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那日与林秀云定下“合伙人”的约定,苏晚的世界被劈成了两半。
白日,她是军区家属院里那只深居简出的囚鸟,洗衣,做饭,在李卫风雨前的宁静中冷眼旁观。
夜晚,她便化身空间里不知疲倦的工匠。
空间那片小小的香料地,已是她最宝贵的财富。
火红的辣椒、饱满的花椒,以及外界难寻的香料,长势凶猛。
为了完成那十七瓶的“巨额”订单,苏晚几乎是连轴转了两夜。
她将空间里的大铁锅洗刷得锃亮,一次性倒入半桶清油。
油烧至七成热,磨好的辣椒粉与花椒粉倾泻而入。
“刺啦——!”
一股浓烈霸道的香气瞬间炸开,在空间里掀起辛香的狂潮。
熬制辣酱是精细活,火候、时间、顺序,一步不能错。
她手持长柄大勺,在锅中不知疲倦地搅动,汗水顺着额角滑落,滴在地上瞬间蒸发。
她的眼神却无比专注,像在打磨一件兵器。
十七个从废品站淘来的墨水瓶和药瓶,被开水反复煮沸消毒,晾得干干净净,整齐码放。
当那锅色泽红亮、香气醇厚的辣酱终于熬好,稍稍放凉后,她用自制漏斗,小心将它们一一灌满。
最后一个软木塞被紧紧塞进瓶口。
看着眼前这排成一列,如同即将出征士兵般的十七瓶“绝味辣酱”,苏晚才终于直起酸痛的腰,长长地舒出一口气。
喜悦是真实的。
疲惫也是真实的。
她触到了一堵无形的墙——纯手工生产的效率,太低了。
仅仅十七瓶,就耗尽了她所有业余精力。
订单再翻几番,她一个人,绝对撑不住。
产能的瓶颈,是悬在她心头的第一把刀。
两天后,纺织厂外的小树林。
林秀云早已等得焦急,像盼着投喂的小麻雀,一见苏晚的身影,立刻满脸喜色地冲了上来。
“苏姐!你可算来了!姐妹们都等疯了!”
苏晚递过沉重的布袋:“都在这,你点点。”
林秀云接过袋子,那入手的分量让她喜不自胜。
她没去数瓶子,反而献宝似的,将一个鼓鼓囊囊的手帕包塞到苏晚手里,同时递上那个已经写满三页纸的小本子。
“苏姐,这是钱!然后你再看看这个!”
她的声音里是压不住的兴奋与自豪。
“这……这是咱们的新订单!”
苏晚打开手帕,十七块钱,混着毛票和几张大团结,充满了生活最朴实的气息。
她没细数,她的目光死死钉在了那个本子上。
翻开。
密密麻麻的名字和数字,让苏晚的呼吸都停了一瞬。
“李莉,两瓶。”
“王娟,一瓶。”
……
第一批订购者的名字之后,是一长串全新的名字,来自不同的车间,不同的宿舍。
本子最后一页,用铅笔歪歪扭扭地写着一个总数。
“总计:四十三瓶”。
四十三瓶!
这个数字,让苏晚的血液都开始升温。
仅仅两天,订单翻了近三倍!
这场由辣酱掀起的“红色风暴”,蔓延的速度,远超她的想象。
“苏姐,现在不止我们宿舍,整个车间的姐妹,还有隔壁织布车间的,都知道了你的‘绝味辣酱’!”林秀云激动得脸颊通红,“她们说,这辈子就没吃过这么带劲的东西!现在厂里食堂,谁饭桌上摆一瓶你的辣酱,那是最有面子的事!”
苏晚压下心头的狂喜,她知道,这是机遇,更是挑战。
她从那十七块钱里,仔细数出一块七毛,递给林秀云。
“秀云,上次的提成。”
林秀云看着那笔“巨款”,又是高兴又是搓手:“苏姐,这也太多了,我就是跑跑腿……”
“我们是合伙人。”苏晚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说好的规矩,不能变。”
“合伙人”三个字,再次让林秀云心里热乎乎的。
她用力点头,把钱小心收好。
“好了,现在,我们谈谈这四十三瓶的新生意。”苏晚的表情严肃起来,“秀云,我想跟你商量一个新法子。”
“新法子?”林秀云好奇地睁大眼。
“对。”苏晚拉她在石凳上坐下,开始讲述自己深思熟虑的构想。
“秀云,你想,订单越来越多,你一个人在整个厂子跑,累不累?目标也大,不安全。”
林秀云似懂非懂地点头,这两天她确实感觉像个名人,但也的确辛苦。
“所以,我在想,我们能不能让你也当‘苏姐’?”
“我当‘苏姐’?”林秀云指着自己的鼻子,一脸茫然。
“对。”苏晚耐心解释,“咱们厂分好几个车间,每个车间又有好几栋宿舍楼。你不用再卖给每一个人,你可以在每个车间,或者每栋楼,找一个像你一样信得过、嘴巴严、人缘好的姐妹。比如,织布车间的李莉,我看她就挺机灵。”
“然后呢?”
“然后,你就成了她们的‘上家’。”
苏晚伸出一根手指。
“我把辣酱给你,八毛钱一瓶。”
“八毛?!”林秀云算术极好,立刻反应过来,“那比我卖给她们便宜了两毛!”
“没错。”苏晚嘴角勾起,“你拿到八毛的酱,再卖给李莉她们,卖九毛一瓶。你什么都不用干,一瓶就能赚一毛钱的差价。”
林秀云的眼睛倏地亮了!
她不用自己跑腿,只要转手,就能赚钱?
“那……那李莉她们呢?”她急切地问。
“李莉她们,再以一块钱的价格,卖给车间里其他的工友。她们辛苦统计、收钱、发货,也能赚到一瓶一毛的辛苦费。你觉得,她们愿不愿意干?”
