终究心软。
“那就依你吧!”
在她的催促下,庆帝让人备好笔墨纸砚,抬手便写下赐婚圣旨。
沈星染轻轻接过,流露一抹受宠若惊的羞涩,低声道,“臣妇如今刚刚丧夫,能不能请皇上暂时不要公开赐婚圣旨的内容,让臣妇安心为夫君守节一年……再嫁?”
“这……一年会不会太久了?”安皇后有些迟疑。
庆帝也拧眉。
宋诩的身体可不容乐观啊。
“当年祖母离世前,曾留下几个医治筋骨的药方,还配了不少丹药,臣妇昨日见大皇子的腿伤还没有痊愈,或许可以试试这几个方子,先调理调理?”
“朕记得你的祖母……是当年的程太医令吧?”庆帝问。
小时候他曾患过天花,几乎命悬一线,最后就是程太医令顶住压力用了民间的偏方,治好了他的病。
至今,他都能记得那位身姿薄柳般纤瘦,在疾病面前却堪比青松刚毅的女子。
安皇后抬起眼,眸底满是期许,“你的意思是说,你手上还有程太医令留下的方子能治好允辰?”
沈星染连忙摆手,“方子是有,能不能治好,还得试试,臣妇毕竟不是大夫,只是多年经营药行,又曾帮着祖母打理药园,所以略懂一些皮毛。”
安皇后似想起什么,不经意问,“传闻鬼医阴婆婆就曾是程太医令的高徒,这些年时不时会出现在你们药行做义诊,可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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