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两天后。
许晴的意识像是漂浮在浑浊的水里,时而上浮,能听到护士走动的轻微声响,时而下沉,坠入无边无际的疲惫。
麻药的后劲还在,刀口的牵扯感让她不敢有任何大点的动作,整个人像一截被抽干了水分的朽木。
她睁着眼,目光没有焦距地落在天花板一角。
那里有一小块水渍,形状像一只展翅的蛾子。
她就这么盯着,脑子放空,试图用这种方式来抵御身体和心头双重的钝痛。
突然。
“砰!”
病房的门被人从外面粗暴地撞开,一个身影裹挟着风尘仆仆的气息冲了进来。
许晴的神经猛地一跳,浑身肌肉下意识绷紧,牵扯到腹部的伤口,疼得她倒抽一口气,额角瞬间沁出冷汗。
她费力地转过头。
来人是个女人,头发乱糟糟的,眼眶红得像兔子,身上那件风衣皱巴巴的,还沾着不明所以的灰尘。
一张完全陌生的脸。
许晴的脑子卡壳了。她不认识这个人。
可那个女人在看到她的一瞬间,脸上紧绷的惊慌瞬间垮塌,眼泪像是开了闸的洪水,哗地一下就涌了出来。
“许晴!你他妈……你他妈吓死我了!”
女人踉跄着扑到床边,一把抓住她露在被子外面的手,力气大得吓人。她的手冰凉,还在不停地抖。
许晴被她捏得手骨生疼,但更让她不知所措的是对方的眼泪和话语。
她认识我?
女人根本不给她思考的机会,抓着她的手,一边哭一边语无伦次地骂:“你怎么回事?当初不打一声招呼你就走了,现在又突然给我发个紧急信息,你知不知道我快着急疯了!你要死啊你!”
许清的嘴唇动了动,嗓子干得发不出声音。
这个女人是谁?
她的记忆里,原主是个孤僻到几乎没有朋友的人,为了追程予安,更是和所有人断了联系。
“两天前,”女人抬起手背,胡乱抹了一把脸,哭腔里带着浓重的鼻音,“我手机突然收到一条紧急求助,定位就在这儿!我他妈魂都吓飞了,以为你在这边被人绑了还是怎么了,当场就买了机票飞过来!”
紧急求助?
一个模糊的片段闪过许晴的脑海。
在产床上剧痛到快要昏死过去的时候,她好像确实胡乱地在手机屏幕上按过什么。那时候她疼得只想求救,只想抓住一根救命稻草,哪怕只是一个虚假的按钮。
原来,她按到了那个被她设置了却从未使用过的紧急联系人功能。
而这个联系人……
“林……蔓?”
许晴干涩的喉咙里,挤出两个字。声音轻得像羽毛,连她自己都差点没听清。
那个女人,那个叫林蔓的女人,身体猛地一僵。她停止了哭泣,通红的眼睛死死盯着许晴。
“你……你还知道我是谁啊!”
下一秒,林蔓哭得更凶了,整个人趴在床边,肩膀剧烈地耸动着,像个受了天大委屈的孩子。
“我以为,我以为你早把我忘了……”
许晴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这是原主唯一的朋友,大学时的闺蜜,林蔓。当初原主没有跟任何人说自己去国外了包括林蔓。
她想抬手拍拍林蔓的背,可手臂沉得像灌了铅。最后,她只能用指尖,轻轻碰了碰林蔓的手背。
“别哭了。”她的声音依旧沙哑,“我没事。”
“没事?”林蔓猛地抬起头,眼睛里的血丝让她看起来有些狰狞,“你管这叫没事?脸白得跟鬼一样!你到底怎么了?生病了?出车祸了?”
她一边说,一边焦急地上下打量许晴,像是在检查什么致命伤。
然后,她的目光顿住了。
她的视线越过许晴的肩膀,直勾勾地落在了病床旁边的那个小小的、透明的婴儿床上。
病房里嘈杂的哭声和质问声,在这一刻戛然而生。
空气仿佛凝固了。
林蔓脸上的焦急、愤怒、担忧,所有激烈的情绪都僵在那里,然后一点点碎裂,被一种巨大的、难以置信的错愕所取代。
她缓缓地,一寸一寸地,转回头,看向许晴。
她的嘴唇哆嗦着,好半天,才从喉咙里挤出一句话。
“那……那是什么?”
许晴的心脏,沉了下去。
她知道,该来的总会来。
“孩子。”她言简意赅。
林蔓的瞳孔骤然收缩。
她像是被一道雷劈中了,整个人都定在了原地,一动不动。足足过了十几秒,她才像是重新找回了自己的声音,那声音干涩又尖锐。
“谁的?”
许晴张了张嘴。
怎么说?
不管自己怎么跟林蔓说,可能林蔓都会觉得她疯了。
就在她犹豫的这片刻,林蔓那颗高速运转且极度排斥某个答案的大脑,已经替她完成了所有的逻辑推导和自我说服。
“不是他的,对不对?”
林蔓突然抓住许晴的胳膊,力气用得极大,眼神里带着一种近乎哀求的肯定。
“肯定不是程予安那个王八蛋的!绝对不可能!”
她像是要说服许晴,更像是在说服自己,语速快得像连珠炮。
“他妈的连你出国都不知道!你们可能有会孩子!你就在这边找了个老外,对不对?没关系!不就是未婚生子吗?我养你!咱们一起养!”
看着林蔓那副眼睛通红,却还在拼命给自己洗脑,试图将那个最坏的可能从现实中剔除的模样,许晴紧绷了数日的心,突然生出一丝荒谬又心酸的暖意。
在这个陌生的、冰冷的书中世界,在她最狼狈不堪的时候。
原来,还有人会不顾一切地飞越大洋,只为了确认她的安危。
原来,还有人会像只护崽的母鸡,拼命维护她,哪怕是自欺欺人。
她看着林蔓,看着这个唯一属于“许晴”的,真实的牵绊。
那些复杂的、难以启齿的解释,在这一刻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许晴忽然觉得很累,累到不想再编造任何谎言。
她扯了扯嘴角,一个极其微弱的、带着自嘲的笑意浮现在她惨白的脸上。
她用尽全身力气,清晰地,一字一句地开口。
“林蔓。”
“是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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