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清晨的金銮殿,朝阳斜照。
徐原立于班列之中,目光扫过殿内群臣。登基大典后的第七日,朝堂的格局已悄然生变。那些曾在前朝呼风唤雨的勋贵,如今不得不屈膝于新君之下;而裴文镜这样的新贵,则凭借“首科状元”的身份,在朝中迅速聚拢起一批理想主义的年轻官员。
“启奏陛下。”礼部尚书出列,“’鸦巢’密报,南渡小朝廷已在江宁府立足,前朝太子赵煦自立为帝,改元’延光’,并遣使四方,号召天下勤王。”
殿内一片哗然。
赵景面色不变,只是淡淡道:“南方如何?”
“回陛下。”户部侍郎接话,“据报,江南士族观望者众,真心拥戴者寡。但……”他顿了顿,“名将陆承安已被任命为南朝兵马大元帅,正在整顿水师,固守长江天险。”
陆承安。
这个名字让殿内的气氛再次凝重。此人出身将门,深得前朝皇恩,更是在京城陷落前夕,拼死护送小皇帝南渡的忠臣。若说赵景麾下有徐原这样的鹰犬,那南朝便有陆承安这样的柱石。
“陛下。”一名白发苍苍的老臣出列,正是太傅王敬之,“臣以为,当趁南朝立足未稳,出兵南征,一举平之。若任其坐大,日后必成心腹大患。”
话音刚落,裴文镜便越众而出:“太傅此言差矣!”
他拱手道:“如今新朝初立,百废待兴。北有蛮族虎视,南有江淮未定,内有流民待安,外有士族观望。此时若贸然南征,国力不支,恐重蹈前朝覆辙。不如先行仁政,稳固根基,待民心归附,再图大业。”
“裴状元说得轻巧。”兵部尚书韩烈冷哼一声,“你可知,南朝每多一日,我朝便少一日正统?如今天下人只知有’延光’,不知有新朝,长此以往,人心尽失!”
“韩将军此言亦有偏颇。”裴文镜不退反进,“正统不在年号,而在民心。若新朝能让百姓安居乐业,何愁不得天下归心?”
眼看朝堂上又要吵成一团,赵景抬手制止:“够了。”
他看向徐原:“子静,你怎么看?”
满殿目光齐刷刷投向徐原。
这位新封的辅国公、户部尚书,自登基大典后便鲜少在朝堂发声,只是埋头于户部事务。如今陛下点名,他若是支持主战,便是与裴文镜为首的文官集团彻底决裂;若是支持主和,又会被韩烈等武将视为软弱。
徐原缓缓出列,神色平静。
“陛下,臣以为,南征之事,不可急。”
此言一出,韩烈等武将纷纷变色,而裴文镜眼中则闪过一丝意外的喜色。
但徐原接下来的话,却让所有人都愣住了。
“臣并非反对南征,只是认为,当下时机未到。”他转身,目光扫过殿内群臣,“诸位可知,南朝为何能立足江南?”
无人回答。
“因为他们有长江天险,有陆承安这样的名将,更有江南士族的粮草支持。”徐原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我军若强行渡江,必是以步兵攻水师,以劣势攻优势,纵使能胜,也必是惨胜。”
“那依徐大人之见,我们就这么干等着?”韩烈不满道。
“不。”徐原摇头,“臣的意思是,先安内,后攘外。”
他看向赵景:“陛下,南朝虽有长江天险,但根基不稳。江南士族之所以暂时支持南朝,不过是因为我朝尚未展现出足够的实力和诚意。若我朝能在三个月内,解决粮荒,稳定民心,整顿吏治,重振经济,让北方百姓安居乐业,南方士族自然会明白,谁才是真正的天命所归。”
裴文镜忍不住点头:“徐大人所言极是!这才是王道!”
“王道?”徐原冷冷看了他一眼,“裴状元,本官说的可不是什么王道,而是利益。江南士族要的不是仁政,而是他们的田产、特权和地位能否保全。若我朝能让他们看到,投诚比抵抗更有利可图,他们自然会倒戈。”
裴文镜脸色一变,没想到徐原会如此直白。
“至于北方蛮族。”徐原话锋一转,“臣以为,亦当先稳后攻。”
“放任蛮族作乱?”韩烈质疑。
“非也。”徐原道,“臣的意思是,先通过外交手段,稳住蛮族各部,使其内部离心,然后再集中兵力,以雷霆之势,直捣王庭。一战而定,永绝后患。”
殿内陷入沉默。
徐原的这番话,听起来天方夜谭,但仔细想来,却又有几分道理。
赵景沉吟片刻,缓缓开口:“子静,你能做到吗?”
