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季沉家门口,感觉自己像个即将英勇就义的壮士。
这扇熟悉的密码门,我曾经闭着眼睛都能按对密码。
现在,我却只能像个陌生人一样,按响门铃。
等了半天,门才从里面打开。
开门的人是季沉。
他穿着一身灰色的丝质睡衣,头发有些凌乱,脸色是那种病态的苍白,嘴唇也没什么血色。
整个人看起来,确实像个刚从医院回来的“脆皮”。
他倚着门框,淡淡地看着我,眼神里没什么情绪,但那副虚弱的样子,莫名地让人心头发紧。
一个月不见,他好像瘦了些,轮廓更分明了,但那股子欠揍的劲儿一点没变。
“来了?”
我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绕过他往里走。
“牛蛙呢?”
“在客厅。”
我走到客厅,一眼就看到了茶几上那盆红得发亮的“凶器”。
浓郁的香辣味扑面而来,刺激着我的嗅觉。
我咽了口口水。
说实话,这玩意儿闻着是真香。
要不是送错了地方,现在它应该已经在我的肚子里了。
我走过去,准备把它打包带走。
季沉跟在我身后,慢悠悠地踱了过来,在沙发上坐下。
他蜷缩在沙发的一角,抱着一个抱枕,眼神幽幽地盯着我。
那眼神,活像在看一个抛夫弃子的负心汉。
我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
“你看什么看?没见过美女啊?”
“见过。”他淡淡地说。
“没见过一边说着狠话,一边心疼得要死的美女。”
我手一抖,差点把牛蛙汤洒出来。
“谁心疼了?你少自作多情!”我梗着脖子反驳。
“我就是怕你死在我点的外卖上,晦气!”
“哦。”他拖长了声音,“那你抖什么?”
“我……”我一时语塞。
“我饿的!我点的外卖,一口没吃,还得亲自跑来给你收拾烂摊子,我饿得发抖不行啊?”
“是吗?”他轻笑一声。
“我还以为,你是看到我这个样子,心软了。”
我把牛蛙重重地放在茶几上,转过身,双手抱胸,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季沉,我再说一遍,我们已经分手了。我对你,没有半分旧情,更别提什么心软。”
“我今天来,纯粹是出于人道主义精神,以及一个遵纪守法好公民的社会责任感。”
“我怕你吃了这玩意儿,胃穿孔,我下半辈子还得背上个‘过失杀人’的罪名。”
我说得义正言辞,掷地有声。
他静静地听着,也不反驳,只是用那双深邃的眼睛看着我。
等我说完,他才缓缓开口。
“说完了?”
“说完了!”
“那你能给我倒杯水吗?”他指了指厨房的方向,“热水。”
我:“……”
我感觉我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我准备了一万句怼他的话,结果他根本不接招。
看着他那张苍白的脸,我拒绝的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
算了,不跟病人一般见识。
我转身走进厨房,熟门熟路地找到杯子,给他倒了杯热水。
这厨房,还是我当年设计的。
那个嵌入式的烤箱,是我软磨硬泡让他买的。
那个挂在墙上的调料架,是我亲手安装的。
这里的一切,都充满了我的痕迹。
可现在,我站在这里,却像个客人。
我端着水杯走出去,递给他。
“喝吧。”
他接过去,却没有喝,只是用手捧着,感受着掌心的温度。
“苏然。”他突然叫我的名字。
“干嘛?”
“我饿了。”
我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你饿了关我什么事?你自己不会叫外卖吗?哦,对了,你刚做完胃镜,不能吃外卖。”我假惺惺地说。
“那你就饿着吧。”
他抬起眼皮,看了我一眼。
“医生说,最好吃点清淡的、流食。”
“比如,粥。”
我心里警铃大作。
“你想干什么?”
“你会煮粥。”他陈述道。
“你煮的皮蛋瘦肉粥,很好喝。”
“我不会!我忘了!”我立刻否认。
开什么玩笑?
让我留下来给他煮粥?
我是疯了吗?
