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星镇西郊,废弃砖窑厂。
风硬得像刀子,刮在脸上生疼。
苏软软把那件并不合身的灰棉袄裹紧。
腰腹塞了足足两斤旧棉絮,整个人肿了一圈,活像个刚出锅的发面馒头。
脸上抹了锅底灰拌黄泥,眼角耷拉,嘴角贴着黑胶布。
别说谢悍。
就是亲妈来了,也得把她当成村口卖红薯的大婶。
她站在风口,眯眼扫了一圈。
娇滴滴的水光散尽,取而代之的,是属于顶级猎手的冷静。
进场。
她没犹豫,直奔角落。
那里蹲着个干瘦男人,外号“猴子”,这片黑市专门收硬货的二把手。
苏软软大马金刀往那一站,挡住了猴子面前那点惨淡的光。
“借光。”
声音压得极低,沙哑粗粝,像是喉咙里滚着砂砾。
手腕一翻。
银白色的物件划出冷冽弧线。
啪。
稳稳拍在满是油污的木箱上。
“梅花牌,25钻全自动,瑞士机芯。”
猴子叼着的烟卷猛地一抖,火星子差点烫了嘴。
那双浑浊的绿豆眼瞬间瞪圆,伸手就要摸。
“规矩。”
苏软软两个字砸在地上,手按在表盘上,纹丝不动。
猴子一激灵,在裤腿上狠狠擦了两把手汗,这才捧起那块表。
贴在耳边。
机芯走动的声音清脆、连贯。
极品!
“大姐,这货……”
猴子咽了口唾沫,眼珠子乱转,黑吃黑的念头刚冒尖。
苏软软右手插进兜里。
意念微动,空间里那把寒光凛凛的剔骨刀已经握在掌心。
身子前倾。
那双画丑了的眼睛里,透出一股子见过血的煞气。
“货烫手。牙口不好,别崩了满嘴牙。”
仅仅一个眼神。
猴子后背炸起一层冷汗。
行家!
这绝对是道上混的大姐头,身上背着人命的那种!
“哪能啊!”猴子立马换上笑脸,“您开价。”
苏软软伸出两根手指,手掌一翻。
“两百五。外加五十斤细粮票,两张工业票。少一个子儿,免谈。”
猴子倒吸冷气,心疼得嘬牙花子。
但这表转手去省城,起码翻倍。
“成!”
猴子咬牙,从贴身内兜掏出一叠大团结,数得飞快。
钱货两清。
苏软软抓过那厚厚一叠钱票,看都不看,随手塞进裤腰带。
转身,走人。
干脆利落。
就在她刚踏出砖窑厂大门的一瞬。
外围突然传来一阵骚动,人群像潮水一样向两侧分开。
“悍哥!”
“悍哥来了!”
苏软软脊背一僵。
入口处,一个高大身影逆光而来。
旧军装洗得发白,眉骨高耸,满身戾气,像头巡视领地的狼王。
谢悍!
该死,他怎么在这?
苏软软头皮发麻,当机立断,身子一矮。
直接混进旁边卖烂白菜的大娘堆里,像条滑溜的泥鳅,贴着墙根往侧门挪。
谢悍脚步微顿。
那双锐利的鹰眼扫过那个臃肿的背影。
停了一秒。
没在意。
太丑,太胖,太土。
和他家里那个香香软软的小娇妻,云泥之别。
他大步走到猴子面前。
“东西呢?”
声音冷硬,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
“备好了!友谊牌的,带铁盒!”
猴子赶紧掏出一个精致的小铁盒递过去,一脸讨好。
“悍哥,这可是紧俏货,也就是您,换别人我都不拿出来。五块钱,加一张工业票。”
五块钱。
在这个一分钱能买两颗糖的年代,是一笔巨款。
谢悍沉默了。
他把手伸进贴身的口袋,摸索半天。
掏出来的,是一把皱巴巴的零钱,还有几张毛票。
这是他昨晚从那堆“底牌”里翻出来的所有现金。
原本打算买十几斤棒子面,给家里断顿的米缸续命。
要是买了这雪花膏,家里可就真的一粒米都买不起了。
谢悍看着手里那点钱。
脑海里闪过苏软软那双干活时微微泛红的手,还有她娇气地喊“疼”的样子。
那双手是用来写字弹钢琴画画的。
不是在他这破山沟里受罪的。
至于吃饭……
谢悍眼神一狠。
大不了老子今晚去深山里跟狼抢食!
“给。”
他一把将被体温捂热的钱全拍在猴子手里,连个钢镚都没剩。
拿过雪花膏,小心翼翼地揣进怀里,贴着心口放好。
转身就走。
步履匆匆。
家里那个娇气包还在等他。
不能让她饿着——虽然他现在兜里比脸还干净。
……
半小时后,通往红旗大队的土路上。
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
苏软软已经卸了妆,怀里揣着两百五十块巨款,手里提着个装着五花肉的竹篮子。
前方拐角。
两人狭路相逢。
“媳……媳妇?”
谢悍有点慌,下意识把手往背后藏。
苏软软也心虚地把肉藏在身后。
“老公,你身上怎么一股脂粉味?”
苏软软先发制人,小鼻子动了动。
致命一问。
谢悍急得满头大汗,生怕媳妇误会他在外面乱搞。
他一咬牙,把藏在背后那只紧握的手伸了出来。
掌心摊开。
那个精致的小铁盒静静躺着。
“是……是这个味儿。”
谢悍低着头,不敢看她的眼睛,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我看你手干,听人说这个好用。就是……就是贵了点,把买米的钱都花了。”
声音越说越小。
苏软软愣住了。
她看着那个铁盒,又看了看谢悍那双空空如也的手。
她知道这男人没钱了。
昨晚米缸都见底了。
他拿着仅剩的一点救命钱,没买粮,没买肉。
却给她买了盒不能吃不能喝的雪花膏?
这傻子。
真是傻得让人……心疼。
“傻子。”
苏软软鼻子一酸,这次是真的没演。
她走过去,一把抱住谢悍劲瘦的腰,脸埋在他胸口蹭了蹭。
“你把钱都花了,我们喝西北风啊?”
谢悍身子一僵。
随即笨拙地拍了拍她的背,语气却透着股狠劲:
“喝风也得让你手嫩着。放心,饿不着你,一会我上山……”
“不用上山。”
苏软软破涕为笑,松开手。
献宝似的把身后的篮子亮了出来。
那块五花肉,在夕阳下泛着诱人的油光。
“诺,我也‘捡’着宝贝了。”
谢悍看着那块肉,又摸了摸兜里空荡荡的内衬。
眼珠子差点瞪出来。
他正愁没米下锅,媳妇这就把肉送到了嘴边?
这一刻。
两口子站在风里。
一个倾尽所有只为博红颜一笑。
一个富可敌国却小心翼翼维护着男人的尊严。
绝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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