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智文学近来的302室，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宁静。
暴风雨来临前的死寂。
自从接下部队那个“每周十瓶”的订单，苏晚的生活就绷成了一根拉满的弓弦。
白天，她在家属院里扮演着沉默寡言的军属，毫不起眼。
夜晚，当整个世界沉入梦乡，她便扎进空间，化身不知疲倦的工匠，与翻滚的热油和香料为伴。
身体的疲惫能用灵泉水冲刷，精神的紧绷却与日俱增。
她行走在钢丝之上。
一边是陆振国在暗处审视的目光。
一边是枕边这头日渐焦躁的恶狼。
任何一步踏错，都可能万劫不复。
李卫强已经好几天没骂人了。
他不再一回家就瘫在床上等着伺候，反而变得异常“体贴”，会主动扫地倒水，脸上挂着虚伪到令人作呕的笑。
他越是这样，苏晚心里的警报就响得越厉害。
这头狼在用他那拙劣的智慧，观察着，试探着。
那双浑浊的眼睛总在她身上打转，评估着一头即将宰杀的肥猪，盘算从哪里下刀才能刮下最厚的油水。
他不止一次在空气中用力嗅闻，探究地问：“小晚，你身上这股味儿……怎么越来越浓了？香喷喷的。”
苏晚只用冰冷的余光瞥他，从不回答。
那是无论如何清洗都难以完全去除的辣酱香气。
是她新生活的芬芳，也是引诱恶狼的血腥。
李卫强发现她不再早出晚归，家里伙食却肉眼可见地好了起来。
他几次三番旁敲侧击钱的来路，全被苏晚用冰冷的沉默挡了回去。
她越是沉默，李卫强心中的贪念就越是疯长，几乎要撑爆他的胸膛。
他断定，苏晚找到了比摆摊更赚钱的大买卖！
她攒下了一大笔钱！
那笔钱，本该是他的！
他在等一个机会，一个能让他彻底撕破脸，将所有钱都抢过来的机会。
这一天，机会来了。
家属院的王大妈家水管坏了，喊苏晚过去递一下工具。
几分钟的工夫。
苏晚想着房里也没什么值钱东西，便随手掩上门出去了。
她前脚刚走，后脚，床上装睡的李卫强猛地坐起。
那双因宿醉和懒惰而总是无神的眼睛里，此刻闪烁着豺狼般的贪婪与兴奋。
他扑了出去，在这个狭小的房间里疯狂翻找。
床底、枕头里、箱子底……
所有能藏钱的地方，他都翻了个底朝天。
房间瞬间一片狼藉，比被土匪洗劫过还乱。
一无所获。
苏晚真正的秘密，那个床板下的暗格，伪装得天衣无缝。
“妈的！这个臭婆娘！藏得真他妈深！”
李卫强气急败坏地咒骂，一脚踢翻了床边的针线笸箩。
五颜六色的线团、顶针、碎布头滚了一地。
就在他准备放弃时，一个硬壳笔记本滚落到他脚边。
本子是苏晚从现代带来的，做工远比这个时代的精致。她用它记录配方改良和作物周期，写的都是简体字和化学符号，并不担心被看懂。最近为了对账，也记了些代理人和订单数。
李卫强捡起本子，粗鲁地翻开。
他看不懂前面的鬼画符，但他认得字！
当他翻到后面几页时，呼吸瞬间变得急促！
“林晓云，十瓶。”
“李莉，五瓶。”
“王娟，三瓶。”
……
一长串名字，后面跟着清晰的数字。他不知道瓶里装的什么，但他认识“林晓云”！那是纺织厂的女工！
他激动得手都开始发抖，飞快向后翻。
某一页上，用铅笔歪歪扭扭地写着一个汇总——“总计：四十三瓶”。
另一页，潦草记录着——“部队，每周十瓶”。
他脑子里“轰”的一声，炸开了！
四十三瓶！部队！
他算术不好，但简单的乘法会！这玩意一瓶一瓶卖，肯定比一两毛的凉面贵！就算一瓶一块钱，那也是四五十块！更别说还有“部队”这个大客户！
发了！
这个臭婆娘真的发大财了！
狂暴的喜悦和怨毒的嫉妒冲昏了他的头脑。无数张大团结在他眼前飞舞。
他死死攥住那个小本子。
这不是本子，这是能让他后半辈子吃香喝辣的金山！
他找到了最关键的证据。
他将凌乱的房间稍微恢复原样，一屁股坐在唯一的破椅子上，翘起二郎腿，脸上带着审判犯人般的狰狞与得意，静静等待苏晚回来。
苏晚帮王大妈弄好水管，回到家门口时，心头莫名一跳。
门虚掩着。
这很反常。
她推开门，屋里的景象让她瞳孔骤然一缩。
尽管李卫强自作聪明地整理过，但那翻动过的箱子角，摆放不对的杂物，都在无声地诉说着刚才发生的一切。
而李卫强，就坐在屋子中央，手里拿着的，赫然是她那个笔记本！
完了。
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