这问题根本无需回答。
林秀云的呼吸都粗重了。
她虽没听过什么“代理分销”,但苏晚这番话,为她推开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
一个让所有参与者都能赚钱的办法!
苏晚负责生产。
林秀云是“总代理”,对接苏晚和各个车间的“分代理”。
李莉她们这些“分代理”,负责最末端的销售。
一张无形的、层层递进的商业网络,就在苏晚清晰的描述中,被构建了出来。
“苏姐……你……你的脑子是怎么长的?”林秀云看着苏晚,眼神里只剩下震惊和崇拜,“这个法子太厉害了!这样一来,咱们就能把辣酱卖给全厂的人,还不容易被发现!”
“你觉得可行?”
“可行!太可行了!”林秀云激动地一拍大腿,“李莉她们肯定愿意!王娟那个死丫头,让她去干,她肯定抢着第一个报名!”
看到林秀云被彻底点燃,苏晚的心也放下了。
她的商业模式,完成了第一次关键的迭代。
从“零售”,进化到了“批发+分销”。
“好,那就这么定了。”苏晚拍拍林秀云的手,“你回去就找几个信得过的姐妹谈。以后,我只认你。你告诉我总共要多少瓶,我按八毛一瓶给你,你把钱给我。你怎么分给下面的人,那是你的事。”
这番话,是授权,更是信任。
林秀云瞬间感觉肩上的担子重了,腰杆也挺得更直。
她不再是跑腿的,而是真正的“总负责人”。
“苏姐,你放心!我保证办得妥妥的!”她拍着胸脯保证。
销售网络解决了,但那把关于产能和包装的刀,却悬得更近了。
四十三瓶的订单,意味着她又要不眠不休。
更要命的是,废品站的旧瓶子,快用光了。
总不能让工人们以后拿碗来打酱吧?
“秀云,还有件事,想请你帮忙打听。”苏晚的神情又严肃起来。
“苏姐你说!”
“省城,有没有生产玻璃瓶的厂子?就是做药瓶、罐头瓶的那种。”
林秀云想了想:“有!城东那边,叫红星玻璃厂。我们厂发的福利玻璃杯就是他们厂的。不过……那种厂子,管得可严了,咱们普通人别说买东西,门都进不去。”
红星玻璃厂。
苏晚将这个名字,牢牢刻在心里。
这是她必须攻克的下一个堡垒。
与林秀云分别后,苏晚揣着滚烫的收入,心中盘算着。
分销网络铺开,订单量会呈几何级数增长。
她必须提高效率。
或许,她可以在空间里,添置更专业的工具?一口更大的锅,一个灌装台?
甚至,在空间的角落,搭建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小小的“家庭作坊”。
与此同时,李卫强也察觉到了苏晚的异常。
这个女人,最近越来越神秘。
她不再去摆摊,人却好像更累了,身上总带着一股若有若无的香气。
她偶尔带回肉和细粮,可他伸手要钱时,她却只冷着脸说没有。
最让他不安的,是苏晚看他的眼神,越来越冷,像在看一个死物。
那种眼神,让他心里发毛。
他那个“敲骨吸髓”的计划,时机快到了。苏晚越神秘,就说明她赚得越多。
他必须尽快动手!
这天晚上,苏晚回家,李卫强又换上那副讨好的假笑。
“小晚,回来了?累了吧?”他甚至递过去一杯水。
苏晚看着他,心中冷笑,没有接水,只淡淡“嗯”了一声。
“小晚啊,”李卫强凑过来,压低声音,“你最近……是不是又找到什么来钱的路子了?跟哥说说,咱们是夫妻,你的钱,不就是我的钱吗?”
苏晚擦桌子的动作停住。
她抬起头,看着李卫强那张写满贪婪和算计的脸,忽然觉得可笑。
她缓缓地,一字一顿。
“李卫强,你记住了。”
“我赚的每一个子儿,都和你没有半分钱关系。”
她的声音不大,却像冰锥刺入李卫强的耳朵。
“你想要的,一分都别想拿到。”
说完,她不再理会僵在原地的男人,转身进了里屋,拉上门帘。
门帘外,李卫强脸上的笑容寸寸碎裂,最终化为一种被羞辱后的扭曲怨毒。
好!
好你个苏晚!
给老子等着!等老子把你名声搞臭,把你的钱全抢过来,看你还怎么横!
他暗下决心,明天,就动手!
此刻,陆振国的办公室,灯火通明。
警卫员小张正在汇报。
“……报告首长,对苏晚同志的监视从未放松。自您上次出面后,她确实没有再去纺织厂后巷。近期活动范围基本都在家属院内,行为一切正常。”
小张的汇报滴水不漏,但紧绷的后背,却出卖了他的紧张。
他隐瞒了自己买下辣酱,并“无意中”促成生意的细节。
他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做,或许是同情那个坚韧的女人,又或许,他隐隐觉得,把她逼到死路,不是首长想看到的。
陆振国靠在椅背上,修长的手指有节奏地敲击着桌面,没说话。
他深邃的目光里,一片平静。
“一切正常?”他忽然开口,反问。
“是……是的,首长。”小张的心猛地一跳。
陆振国没再追问,只是从抽屉里,拿出一份文件,扔在桌上。
那是一份关于红星纺织厂近期情况的内部简报。
其中一页,用不起眼的篇幅,提到了一件厂区“趣闻”:一种来历不明的辣酱,正在女工中悄然流行,因其味道独特,被戏称为“红色风暴”。
陆振国的指尖,停在了“红色风暴”四个字上。
他抬起头,静静地看着小张,眼神平静,却仿佛能洞穿一切。
“小张,你说,这场‘红色风暴’,是谁掀起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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