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八点,开了一个多小时车的江临,此时正站在滨江第一人民医院,行政楼下。
大树环绕的三层办公楼,有些古朴、清幽。马赛克瓷砖见着陈旧。
江临翕了翕鼻翼,感受着空气中淡淡消毒水的味道。
一身深蓝色西装,身姿挺拔的江临来到三楼神外办公室门外。
手中握着简历,还有打印出的滨一offer。
深吸一口气,心跳稍稍有些加速,缓缓敲响房门。
非是紧张,而是多年来,梦想重新起航时,心中油然而生的一抹悸动。
不是一场普通求职,这一趟,承载着他的梦想,以及自己和女儿以后的前途。
“咚咚咚,”
随着房内响起话语声,江临推门而入。
办公室不大,入眼处却是明亮、整洁。墙边两排书柜,透过玻璃,可以看到一个摆满了厚厚的专业书籍。
另一个,则满满当当的奖杯,奖牌。
办公桌后,一位老者头发花白,眼部浑浊。正是滨一神外主任,国内有名的神经外科权威,梁弘升教授。
“梁主任您好,我是江临,过来报道的。”
江临微微躬身、颔首。双手恭敬递上自己资料。
梁弘升伸手接过,对江临,却是没有印象。更没有即刻翻开简历。
目光落在江临身上,停留片刻。
“谁通知你来报道的?”他作为神外主任,并未接到有新人报到的通知。
江临闻言,也是一怔,眉头微微皱起,开口道:“三个月前,滨一给我发了录用函,您看一下。”
江临右手一摊,示意梁弘升看资料。
梁主任看了看录用函,确是滨一的章子不错。医院之间撬墙脚,本就是常事,他也没太过在意。
只是,一般都是哪一个科室医生不够。亦或是急需这方面更精深的专家,才会去给特定在职医生发录用函。
而他们神外,根本就没有这方面的需求,并且还没有和他这个主任打招呼。
这事,就有些蹊跷。
打开简历,当他看到导师一览的名字,梁弘升眉头微皱。
“你导师是余秋?”
见江临再次点头,梁弘升心中了然,原来如此。只是,面上不愉之色一闪而逝。
仔细看着江临履历,看着他在宁县中心医院主导的手术数量和种类,眼中多少有些讶异。
“你这几年,在一个县级医院,做了如此多例的微创手术?”
抬头,有些疑惑的看着江临。
江临有些尴尬,挠了挠头:“多是一些肛肠科和普外科手术。没有多少技术含量。”
梁弘升点了点头,此时戴上老花镜,又挥了挥手,示意江临落座。
开始仔细看着江临这几年以来的成果,越看越是惊讶。
“这痔疮,你可是没少割啊,这几年。嗯,还有两例神外的,一例心胸科。”
他越看越是认真,特别是那两例神外系统下的脊椎手术。
而江临,此时更是尴尬。须臾方道:“主要是割得熟了,周边县市的,就都聚了过去。”
“嗨!”梁主任陡地一拍桌子。
“我想起来了。你,就是那个余县菊花第一刀?”
“咳咳,咳咳咳!”江临听到这个外号,竟是被自己口水呛到。
他如何能想到,这一脸正经,老学究模样的神外主任,口中竟出如此言语……
“那个,那个,我不知道您说的是不是我。不过,我自己从没听过这个外号。”
梁弘升推了推老花镜,此时没再看简历,转而看向江临,左右,上下打量个遍:“错不了,余县中心医院。我们这里一个内科主任,就是你给开的菊花。”
“回来以后,就老是夸你手稳,心更稳。我们几个老伙计见面,那老小子,还总拿你挤兑我们。”
对外科医生来说,出名自然是好事。可他这个外号,虽然带着第一刀。却着实让他喜欢不起来。
又干咳两声,不欲就此深入探讨:“那梁主任您看?”
梁弘升又点了点头,目光从江临身上收回。一边看着简历一边说:“你很年轻,这是你的优势。但,同样也是你的劣势。”
“虽然你在县医院动刀子动的不少,可毕竟核心的,就只有这三例。六年,三例,少了点。”
合上简历,身体微微后靠:“底子不错,来滨一外科的其他科室,稍稍锻炼就可以主刀。进神外,够格。”
话语至此,顿了顿。斟酌了下措辞又道:“只是,规矩就是规矩。你是新进医师,若是其他科室,三个月的全院轮转就成。”
“但这里是神外,轮转期,是半年起步。”
“而且,第一站,就是急诊科。”
“有问题吗?”梁弘升一眨不眨的看着眼前不到三十岁的年轻人。
听到急诊科三个字,江临陡觉心中一沉。
急诊科,排班无规律。夜班、临时加班,忙时几天几夜连轴转都是家常便饭。
并且,随时可能被一个电话从家中叫过来。
如果是他一人,或是没有离婚想法的话。这个自然没有问题。
但,对于他一个刚来滨江,准备独自带着女儿的父亲来说……
迟疑几秒,旋即深呼吸。
那犹疑,最终被强大的信念碾碎。不就几个月吗?他相信自己的技术,可能用不到半年,就会调入神外核心。
届时,手术的安排都是提前规划好的。那时时间就会充裕很多。
前期,大不了找保姆。
毅然决然辞职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没有了退路。
行政楼外,初冬暖阳。江临深呼吸:“滨一,梦想的起点。”
须臾,电话拨通:“老师,报到很顺利。我延迟了半个月的入职时间。嗯,嗯,就是为了解决那事。”
“好,我现在回余县。”
入夜,宁县家中,此时却是一片诡异宁静。
到家的简诺,面上满是疲惫。虽说“奥本”项目暂停,公司其它事情,还是让他忙得焦头烂额。
疲惫坐到沙发上,感受这一丝丝噪音也无的客厅,简诺心中莫名烦躁。
往日无论她多晚回家,客厅留灯、桌上夜宵,都是常态。
而今日她难得早早下班,到家竟然一片漆黑。
掏出手机,打开江临微信。还是吵架之前的那一条条。
五天了,她看着最后一条信息的时间,11月21日。
看着聊天记录,之前每天都会有几条。
琐碎,却带着烟火气的牵挂。那是让她最为心安的港湾。
几次点开对话框,手指悬停,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须臾,拨通另外一个号码。
“喂,爸,淼淼作业写完了吗?”
“哦,那好的,爸。你让她继续写吧,我在公司吃过了。”
电话刚挂,却又震动起。屏幕上跳动着来电人——赵倩。
看着赵倩的名字,简诺心中有些复杂。可想起自己老公终究是灌了她满满一瓶红酒。
终于还是接听。
“喂,小诺,出来喝一杯。你我好些时日没聚了。”
听闻喝酒,简诺本能便想拒绝。可再一环顾这昏暗,压抑几是凝为实质的客厅。
拒绝话语,终于改成了“好,老地方见。”
须臾。化妆台前重新补了妆。浓重的眼影,遮下面上的疲惫。
化妆毕,拿起风衣,向着车库走去。
她要用浮华、喧嚣,去抵御那心中越来越重的恐慌、和一丝丝寂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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