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婚纱照放进储物间,关上那扇门的那一刻,徐逸川感觉自己也亲手关上了心中某个一直喧嚣不止的角落。没有预想中的撕心裂肺,没有崩溃的泪水,只有一种近乎死寂的平静,如同暴风雨过后,被彻底洗劫一空的海滩,满目疮痍,却也再无牵挂。
他没有立刻做什么,只是在那空荡荡的客厅里,独自坐了一整夜。窗外的天色由墨黑转为灰白,再透出晨曦的微光,他就像一尊失去温度的雕像,一动不动,唯有眼底深处,那最后一点残存的光亮,也在这漫长的寂静中一点点熄灭,最终归于一片深不见底的幽潭。
天亮后,他请了一天假。然后,他走进书房,找出了几个闲置的、大小不一的硬纸箱。动作缓慢,却异常坚定。
他开始整理这个家里,所有属于苏若雪的,以及所有承载着他们共同回忆的物品。
这个过程,像是在进行一场漫长而沉默的告别。
他打开衣帽间,里面还挂着不少苏若雪的衣服,有些甚至还是他们一起逛街时买的。他一件件取下,折叠好,放入纸箱。指尖触碰到那些柔软的布料,曾经亲昵的触感仿佛还在,此刻却只余一片冰凉。他没有犹豫,也没有停顿,只是机械地重复着动作,将那些还带着她惯用香水味的衣物,尽数封存。
梳妆台上,还散落着她的护肤品、化妆品,一些没用完的香水瓶,还有几件他买给她的、她似乎并不怎么珍惜的首饰。他找来一个小盒子,将这些零零碎碎的东西一样样收拢进去。拿起一个镶着水钻的发夹时,他依稀记得这是某年她生日,他跑了好几家店才选中的,当时她好像只是随口说了句“还行”,就随手放在了一边。如今,这发夹依旧崭新,却已蒙尘。
客厅的电视柜上,还摆着几个他们旅行时带回来的纪念品,一个陶瓷娃娃,一个木雕摆件。他拿起那个陶瓷娃娃,是在某个江南古镇买的,当时苏若雪挽着他的胳膊,笑得像个小女孩。他看了几秒,然后轻轻将它放进了标着“杂物”的纸箱里。
最后,他走到了卧室的床头柜前。深吸一口气,拉开了最底下的那个抽屉。里面放着一些重要的证件和文件。他的手指在里面摸索着,很快,触碰到两个硬硬的、红色的本子。
他将其拿了出来。
是他们的结婚证。
鲜红的封皮,在从窗帘缝隙透进来的光线下,显得有些刺眼。他缓缓打开,里面是那张熟悉的合照。照片上的自己,穿着白衬衫,笑得有些腼腆却无比真挚,眼神里满是憧憬和幸福。旁边的苏若雪,依偎着他,巧笑倩兮,美目盼然,那是他曾经愿意用一切去守护的笑容。
他就这样,坐在地板上,背靠着冰冷的床沿,静静地看着这张照片。
预想中的心痛没有袭来,甚至连一丝涟漪都没有。心底那片巨大的平静,像结了厚厚冰层的湖面,再也激不起任何波澜。曾经视若珍宝的承诺,曾经刻骨铭心的爱恋,都在苏若雪一次次的无视、伤害,以及最后那场精心策划的污蔑和决绝中,被消耗殆尽,碾落成尘。
他看着照片,仿佛在看一段与己无关的、遥远的故事。
就这样看了很久,直到窗外的阳光渐渐变得炽烈。
然后,他合上了结婚证,动作轻缓,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
不能再这样委屈自己了。
一个念头,清晰而坚定地浮现在脑海。
他将结婚证放在一旁,拿起手机,翻找着通讯录。他记得之前有一个大学同学,后来转行做了律师,似乎主要就是处理婚姻家事方面的案子。他拨通了那个很久没有联系过的号码。
“喂,老同学,是我,徐逸川……有点事,想咨询一下你,关于……离婚。”
电话那头的老同学很热情,了解了他的基本情况和诉求后,向他推荐了一位在这方面经验更丰富的同事——郑律师,并帮忙约好了见面时间。
下午两点,市区一家环境清幽的咖啡馆。
徐逸川提前到了,选了一个靠窗的角落位置。阳光透过玻璃照进来,在深色的木质桌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他点了一杯黑咖啡,没有加糖也没有加奶,任由那苦涩的滋味在舌尖蔓延,仿佛这样才能让他更清晰地感受到现实的滋味。
没过多久,一个穿着合身西装、戴着金丝边眼镜、看起来三十出头、气质干练的男人走了过来,手里拿着一个公文包。
