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智文学城东的这处别院果然如季予棠所言，清静雅致。
白墙灰瓦，庭院虽不大，却栽种着几株耐寒的绿植，廊下悬着鸟笼，里面一只画眉正清脆地鸣叫着，为这雪后院落添了几分生机。
季予棠裹着厚厚的狐裘，由云舒搀扶着，走在前面。
她的步伐很慢，带着久病之人特有的虚浮，偶尔一阵寒风掠过，便能引得她一阵压抑的轻咳，苍白的脸颊也因此泛起些许不正常的红晕，看上去脆弱得仿佛下一秒就会随风散去。
苏以珩沉默地跟在身后半步的距离，目光掠过她纤细得似乎不堪一握的腰肢，以及那仿佛轻易就能被折断的脆弱脖颈，心中却是一片冰冷的警惕。
“这处院子平日里少有人来，还算干净，东西也都是齐全的。”季予棠的声音带着一丝气弱，在清冷的空气中散开。
“苏公子看看，屋内可还缺些什么，或是有什么不合心意的，尽管告诉我，我让人去置办。”
她说着，已走到了主屋门前。
云舒上前推开雕花木门，一股混合着淡淡芸香和阳光味道的温暖气息扑面而来。
屋内陈设简洁却不失雅致，临窗摆放着书案，文房四宝俱全，靠墙的多宝架上放着几件瓷器摆件，一张卧榻，一套桌椅，角落燃着银炭火盆，将房间烘得暖融融的。
“在下已是感激不尽，岂敢再有挑剔。”苏以珩拱手，语气恭谨。
“公子不必客气，进去看看吧。”季予棠浅浅一笑，示意他自便。
苏以珩点了点头，迈步踏入屋内，目光细致地扫过每一处角落——
书案的木质，纸张的质地，炭火的成色……无一不显示着此处主人的用心与财力。
这与他栖身的破庙，简直是云泥之别。
他踱步到书案前，随手拿起一方砚台看了看，触手温润，是难得的佳品。
心中却不免冷笑，如此精心准备，所图定然不小。
他正凝神思索着，试图从这屋内的细节推断出季予棠更深的目的，忽然——
“砰！”
一声不算太重，却在此刻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的响声自身后传来。
是门被关上的声音！
苏以珩身形猛地一僵，几乎是瞬间，所有警惕的神经都绷紧到了极致。
他脑中飞快地闪过一个念头——是她关的门！她故意支开了云舒和仆役，将他引入这僻静的院落，此刻又关上了房门……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
她终于要露出真面目了吗？昨夜那五十两银子，这舒适的别院，果然都不是白给的！
这才是她将他逼至绝境又施以援手的最终目的——想要借此控制他，让他成为她的入幕之宾，满足她身为将军夫人却独守空闺的龌龊心思！
一股混合着恶心、愤怒和屈辱的情绪猛地冲上头顶。
他就知道！这女人绝非善类！
他感受到身后的脚步声正在靠近，很轻，带着她特有的虚浮节奏，一步步，仿佛踩在他的心弦上。
他几乎能想象出她脸上此刻可能挂着的那种伪善又带着欲望的笑容。
就在那脚步声即将抵达他身后，他甚至能感受到一丝来自她身上的极淡的冷香和药味时，苏以珩猛地转过身。
他眼神冰冷锐利，带着一种被侵犯领地的怒意和决绝，右手快如闪电般伸出，精准地朝着那即将触碰到自己肩膀的手腕抓去。
他要用行动告诉她，他苏以珩，绝非可以任人拿捏、随意狎玩的物件！
然而，预想中抓住女子纤细手腕的触感并未传来。
他的手，在半空中，硬生生顿住了。
因为映入他眼帘的，并非季予棠带着算计或欲望的脸庞。
她就站在他面前，距离很近，近到他能清晰地看到她苍白肌肤下淡青色的血管，以及她长而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的扇形阴影。
但她的注意力，完全不在他身上。
她微微仰着头，侧着脸，目光专注地落在自己的右手指尖。
而那只他以为要触碰他肩膀的手，此刻正小心翼翼地悬停在半空。
纤细如玉的食指指尖上，赫然停驻着一只蝴蝶。
那是一只极其美丽的蝴蝶，翅膀呈现出一种罕见的近乎透明的冰蓝色，边缘勾勒着细细的银边，在从窗棂透进来的不算明亮的冬日光线下，翅膀微微颤动着，折射出梦幻迷离的光泽。
它安静地栖息在季予棠苍白得近乎透明的指尖上，仿佛那是世间最安稳的枝头。
季予棠正看着那只蝴蝶，唇角微微上扬，勾勒出一抹极淡的笑意。
那笑容不同于她平日里带着算计的假笑，也不同于她故作柔弱的浅笑，而是一种纯粹的带着些许惊奇和愉悦的笑意，如同冰雪初融时，从裂缝中探出的一抹新绿，脆弱，却生机盎然。
阳光恰好落在她的侧脸，为她过于苍白的肌肤镀上了一层浅金色的光晕。
她整个人仿佛都在发光，那是一种内敛易碎的光华。
因为离得近，苏以珩甚至能看清她眼睫上似乎沾染了细微的雪末，此刻在光下如同碎钻般闪烁。
她就这样，专注地看着指尖的蝴蝶，仿佛那是世间最珍贵的宝物，周遭的一切，包括他刚才那充满敌意的转身和意图擒拿的动作，都未能引起她丝毫的注意。
这一刻，时间仿佛静止。
炭火的噼啪声，窗外隐约的风声，都消失了。
苏以珩只能听到自己胸腔里，那失去控制、骤然加速的心跳声，一下，又一下，猛烈地撞击着耳膜。
他所有的愤怒、所有的戒备、所有的先入为主的判断，在这一抹纯粹的笑容和这只不合时宜出现的美丽蝴蝶面前，被击得粉碎。
他僵在原地，保持着那个可笑的试图抓握的姿势，大脑一片空白。
季予棠似乎这才察觉到他的动作和过于靠近的气息。
她缓缓转过头，那双因映着蝴蝶和阳光而显得格外清亮的眸子，带着一丝尚未褪去的纯然笑意，望向他僵在半空的手，以及他脸上尚未收起的错愕。
她没有惊慌，也没有质问，只是微微歪了歪头，眼中掠过一丝了然，随即又化为了更深的笑意，带着几分戏谑，仿佛在看一个反应过度的孩子。
然后，她将托着蝴蝶的指尖，轻轻往他面前送了送。
“苏公子，”她的声音很轻，仿佛怕惊扰了指尖的小生灵，带着气音，却有种说不出的柔媚，“你看。”
苏以珩下意识地顺着她的动作，看向那只近在咫尺的蝴蝶。
它依旧安静地停在她的指尖，翅膀偶尔轻颤。
“它方才，就落在你的肩头呢。”
她微微凑近了些，像是要仔细看清那蝴蝶，又像是单纯的好奇，带着药香的清冷气息若有若无地拂过苏以珩的鼻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