“臣愿领军令状。”徐原单膝跪地,“若三个月内不能解决粮荒、稳定民心,臣甘愿辞官;若一年内不能平定北方蛮族,臣愿提头来见。”
满殿哗然。
这是把自己逼到了绝路。
赵景深深看了徐原一眼,最终点头:“准。子静全权负责户部、盐政和北方事宜。诸位爱卿,当全力配合。”
“臣等遵旨。”
散朝后,徐原刚走出大殿,就被裴文镜追上。
“徐大人,请留步。”
徐原停下脚步,转身看着这位年轻的状元郎:“裴状元有何见教?”
裴文镜拱手道:“下官只是想问,徐大人方才在殿上所言,可是真心?”
“何意?”
“徐大人说要先安内,可您整顿盐政的手段,却是雷霆万钧,丝毫不顾及士绅利益。这……”裴文镜欲言又止。
徐原笑了:“裴状元是在质疑本官言行不一?”
“不敢,只是……”
“本官明白你的意思。”徐原打断他,“你想说,真正的仁政,应该是教化为先,以德服人,对吗?”
裴文镜点头。
“那本官问你。”徐原声音陡然一冷,“如今京城流民数万,每日饿死者不计其数。你口中的教化,能让他们吃上饭吗?”
裴文镜语塞。
“还有盐政。”徐原继续道,“那些盐商勾结勋贵,囤积居奇,让盐价暴涨,百姓吃不起盐。你说本官该如何?是坐下来跟他们好好谈,还是直接砸烂他们的垄断?”
“可是……”裴文镜急道,“若是操之过急,引发士绅反弹,岂不是得不偿失?”
“所以要快刀斩乱麻。”徐原目光如炬,“给他们反应的时间,只会让事情更麻烦。不如一次性解决,让所有人都明白,新朝的规矩,不是他们能左右的。”
裴文镜沉默良久,最终叹息:“徐大人,你这是在走钢丝。”
“本官知道。”徐原转身离去,“但总比眼睁睁看着百姓饿死,看着朝廷被士绅架空要强。”
目送徐原远去的背影,裴文镜喃喃自语:“王道与霸道,究竟孰是孰非……”
是夜。
徐府书房。
李岩快步而入:“大人,’鸦巢’传回消息。”
徐原放下手中的笔:“说。”
“南渡小朝廷虽立足江宁,但内部矛盾重重。陆承安虽被任命为兵马大元帅,但朝中文官多有掣肘,说他拥兵自重。另外,江南士族表面支持南朝,实则各怀鬼胎,在等着看谁能笑到最后。”
徐原点头:“意料之中。陆承安呢?”
“此人……”李岩神色复杂,“据’鸦巢’探子回报,陆承安正在江宁府外练兵,日夜不休。他对南朝文官的掣肘极为不满,甚至当众斥责过几名大臣。”
“忠臣遇昏君,名将遇猪队友。”徐原冷笑,“陆承安的悲剧,从南渡那一刻就注定了。”
“大人是说……”
“南朝必败。”徐原斩钉截铁,“不是败在我们手上,而是败在他们自己手上。我们要做的,只是加速这个过程。”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夜空中的星辰:“传令’鸦巢’,加大对南朝内部的渗透。我要知道陆承安的每一个动向,更要知道江南士族的每一笔账。”
“是!”
“还有。”徐原转身,“北方蛮族那边,情况如何?”
李岩道:“大人,蛮族各部如今也在观望。可汗阔台虽然强势,但内部也有不少部落对他不满。若我们能策反其中几个部落……”
“先稳住他们。”徐原打断,“派人去,就说新朝愿意与蛮族和平共处,维持边境贸易。同时,暗中联络那些对阔台不满的部落,给他们好处,让他们在关键时刻倒戈。”
“大人这是……”
“围三缺一,攻心为上。”徐原眼中闪过一丝寒光,“等时机成熟,本官会亲率大军,千里奔袭,直捣王庭。届时,那些被我们收买的部落,自然会成为我们的内应。”
李岩倒吸一口凉气。
这一步步算计,环环相扣,将敌人玩弄于股掌之间。
“大人,您这是……”
“没办法。”徐原苦笑,“内有赵景猜忌,外有南北大敌,朝中还有一帮理想主义者天天跟我唱反调。我若不步步为营,处处算计,早就死了。”
他走回案前,重新坐下:“去吧,按我说的办。还有,告诉张成,盐政整顿要加快速度。三个月的时间,一晃就过去了。”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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