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季星月睡得格外香甜。
大概是身体的疲惫压过了精神上的杂念,她一觉睡到了天光大亮,连个梦都没做。
清晨,当第一缕阳光从窗棂缝隙里钻进来,跳跃在她的眼皮上时,她便醒了过来。
没有一丝赖床的拖沓,她利落地翻身坐起。多年的科研生涯,早已让她养成了早睡早起,作息规律的老干部习惯。
她的目光,落在了屋里那张旧木桌上。
桌上,不知何时,已经多了一份用饭盒装着的,还冒着丝丝热气的早餐。
两个白面馒头,一碗玉米粥,还有一小碟咸菜。
想来,是岳安岚一大早去食堂打回来,又悄无声息地送进来的。
季星月的心里,划过一丝微妙的感觉。
这个男人,虽然嘴上凶得能吃人,行动上却是个标准的三好军人,连俘虏都不会饿着,何况是自己名义上的媳妇儿。
今天的早餐分量依旧很足,她一个女孩子的胃口,实在是吃不下这么多。
她掰了半个馒头,就着小米粥和咸菜,迅速地解决了自己的早餐。
然后,端着剩下的一整个半馒头,走到了院子里。
威廉正趴在角落里,无精打采地甩着尾巴。
见到她出来,它警惕地抬起了头,喉咙里发出呜呜的低吼。
“吃饭啦,乖狗狗。”季星月蹲下身,将手里的馒头撕成小块,递到了它的嘴边。
威廉闻着那白面的香气,舔了一下舌头,但出于对她的防备,只是偏着头,不肯吃。
季星月也不勉强,将一小块馒头放在了离它不远的地上,自己则拿着另一小块,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还故意发出吧唧吧唧的咀嚼声。
威廉:“……”
一人一狗,就这么僵持了半晌。
最终,还是威廉没能抵挡住食物的诱惑,小心翼翼地凑上前,用舌头一卷,将地上的馒头块吞了下去。
“这就对了嘛。”季星月笑得一脸欣慰,将手里的馒头一块一块地喂给它。
威廉一开始还有些抗拒,但很快就在美食面前彻底投降,甚至开始主动地用它那颗毛茸茸的大脑袋,去蹭季星月的手心。
这个女人身上,没有了之前那种让它讨厌的味道,反而有种……清淡又好闻的皂角香。
在原主的记忆里,威廉在她没有来之前,基本都是放养状态。它受过严格的训练,聪明通人性,从不会轻易攻击人。
原主来了之后,成天不是骂它,就是嚷嚷着要吃它,岳安岚怕出事,才不得不在自己离开时,将它用铁链拴起来。
想到这里,季星月心中一动。
她伸出手,摸索着解开了威廉脖子上那根粗重的铁链。
咔哒一声。
束缚解除的瞬间,威廉兴奋地嗷呜一声,像一匹脱缰的野马,绕着季星月撒欢似的转起了圈圈,尾巴摇得比直升机的螺旋桨还快。
看着威廉那重获自由的喜悦模样,季星月的心情也跟着明媚了起来。
吃完早餐,活动完筋骨,是时候开始干正事了。
她的三个月逆袭计划第一步,改良盐碱地,急需大量的有机肥料和草木灰。
刚一出门,季星月就遇到了正蹲在门口给孩子搓衣服的邻居王小梅,主动上前问道:
“嫂子,早上好。请问,咱们部队的伙食团往哪边走?”
王小梅是个性子老实本分的女人,家里条件不太好,丈夫只是个普通的小排长,儿子又体弱多病。
她平时在大院里没什么主见,基本属于杨秀莲的跟屁虫,杨秀莲说什么她就做什么。
此刻见到季星月主动跟自己打招呼,还这么客气,王小梅明显愣了一下,心里直犯嘀咕:真是稀奇了,这还是她第一次在日上三竿前看到季星月。
她愣愣地指了个方向:“哦……哦,就……就往那边,一直走就到了。”
“谢谢嫂子。”季星月礼貌地道了声谢,抬脚便准备走。
就在这时,另一道尖锐刻薄的声音,从旁边传了过来。
“哟,我当是谁呢,这不是咱们岳团长的宝贝媳妇嘛?真是稀罕了,今天太阳是打西边出来了?居然起这么早!”
李爱华端着个淘米盆,扭着腰从自家屋里走了出来,一双丹凤眼上下打量着季星月,嘴角的讥讽不加掩饰。
“这是……早饭没吃饱,要去伙食团加餐啊?啧啧,这么能吃,咱们岳团长摊上你这么个媳妇,可是遭了老罪咯!他那点工资,怕是不够你一个人塞牙缝的吧?”
