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智文学天，终究是黑透了。
但不是静谧的夜，而是充斥着呻吟、咳嗽和压抑呜咽的黑。没有营火，没有遮风挡雨的棚屋，我们这些劳役像被丢弃的垃圾，蜷缩在泥泞稍浅的坡地上，依靠着彼此冰冷的体温和身后冰冷的石头汲取一点点可怜的暖意。
饥饿像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我的胃袋，阵阵抽搐。白天的疲惫如同潮水，此刻才真正漫上来，淹没了四肢百骸，每一寸肌肉都在尖叫、颤抖。肩头被巨石磨破的地方，火辣辣地疼，粘稠的脓血和脏污的麻布黏在一起，每一次细微的动作都带来撕裂般的痛楚。
【能量提示：临时躯体受损度12%，能量储备：71/100。建议尽快补充能量。】
【《邶风·式微》见证进度：92%……】
补充能量？吃什么？喝泥水吗？我苦涩地扯了扯嘴角，喉咙干得冒烟。系统的提示在此刻显得如此苍白可笑。
“给。”
旁边伸过来一只黑乎乎的手，掌心托着一小块同样黑乎乎、看不清原貌的东西。是石。
“草根……混了点麸皮。”他的声音比白天更哑，在黑暗里几乎难以分辨，“嚼一嚼，能顶一会儿。”
我没有客气，接过来塞进嘴里。一股难以形容的土腥味、苦涩味瞬间充斥口腔，粗糙的纤维刮擦着喉咙，但我还是用力地、一点点地吞咽下去。这是活下去的东西。
“谢……谢谢。”我的声音同样干涩难听。
石没再说话，只是默默缩回身子，抱着膝盖，望着漆黑一片的远方。那里，或许曾是他的家乡。
“式微……式微……”
微弱的吟唱又响了起来，这一次，不再是集体的呐喊，而是散落在黑暗各个角落里的、孤独的叹息。像萤火，明灭不定，却固执地亮着。
突然，靠近边缘的地方起了一阵骚动，夹杂着惊慌的低语。
“阿禾！阿禾你撑住！”
“没气了……好像没气了……”
“白天挨了太多鞭子……又淋了雨……”
我心头一紧，下意识地望过去。黑暗中看不真切，只能隐约看到几个人围在一起，气氛压抑。
是那个老奴隶吗？白天挨打的那个？
一种不祥的预感攫住了我。
【警告：检测到关键历史人物“禾”生命体征急剧下降。其死亡可能对《式微》篇章的最终形成产生未知影响。请宿主密切关注。】
关键历史人物？这个不起眼的、麻木的老奴隶，竟然是关键？
系统的警告让我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不是因为恐惧任务失败，而是因为一种更深的寒意——一首诗的形成，竟然要由一个具体生命的消亡来催化？
我挣扎着想站起来，去看看，哪怕只是看一眼。但身体的剧痛和极度的疲惫让我试了几次都失败了。
石按住了我的肩膀，力量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阻止：“别去。”
他的声音在黑暗中异常冷静，甚至带着一丝冷酷：“去了也没用。明天……还要干活。”
我僵在原地，一股凉意从脚底窜上头顶。石的冷静，不是冷漠，而是经历了太多类似场面后，一种近乎本能的生存法则。在这里，悲伤是奢侈品，同情是催命符。
那边的骚动渐渐平息下去。没有人哭泣，只有更深的沉默。仿佛只是少了一块会呼吸的石头。
但空气中，那原本就浓郁的绝望，似乎又厚重了一层。
“式微……式微……胡不归……”
不知是谁，又唱了起来。这一次，那嘶哑的声音里，似乎揉进了新的东西，不仅仅是控诉和疑问，更添了一丝……祭奠的味道。
是为死去的阿禾？还是为所有看不到明天的自己？
我靠在冰冷的石头上，闭上眼睛。阿禾临死前那麻木的眼神，石阻止我时的冷静，监工挥舞的皮鞭，肩头火辣辣的疼痛，口腔里草根的苦涩……所有的一切，混杂着那不绝于耳的“式微”声，如同熔岩，在我脑海里翻腾、灼烧。
我不是在记录历史，我是在被历史碾过。
【《邶风·式微》见证进度：98%……99%……】
系统的进度条在闪烁，逼近终点。
就在这时，监工粗鲁的吼叫声划破了黎明前最深的黑暗。
“起来！都起来！干活了！天杀的东西们，还想睡到什么时候！”
新一天的苦难，毫无间隙地降临。
人们如同提线木偶，挣扎着从冰冷的地上爬起。我看到几个人默默地将阿禾僵硬的遗体抬到一边，随意地放在一个浅坑旁，仿佛那只是一段无用的朽木。
没有人多看一眼。
生存的压力，已经榨干了所有的悲伤。
我咬着牙，忍着全身的酸痛，再次站进泥泞的队伍里。石沉默地站在我身边，像一座沉默的山。
监工的鞭影再次在我们头顶盘旋。
当第一缕惨白的晨光勉强撕开铅灰色的云层，照亮这片无边泥泞和其中蝼蚁般的人群时。
当那沉重的号子再次响起，混合着皮鞭的呼啸时。
当那压抑了一夜的、对于“归处”的渴望与绝望，再次如同地火般，要从胸腔里喷薄而出时——
我听到了。
我清楚地听到了。
那不再是零散的叹息，不再是压抑的低吟。
那是一种汇聚了所有血泪、所有疲惫、所有绝望与不甘的，最终的、成型的呐喊！它有了更清晰的节奏，更凝练的词句，像一柄重锤，砸向这灰暗的天穹！
“式微！式微！胡不归？！”
“微君之故，胡为乎中露！”
（天黑了！天黑了！为何不能归？若非为了君主的事，何以身陷露水中！）
歌声响起的那一刻，我肩头的重量仿佛骤然减轻了一丝。不是物理上的，而是某种精神上的共鸣。
【叮！《邶风·式微》见证完成！任务进度：1/305。】
【能量补充中……基于深度共鸣体验，能量恢复至：90/100。】
【获得微量“诗灵之力·坚韧”（被动）：在极端困境下，小幅提升意志力与身体耐受力。】
系统的提示音响起，带着一种任务达成的“愉悦”。
然而，我感受不到丝毫喜悦。
我看着身边那些依旧在泥泞中挣扎，依旧在鞭影下苟活，依旧用生命吟唱着这血泪诗篇的人们。
诗，成了。
苦难，还在继续。
我只是个过客，用他们的血泪，换来了自己活下去的一点点微薄资本和一丝微不足道的力量。
“准备进行时空迁跃，前往下一个诗篇节点……”系统的声音再次响起。
光芒开始在我周身汇聚，周围的景象开始模糊、扭曲。
在彻底离开的前一刻，我最后看到的，是石转过头，看向我这边时，那依旧麻木，却似乎深藏着一丝疑惑的眼神。
再见了，地狱。
再见了，……《式微》。
光芒吞没了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