“是吗?”他放下水杯,从睡衣口袋里掏出手机,点了几下,然后递到我面前。
屏幕上,是我们的聊天记录。
就是刚刚那段。
我:「你管得着吗?我给猫给狗点,关你屁事?」
我:「赶紧把外卖给我放门口,我让跑腿去拿。别偷吃,你那金贵的胃可沾不起这人间烟火。」
他把第二句话放大,特别是“金贵的胃”那四个字。
“你还记得我的胃金贵。”他慢条斯理地说。
“那你肯定也记得,我胃不好的时候,只能喝你煮的粥。”
我:“……”
我感觉自己掉进了一个巨大的圈套里。
从我点错外卖的那一刻起,我就被他算计得死死的。
这个男人,永远都知道怎么拿捏我的软肋。
“季沉,你到底想怎么样?”我有些崩溃。
“我不想怎么样。”他靠回沙发上,闭上眼睛,一副快要死掉的样子。
“我就是胃疼,想喝碗热粥。”
“你要是不愿意,就算了。”
“我可能……撑不到明天早上了。”
“到时候,警察来了,看到门口这盆变态辣牛蛙,还有我们的聊天记录……”
“你说,他们会怎么想?”
我气得浑身发抖。
威胁!
赤裸裸的威胁!
我看着他那张人畜无害的睡脸,真想一巴掌扇过去。
可是,我的脚却不听使唤地,走向了厨房。
一边走,我一边在心里骂自己。
苏然,你就是个傻子!彻头彻尾的大傻子!
被人家卖了,还帮着数钱!
我打开冰箱。
里面空空如也,只有几瓶矿泉水。
也是,季沉这种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少爷,冰箱里能有吃的才怪。
我转过身,没好气地冲客厅喊。
“冰箱里什么都没有,煮个屁的粥!”
“米在第二个柜子里。”季沉的声音飘了过来,“皮蛋和瘦肉,我刚刚叫了闪送,应该快到了。”
我:“……”
好家伙。
他连后路都给我安排好了。
我还能说什么?
我只能认命地从柜子里找出米,开始淘米。
熟悉的厨房,熟悉的动作,让我有种时光倒流的错觉。
好像我们从来没有分过手。
我还是那个一下班就扎进厨房,为他准备晚餐的苏然。
而他,还是那个会从背后抱住我,把下巴搁在我肩膀上,蹭来蹭去说“老婆辛苦了”的季沉。
“叮咚——”
门铃响了。
我擦了擦手,走过去开门。
门口站着一个闪送小哥,手里提着一个袋子。
“您好,季先生的生鲜。”
“谢谢。”
我接过袋子,关上门。
袋子里,有新鲜的里脊肉,两盒无铅皮蛋,还有一小捆翠绿的小葱。
等等。
小葱?
季沉不是不吃葱吗?
我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
哦,葱是给我自己准备的。
我煮粥,喜欢在出锅前撒上一把葱花。
这个习惯,他也记得。
我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地撞了一下。
我拎着袋子回到厨房,把瘦肉切成末,皮蛋切成丁,开始熬粥。
小火慢炖,米粒在锅里翻滚,慢慢变得粘稠。
香气渐渐弥漫了整个屋子。
客厅里,季沉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
他蜷在沙发上,眉头微蹙,睡得似乎并不安稳。
我看着他的睡颜,心里五味杂陈。
我们到底是怎么走到今天这一步的?
明明那么相爱过的两个人,为什么会分开?
我甩了甩头,把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甩出脑海。
想这些有什么用?
都过去了。
粥熬好了,我盛了一碗,准备端出去。
想了想,我还是没放葱花。
虽然他买了,但万一他现在口味变了呢?
我把粥放在茶几上,轻轻推了推他。
“季沉,起来喝粥。”
他缓缓睁开眼睛,眼神还有些迷蒙。
“好了?”
“嗯。”
他坐起来,看了看那碗白粥,又看了看我。
“怎么不放葱?”
“你不是不吃吗?”我下意识地回答。
说完我就后悔了。
我这不是不打自招吗?
果然,他嘴角勾起一抹得逞的笑意。
“你看,你还是记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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