她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回来了？”李卫强缓缓抬起眼皮，语调戏谑，“苏大老板，生意做得不小嘛。”
他扬了扬手里的笔记本，得意几乎要从脸上溢出来。
“‘绝味辣酱’……啧啧，名字起得真响亮。四十三瓶……每周还给部队送十瓶……苏晚啊苏晚，你可真是真人不露相！瞒着我，在外面发了这么大的财！”
事已至此，任何否认都毫无意义。
苏晚的脸上一片冰冷，默默走到桌边，将水壶放下。
她的冷静，反而刺激到了李卫强。
在他想来，苏晚此刻应该跪地求饶，痛哭流涕！
“你他妈的还跟老子装蒜！”他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将笔记本狠狠摔在苏晚面前，“说！钱呢？卖辣酱赚的钱，都藏哪儿了？老子今天数了，这一个多月，你至少卖出去上百瓶！一瓶一块钱，那就是一百多块！快点！把钱全都给老子交出来！”
他眼睛布满血丝，脸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像个输红了眼的赌徒。
“我的钱，和你没关系。”苏晚终于开口，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没关系？”李卫强尖声笑了起来，“苏晚，你是不是忘了？你是我李卫强明媒正娶的老婆！你的人是我的，你赚的钱，每一个钢镚儿，都他妈的是我的！我让你交出来，是通知你，不是在跟你商量！”
说着，他那双肮脏的手，便恶狠狠地朝苏晚抓了过来。
这一次，苏晚没有躲。
就在李卫强的手即将触碰到她的瞬间，她动了。
不是后退，而是猛地向前一步，侧身，沉肩！
同时，她端起桌上那壶刚刚烧开、还冒着滚滚热气的水，朝着李卫强抓来的那只手，狠狠泼了过去！
“啊——！”
一声凄厉的惨嚎，刺破了302室的压抑！
滚烫的开水，结结实实地浇在李卫强的手背和胳膊上。
他的皮肤迅速变红、起泡，钻心刺骨的剧痛让他瞬间松手，抱着胳膊满地打滚，嘴里发出野兽般的哀嚎。
“你这个毒妇！疯婆子！你敢用开水烫我！老子杀了你！”
剧痛之下，李卫强的凶性被彻底激发。
他忍痛从地上一跃而起，另一只完好的手，死死抓住了苏晚的头发，将她狠狠地向墙上撞去！
“砰”的一声闷响！
苏晚后脑勺重重撞在墙上，眼前瞬间一黑，金星乱冒。
强烈的眩晕和恶心感涌了上来。
但腹中那股因剧烈撞击而产生的下坠感，却瞬间劈醒了她的神智！
孩子！
她的孩子！
一股源于母性本能的狂怒与恐惧，席卷了她全身！
她不能出事！她的孩子更不能出事！
“你找死！”
苏晚的眼睛瞬间红了。
所有的理智和伪装，在这一刻被焚烧殆尽！
她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张口就朝着李卫强抓着她头发的那只手腕，狠狠咬了下去！
她用了死力！
牙齿深深陷入皮肉，浓重的血腥味在口腔里弥漫开来。
“啊！你个疯狗！松口！快松口！”
李卫强再次惨叫，吃痛之下，下意识松开了手。
就是现在！
苏晚一把推开他，趁他弯腰的瞬间，抬起膝盖，用尽全力，狠狠顶向他的小腹！
“嗷——”
李卫强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闷哼，整个人瞬间弓成了虾米，捂着肚子连连后退，“扑通”一声狼狈地摔倒在地，疼得说不出话来。
房间里，只剩下他粗重的喘息和痛苦的呻吟。
苏晚靠着墙，大口喘气，胸口剧烈起伏。
她头发凌乱，后脑勺火辣辣地疼，嘴里满是血腥味，狼狈到了极点。
但她的眼神，却亮得吓人，狠得惊心！
她看着地上蜷缩的李卫强，一步步走过去。
她从墙角，拿起了那根半米多长的铁火钳。
冰冷的金属握在手里，给了她无穷的勇气。
“李卫强，”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声音因愤怒和后怕而颤抖，但每个字都带着刺骨的寒意，“你再敢动我一下试试？”
李卫强被她此刻的模样吓到了。
那是一种他从未见过的眼神，充满了不顾一切的疯狂和毁灭。
他毫不怀疑，如果自己再动一下，那根沉重的铁火钳，下一秒就会砸在他的脑袋上。
一种源于骨子里的恐惧，攫住了他。
他怕了。
