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智文学望江茶楼的雅间里，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雷豹没有坐在茶海前，而是站在窗边，背对着门口，望着楼下浑浊的江水。他高大的背影在昏暗的光线下，投出一片沉重的阴影。阿力垂手立在门口，眼观鼻，鼻观心，大气不敢出。
陈溯走进来，心中警铃大作。这种沉默，比暴怒更可怕。
“雷爷。”他拱手，声音平稳，听不出丝毫波澜。
雷豹没有回头，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刻意压制的冰冷：“陈小哥，来了。”
他缓缓转过身，那双鹰眼此刻不再是欣赏和倚重，而是充满了审视、猜忌，以及一丝被压抑的……嫉妒。
“听说，这次橡皮股崩盘，你不但毫发无伤，还……大赚了一笔？”雷豹走到陈溯面前，距离近得能感受到他身上的煞气，“几百块大洋？呵，真是好手段啊！”
果然是为了这个！陈溯心中雪亮。自己精准逃顶并反向获利的事情，终究是传到了雷豹耳中。自己一个多月前还是他手下可以随意拿捏的小伙计，如今却在他差点栽跟头的风浪里赚得盆满钵满，这让他这位一方大佬的面子和心态，如何能平衡？
“雷爷过奖了。”陈溯微微躬身，态度依旧恭敬，但脊梁挺得笔直，“小子不过是运气好，加上谨记雷爷之前的教诲，懂得见好就收的道理。”
“见好就收？”雷豹嗤笑一声，猛地一拍旁边的桌子，紫砂茶具震得哐当作响，“你让我见好就收，守住那一千大洋！你自己呢？转头就去大把做空，赚了老子几倍的钱！陈溯，你是在拿我雷豹当猴耍吗？！”
图穷匕见！杀机毕露！
阿力的手已经按在了后腰的硬物上，只要雷爷一声令下……
面对这扑面而来的怒火和几乎实质化的杀意，陈溯的心脏骤然收缩，但大脑却在极限压力下运转得更加冰冷、迅速。
不能否认！不能辩解！更不能示弱！
否认会激怒，辩解显得心虚，示弱则可能被立刻吞得骨头都不剩！
唯一的生路，是价值！是让雷豹觉得，留着他，比杀了他，利益更大！
电光火石之间，陈溯做出了决断。
他非但没有后退，反而迎着雷豹那吃人般的目光，向前踏了一小步，声音清晰而有力：
“雷爷！正因为我亲自下场，用真金白银去验证了风险，才知道当时的市场有多凶险！我让您守成，是不愿您冒这倾家荡产的风险！我陈溯烂命一条，赔光了无非从头再来。但雷爷您身系众多兄弟的身家性命，岂能轻易涉足如此险地？”
他语速极快，不容打断：“小子赚的这点钱，在雷爷的基业面前，不过是九牛一毛！但小子能用这‘九牛一毛’，为雷爷您验证出一条更稳妥、更长远的财路！”
雷豹的怒火被这突如其来的气势和话语内容稍稍一滞，他眯起眼：“更长远财路？”
“不错！”陈溯趁热打铁，掷地有声，“经过此次风浪，小子更加确信，未来的财富，必在于实业与金融的结合！赌场、码头，固然是根基，但若要更进一步，成为上海滩真正的顶尖人物，必须拥有能影响市场的实业和掌控资本的渠道！”
他目光灼灼地看着雷豹：“小子此次侥幸所得，愿全部投入，与雷爷共同创办一家真正属于我们自己的商贸行！不再是小打小闹的橙子火柴，而是整合码头资源，涉足木材、布匹、粮油乃至更广阔的领域！用金融的眼光做实业，用实业的根基支撑金融！这才是泼天的富贵，这才是雷爷您应有的格局！”
一番话，如同重锤，敲在雷豹的心上。
他从一个被质疑、可能被清洗的对象，瞬间变成了一个带着巨大“嫁妆”（四百大洋在当时足以盘下一个不小的铺面并拥有充足流动资金）和宏伟蓝图的“合伙人”！
杀了他，不过得到他身上的几百大洋。
用他，却可能得到一个潜力无限的商贸行，一条通往更高层次的道路！
雷豹脸上的暴怒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思索和权衡。他重新打量着陈溯，这个少年一次又一次地出乎他的意料。不仅有洞察力，有胆识，更有一种……他麾下所有兄弟都不具备的战略眼光和格局。
阿力也暗暗松了口气，按在武器上的手悄然松开。
沉默了许久，久到陈溯的后背都被冷汗浸湿，雷豹终于缓缓开口，声音恢复了往常的低沉，但少了几分杀意，多了几分复杂的意味：
“商贸行……有点意思。说说看，你想怎么做？”
陈溯知道，最危险的关头过去了。他强压住狂跳的心脏，开始详细阐述他构思已久的计划：利用雷豹的码头势力获取稳定且低价的货源，利用他自己的数据分析能力判断市场趋势和价格波动，开设门市，建立销售网络，甚至未来可以发行股票……
他将现代公司运营的理念，用这个时代能理解的方式，娓娓道来。
雷豹听着，眼神越来越亮。陈溯描绘的蓝图，比他单纯收保护费、开赌场要光明正大，也更有“面子”和前景。
“好！”雷豹最终一拍大腿，做出了决定，脸上甚至露出了笑容，虽然那笑容依旧带着江湖人的狠厉，“陈溯，老子就再信你一次！这商贸行，搞了！你出钱出主意，我出人出货源！老子占七成，你占三成！如何？”
三七开！虽然看似雷豹占了大头，但陈溯清楚，没有雷豹的势力护航，他这三成也守不住。这已经是在当前形势下，他能争取到的最好条件！
“全凭雷爷安排！”陈溯毫不犹豫地应下。
一场杀身之祸，就这样被化解于无形，并转化为了一个更具潜力的合作联盟。
当陈溯再次走出望江茶楼时，夕阳的余晖洒在他身上，他感到一种脱胎换骨般的疲惫与振奋。
他再次用智慧和胆识，在悬崖边上走了一遭，并且成功地……将危机踩成了台阶。
“溯华商贸行”。
他在心中默念着这个即将诞生的名字。
他的舞台，不再仅仅是钱庄柜台、街头巷尾或是赌场一隅。
一个属于他的商业帝国，终于露出了第一块基石。
（第十三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