“徐先生?您好,我是郑明轩。”男人伸出手,笑容得体,眼神锐利而沉稳。
“郑律师,您好,麻烦您了。”徐逸川与他握了握手。
两人落座后,郑律师没有过多寒暄,直接进入了正题:“徐先生,您的情况,王律师大概跟我提了一下。您能再具体跟我说说吗?包括你们感情破裂的原因,目前的财产状况,以及您的具体诉求。”
徐逸川点了点头。他没有歇斯底里地控诉,也没有怨天尤人地抱怨,只是用一种近乎陈述事实的平静语气,将这一年多来,尤其是最近几个月发生的事情,清晰地、有条理地讲述出来。从苏若雪对江子瑜毫无边界感的亲近,到对他付出的漠视和理所当然,再到那次彻底引爆矛盾的家宴,以及后续的争吵、她搬去与江子瑜同住、朋友圈的暧昧照片、最后的污蔑和拉黑……
他讲述的时候,眼神一直很平静,仿佛在说别人的故事。只有在提到自己生病被无视、心血图纸被践踏时,语调才有了一丝几不可察的波动,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说完,他拿出自己的手机,点开相册和聊天记录备份,递给了郑律师。
“郑律师,这些是我保存下来的一些……证据。”
里面有他无意中拍下的,苏若雪深夜和江子瑜在酒吧门口谈笑、姿态亲密的照片;
有之前江子瑜在他家里,随意使用他私人物品时,他心存疑虑录下的短视频;
还有他和苏若雪近一年的部分聊天记录截图,里面清晰地显示着他多次的关心和等待,换来的却是她的敷衍、不耐烦和指责;
当然,也包括了江子瑜那条暧昧的朋友圈截图,以及苏若雪拉黑他之前的最后对话。
郑律师接过手机,仔细地、一页页地翻看着,表情专注而严谨,偶尔会提出一两个关键的问题。他看得很快,但很仔细。
看完后,他将手机递还给徐逸川,推了推眼镜,语气沉稳地说道:“徐先生,您提供的情况和证据我已经基本了解。从法律角度看,您妻子在婚姻关系存续期间,与其他异性交往过密,且目前已形成同居事实,并存在恶意诋毁您的行为,这些都可以作为感情确已破裂的有力证据。关于财产分割,您提到的房产、车辆、存款及公司期权,都需要进一步核实相关凭证。您的诉求是协议离婚,并主张合理的财产分割,对吗?”
“是的。”徐逸川肯定地回答,“我只想尽快结束这一切,拿回我应得的部分,开始新的生活。” 他顿了顿,补充道,“如果可以,我希望过程能尽量简单、快速。”
郑律师点了点头,表示理解:“我明白。根据您的情况,我会尽快为您起草一份离婚协议。协议会明确列出感情破裂的原因、财产分割的具体方案。起草好后,我会先发您过目,您确认无误,我们再正式送达给对方。”
“好的,谢谢您,郑律师。”徐逸川真诚地道谢。
“不必客气,这是我的工作。”郑律师收起笔记本和笔,站起身,“有进展我会第一时间联系您。”
送走郑律师,徐逸川并没有立刻离开。他独自坐在咖啡馆里,将那杯早已冷透的黑咖啡一饮而尽,极致的苦涩从喉咙一直蔓延到胃里,却也带来一种扭曲的清醒。
他结账,走出咖啡馆。午后的阳光依旧明媚,甚至有些刺眼,暖洋洋地洒在他身上。街道上车水马龙,人声嘈杂,充满了鲜活的烟火气息。
可是,他却感觉不到一丝暖意。
阳光越是灿烂,越衬得他心底那片荒芜冰冷彻骨。风吹过,带着初冬的凉意,他拢了拢外套的领子,将那份由内而外的寒冷紧紧包裹住。
他抬起头,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看着湛蓝高远的天空,目光没有焦点。
结束吧。
尽快结束这一切。
他在心里默默地想着,对那份即将到来的、名为“离婚协议”的文件,生出了一种近乎迫切的期待。他期待着撕掉过去一切标签后,那份或许依旧孤独,但至少干净、平静,不再有背叛和伤害的生活。
他迈开步子,汇入人流,背影在明媚的阳光下,拉出一道长长的、孤独的阴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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