是真的怕了。
他看着苏晚，色厉内荏地嘶吼：“你……你等着！你给老子等着！”
身体对抗失败了。
李卫强那颗被贪婪填满的脑子，立刻想到了更恶毒的办法。
他挣扎着爬起来，捂着肚子后退，脸上露出扭曲残忍的笑。
“好！你不是能打吗？你不是厉害吗？”他指着苏晚，一字一顿地说道，“老子打不过你，有的是办法治你！老子现在就去军区纪律委员会！去街道办！去举报你！”
“举报你搞‘投机倒把’！非法牟利！”
“我还要告诉他们，你天天晚上不知道跟哪个野男人鬼混，赚的都是脏钱！我要让你身败名裂！让所有人都知道你是个什么货色！”
“你不是有部队的生意吗？我让你做！我让你那个相好的团长也吃不了兜着走！我要让你们这对奸夫淫妇，全都被抓起来，游街示众，送到农场去劳改！”
“苏晚！你这辈子都完了！你辛辛苦苦赚的那些钱，等你被抓了，还不是老子的？哈哈哈哈！”
他狂笑起来，笑声尖锐刺耳，充满了小人得志的快意和鱼死网破的疯狂。
这番话，如同一盆冰水，从苏晚的头顶浇下。
她从里到外，凉了个通透。
手里的铁火钳，瞬间变得无比沉重。
是啊。
她能打倒他一次，两次，但她防不住这种来自阴暗角落的、最致命的污蔑和告发。
在这个时代，尤其是在纪律严明的军区大院，“投机倒把”和“作风问题”，是足以压死任何人的罪名。
李卫强不需要证据，他只需要豁出去，像疯狗一样到处乱咬，就足以将她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她的生意，她的名誉，她好不容易看到一丝曙光的人生，甚至她腹中的孩子……
所有的一切，都会被这个无耻的男人，毁得干干净净。
他抓住了她最致命的软肋。
看着苏晚瞬间惨白的脸色，李卫强知道，自己赢了。
他得意地理了理被扯乱的衣领，仿佛自己才是胜利者。
“怎么样？想明白了吗？”他阴冷地笑道，“现在，把钱拿出来，还来得及。给我一百块，今天这事，我就当没发生过。不然……”
威胁不言而喻。
房间里，死一般的寂静。
苏晚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她看着眼前这个男人丑陋到极致的嘴脸，心中那股滔天的怒火，在经过最初的冰冷和恐惧之后，反而奇异地平息了下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绝对的冷静。
她错了。
从一开始就错了。
她以为只要拼命赚钱，攒够资本，就可以带着孩子远走高飞。
可她忘了，只要那张结婚证还存在一天，李卫强这只跗骨之蛆，就会永远叮在她的身上，吸食她的血肉，直到将她榨干。
逃避，解决不了问题。
唯一的办法，就是彻底地，干净地，将这只蛆虫从自己的生命里，连根拔起！
离婚！
必须立刻离婚！
这个念头，在这一刻，不再是遥远的目标，而是她活下去的唯一出路。
她缓缓抬起头，看着李卫强。
眼神里，没有了愤怒，没有了恐惧，只剩下看死人般的漠然。
“好。”
她轻轻吐出一个字。
李卫强一愣，随即狂喜：“你答应了？钱在哪里？”
“你让我想想，藏在什么地方了。”苏晚的声音平静得可怕，“明天，明天早上我给你。”
她需要时间。
她需要用这一晚上的时间，来为自己和孩子，布一个局。
一个能让她彻底摆脱这个魔鬼，并且让他付出代价的局。
李卫强以为她是被吓破了胆，彻底屈服了。
他得意地哼了一声，捂着依旧剧痛的手和肚子，悻悻地摔门出去鬼混，等着明天来拿钱。
门被重重关上。
房间里，只剩下苏晚一个人。
她缓缓滑坐在地，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将那根沉重的铁火钳放在身边。
她伸出手，轻轻地、颤抖地抚摸着自己的小腹。
“宝宝，别怕。”
她低声呢喃，像在安慰孩子，也像在对自己说。
“妈妈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绝对不会。”
窗外，夜色渐浓。
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这无边的黑暗中悄然酝酿。
而这一次，苏晚不打算再被动等待。
她要亲手，撕开这片黑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