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纪淮州或许是因为心底那丝未曾言明的愧疚,出院后的几天,对苏展落展现出前所未有的耐心与温和。
他亲自为她换药,会陪她用早餐,会提醒她注意伤口不要碰水。
不染尘埃的人,第一次主动为她入了红尘。
苏展落有一瞬间的晃神。
这不是她前世渴求了整整一世都未能换来的温柔吗?
可她心底刚泛起一丝微澜,便被冰冷的现实狠狠压了下去。
纪念念穿着真丝睡裙下楼,看到这一幕冷哼一声。
“哥,你现在倒知道心疼人了?要不是某些人故意演一出苦肉计,你能这么围着她转吗?”
“我看她就是算准了你会心软,才‘舍身’救我的!”
若是从前,纪淮州或许会纵容地让她闭嘴,或者不痛不痒地训斥两句。
但这一次,他放下了手中的药膏,呵斥:“纪念念。”
只三个字,气氛骤然降至冰点。
纪念念被这陌生的语气慑住,下意识地噤声。
纪淮州站起身:“不管她出于什么目的,救了你是事实。”
“她是你的嫂子,于情于理,你都该心存感激,而不是在这里口出恶言。”
他顿了顿,声音更沉:“别忘了,我是瞒着母亲接你回来的。如果你还是学不会尊重,改不掉这些任性妄为的坏习惯,我不介意立刻送你回女德学院。”
纪念念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泪水瞬间涌了上来
“哥你混蛋!”,便哭着冲上了楼。
客厅里骤然安静下来。
纪淮州揉了揉眉心:“她从小被惯坏了,说话不知轻重,你别往心里去。”
“婚纱我已经命人重新赶制,两天后的婚礼,我会给你一个盛大的仪式。”
换做前世,苏展落不知道该多有高兴,可是这一次她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声。
“嗯,我有点累,先上楼休息了。”
或许是伤势未愈,又或许是心累至极,苏展落回到房间竟真的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她察觉到一股炽热的视线。
朦胧的视线里,纪淮州坐在她的床边,昏黄的壁灯勾勒出他深邃的侧影。
下一秒,他竟缓缓地将那串佛珠褪了下来,轻轻放在了床头柜上。
苏展落心头猛地一跳,彻底清醒了。
这串佛珠于他而言,堪比性命,是约束也是信仰,他从未摘下过。
不等她想明白,纪淮州已然俯身,声音低哑,却清晰无比:
“苏展落,我给你一个孩子。”
“母亲说得对,纪家不能没有继承人。”
他顿了顿,指尖抚过她的脸颊。
说出的话却精准地刺穿苏展落最后一丝幻想:“就当……是你救了纪念念的回报。我许你一个孩子,往后余生,也算有了依靠。”
轰——!
苏展落只觉得耳边一阵嗡鸣,整个世界都寂静了。
原来如此。
所有的温柔,所有的让步,所有的“弥补”……最终都落在了这里。
他给她最大的“奖赏”,他打破原则摘下的佛珠,他主动提出的孩子……一切的一切,依旧是为了纪念念!
那把她当成什么?
苏展落猛地用力,一把推开了纪淮州!
纪淮州猝不及防,被她推得踉跄了一下。
他愣住,眉头蹙起:“为什么?”
他不懂。
给他生孩子,这不是她从前梦寐以求的吗,甚至不惜下药来达到目的。
为什么现在他松口,她又不要了?
苏展落看出了他的疑惑,只是轻叹。
因为她不想爱他了,所以什么都不要了。
她张了张嘴,可话还没出,门外传来一声尖叫。
纪念念看着他们,眼眶通红:“哥你为什么要碰她,既然你选择她了,不要我了,那我就去死!”
纪淮州脸色骤变,几乎是条件反射般从床上弹起。
“纪念念!”
他甚至来不及看苏展落一眼,只匆忙丢下一句“抱歉。”,就冲了出去。
苏展落坐在床上,听着门外的声响。
“……哥,你都不要我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反正我的那些照片都被看光了……我还不如去死,这样也不用碍着你们的眼!”
“闭嘴。”
透过门缝,她看到走廊尽头,纪淮州死死地将试图挣扎的纪念念箍在怀里。
纪念念哭得浑身颤抖。
而他紧抱着她,背影紧绷,仿佛这是他们之间最后一个拥抱。
那画面,悲情又刺眼。
苏展落静静地看了几秒,然后举起手机,将这一幕拍了下来,发送给了纪母。
【十五天期限已到,一切未有改变】
过片刻,手机屏幕亮起,是纪母的回复,简洁无比:【算了,这些年辛苦了。】
接着是转账消息。
做完这一切,她从衣柜最深处拖出了那个早已收拾好的行李箱,径直下楼。
让她意外的是,在一楼客厅,她撞见了纪淮州。
他难得没有去陪着纪念念。
看到苏展落手中的行李箱,他明显一愣:“你这是要去哪?”
苏展落没料到他会在这个时间点出现。
顿了顿,随口扯了一个早已想好的理由:“回娘家待嫁。婚礼前,按规矩本就不该多见面的。”
纪淮州闻言,眉头舒展开来,似乎是松了口气。
下一秒,他的眼里闪过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柔和。
“好。等我两天后……去娶你。”
苏展落没有回答。
她只是拉着行李箱,与他擦肩而过,没有再回头看一眼。
出租车驶向机场的路上,苏展落降下车窗,没有丝毫犹豫,扬手将戒指抛出了窗外。
直到坐上飞机,一股巨大的、前所未有的解脱感,如同潮水般将她轻轻包裹。
前世恩怨,就此了结。
纪淮州,这辈子,我不会再嫁给你了。
佛若不渡我,我便自渡。
从此以后,我的悲喜,与你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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