季星月闻言,只是淡淡地瞥了她一眼,脸上依旧挂着礼貌的微笑。
跟这种人计较,纯属浪费口水。
“嫂子说笑了,”季星月语气平和地回应道,“我去伙食团,是想找他们要点菜叶果皮当肥料,准备种地呢。”
说完,她不再理会李爱华那瞬间石化的表情,径直朝着伙食团的方向走去。
李爱华端着淘米盆,愣在原地,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鸭蛋。
种……种地?!
这个好吃懒做到油瓶倒了都不知道扶一下的懒婆娘,居然说她要去种地?!
她怕不是……得了什么大病了吧?!
李爱华联想到季星月这两天种种反常的行为,只觉得后背一阵发凉,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
部队的伙食团,设在一个大大的院子里。
季星月到的时候,门口正坐着一个头发花白,吧嗒吧嗒抽着旱烟的看门老大爷。
“大爷您好,我找一下炊事班的同志,有点事。”
老大爷抬起眼皮瞅了她一眼,指了指里面的后厨。
季星月刚走到后厨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了几个炊事兵的聊天声。
“哎,你们发现没?咱们岳团长最近不对劲啊,每次都只给他那个新媳妇打饭回去,自己却等咱们收餐了,才过来随便吃点剩菜剩饭。”
“还能是为啥,日子过得紧巴呗!他家里那个老娘,听说病得不轻,是个药罐子。他们兄弟俩的工资,每个月都得拿出一大半寄回去看病。现在又多了张嘴吃饭,能不省着点花吗?”
“说到底,还是被他那个媳妇给拖累了!我可听说了,那女人在村里就是个出了名的懒货,好吃懒做,不干活。岳团长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才摊上这么个主儿!”
季星月站在门口,脚步微微一顿,心中有些讶然。
她还真没想到,岳安岚看着一副冷冰冰,不近人情的样子,居然还是个至纯至孝的大孝子。
对原主这个强塞过来的媳妇,也尽到了丈夫的责任。
哪怕自己饿着,也从没短过她的吃喝。
看来,自己这三个月计划还得加上一条,尽快开辟小菜园,实现蔬菜自由,改善一下伙食水平。
她前世其实很喜欢下厨,享受那种将各种食材变成美味的过程,只是工作太忙,一个人也懒得费事。
如今到了这里,吃饭问题,确实得提上日程了。
“咳,别说了,别说了!正主来了!”一个眼尖的炊事兵发现了门口的季星月,连忙捅了捅身边的同伴。
另一个脾气比较冲的年轻炊事兵,扭头看了一眼季星月,非但不收敛,反而梗着脖子,声音更大了:
“怕什么!我说的都是实话!咱们岳团长要学历有学历,要功勋有功勋,要不是被她们家算计,能娶这么个……我就是为岳团长抱不平!”
季星月仿佛没听到他那些夹枪带棒的话,脸上神色未变,径直走了进去,将自己的来意说明了。
“各位师傅好,我想来问问,咱们后厨每天产生的那些烂菜叶,瓜果皮之类的,能不能给我一些?我想拿去沤肥。”
那几个刚才还在义愤填膺的炊事兵,见她这副斯斯文文,彬彬有礼的模样,一时都有些发懵。
这……这跟传说中那个叉腰骂街,偷鸡摸狗的泼妇,完全对不上号啊!
还是炊事班的班长老陈反应快,他上下打量了季星月一番,问道:“你要那些干啥?那玩意儿又臭又脏的。”
“我想去后山开块地,种点菜。”季星月坦然回答。
此言一出,整个后厨都安静了。
刚才那个说风凉话的年轻炊事兵,脸涨得通红,想说什么,却又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最后,还是老陈发了话,指着墙角一个大箩筐,对另一个炊事兵说:“小张,去,给她装一袋子。”
“谢谢陈师傅,谢谢大家。”
季星月接过那一大麻袋散发着酸腐气息的“宝贝”,真心实意地道了声谢,然后便在众人复杂的目光中,一个人扛着那沉甸甸的麻袋,吃力地走了出去。
她走后,后厨里炸开了锅。
“班长,她……她真是岳团长那个媳妇?”
“我看着不像啊,传闻里不是说她懒得要死吗?怎么还想着自己开荒种地?”
“而且你们看她那样子,说话细声细气的,还知道说谢谢。跟……跟李爱华她们说的,完全是两个人啊!”
刚才还对季星月充满敌意的那个年轻炊事兵,此刻挠着头,满脸困惑。
老陈看着季星月那已经走远的,扛着麻袋却依旧挺直的背影,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深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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