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半年后,郡主有了身孕。
她欣喜若狂,当年请来的大夫把脉说她此生不能再有孕,这个孩子,她足足等了十年。
爹爹的态度也终于有所松动,他第一次在郡主面前掉了眼泪,感慨这个孩子的来之不易。
郡主感动得无以复加,她哑着声音摸上爹爹的脸庞:
“待我为你生下儿子,我们一家才算真的完整了。”
爹爹说好,自那天起,他不再将郡主拒之门外,而是没日没夜地陪着她,到最后,郡主甚至不再梦魇了。
与之相对的,是两人对我日益见长的冷淡。
郡主得意洋洋在我面前挺着肚子,对我说:
“琰郎还是需要个儿子的。”
因着让郡主怀孕有功,恭亲王终于不再防着爹爹,还为他的父亲平反,让爹爹恢复了官眷之名。
爹爹开始早出晚归,忙着与官场上的人交际,郡主每次派人来请,都只得到他同一句回答:
“郡主难道不想我们的孩子有个上进的爹吗?”
十年来,爹爹一直死气沉沉,如今终于恢复了往日神采,还是为了两人的亲生孩子,郡主就有些舍不得怪他了。
她将所有的怨气都发泄在我身上。
爹爹不在时,她就用各种细碎的手段折磨我,将我的书全部烧毁,还令我捧着香炉日夜跪在她榻前,不许我合眼。
这日她坐在廊下,让丫鬟在我头顶放一个花瓶。
弹弓一次又一次打中我的脸,她脾气反复无常,力气就格外大。
最后一击时,我只觉得眼前一黑,鲜血从鼻中流出,染脏了我的衣裙。
爹爹回来时,郡主罕见地有些慌张,可爹爹看都没看我一眼。
他只是蹲下身,满怀期冀地贴近郡主的肚子:
“让我听听,小家伙有动静没有?”
郡主松了口气,娇笑着推他:“才两月有余,如何能听得到动静呢?”
两人看上去真有了寻常夫妻的样子,看向我时,我也欣慰地跟着笑。
临睡前,郡主又将我叫到她屋里听规矩,她身旁的大丫鬟尚且能坐下,可我却只能跪着,不敢抬头。
郡主端着一碗猪血羹,她从前是最厌恶这些内脏的,如今却变了口味,每日都要用好几碗。
她边吃边摸摸自己的肚子,刻意对我炫耀道:
“不愧是我与琰郎的血脉,最会体贴母亲,他在我肚里不吵不闹,定是上天怜惜我赐下的福泽。”
丫鬟陪着笑:“您近日的精神也愈发好了呢,看上去比从前更美了。”
我借着灯火细细端详她的脸,确是肤若凝脂,只不过仔细看就能发现,那皮肤外还笼罩着一层潮湿的粘液。
跪了半夜,我刚揉着酸痛的膝盖出了门,就听见门内的郡主又下了命令。
丫鬟苦苦哀求着:“郡主,您已经吃了七八碗,这东西吃多了伤身啊!”
清脆的巴掌声过后,又响起了急切的吞咽声。
我弯弯唇角,想起她被诊出喜脉的那天,同样也是娘亲的祭日。
爹爹在她的安神汤中添了药,待她睡死,他才姗姗来迟,与我一起给娘亲烧纸。
我们之间并无太多感情,所以并不交谈,各说各的。
他说,阿圆,这是你最爱吃的烧鸡,我给你烧半只下去,烧太多,你又要骂我浪费。
他像是想起什么似的,笑得十分开怀。
我说,娘亲,我已经读了许多书,会做文章了,听闻如今是大长公主监政,等她设立女学,我就能考女官了。
爹爹烧纸的手微微颤抖,许久后他又说:“阿圆,我们的孩子长大了。”
“没有爹爹和娘亲,她也能凭自己闯出一片天去。”
随后,他看向我:“小满,爹爹有个秘密要告诉你。”
他的目光炯炯有神,我却按住他的手,对他摇摇头:“我也有个秘密。”
父女俩的心性是最相像的,有些话并不必多说。

小智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