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兵营的残酷操练持续了半个月。
这半个月里,陈锋像一块海绵,疯狂吸收着所有军事技能。拆解、组装、保养步枪,他只用看一遍就能做到分毫不差。刺杀、格斗、土工作业,他学得比任何人都快。
他依旧沉默,像一把藏在鞘里的刀,只有在训练场上才会露出锋芒。
赵虎在经历了那晚的跑步和白天的摔跤后,倒是没再主动找陈锋的麻烦。他那身蛮力在繁重的训练中成了优势,同样在新兵中崭露头角,只是看陈锋的眼神依旧带着一股不服输的劲儿。
这天,天刚蒙蒙亮,紧急集合号就吹响了。
“紧急集合!所有人,全副武装!操场待命!”马贵的声音嘶哑而兴奋。
新兵们手忙脚乱地穿衣打背包,五分钟后,三连一排已经在操场上站得歪歪扭扭。
马贵背着手,一反常态地没有开骂,脸上甚至带着一丝诡异的笑容。
“小子们,你们的运气来了!”他清了清嗓子,“今天,全军,注意,是咱们整个第五军!要举行神枪手选拔赛!”
新兵们一阵骚动。
“神枪手?”刘三在队伍里小声嘀咕,“那跟咱们新兵蛋子有啥关系……”
“都给老子闭嘴!”马贵吼道,“别以为没你们的事!这次选拔,不分老兵新兵!只要你小子枪法准,就有机会一步登天!被选上的,直接进入全军最精锐的部队!”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所有人,最后落在了陈锋身上。
“这是你们摆脱新兵营,吃香的喝辣的,真正出人头地的好机会!都给老子把吃奶的劲儿使出来!谁要是敢给老子丢脸,回来我扒了他的皮!”
“听明白了没有!”
“明白了!”回答声震天响。
“好!目标,军部靶场!跑步——走!”
通往军部靶场的路上,黑压压的队伍从各个营区汇聚而来,像一条条溪流汇入大江。老兵们油条似的叼着草根,背着枪,懒洋洋地走着,还不忘对着新兵们指指点点。
“看,新兵营的菜鸟也来了。”
“哈哈,让他们来开开眼,别以为打过几次靶就叫神枪手了。”
陈锋混在新兵队伍里,默不作声。他终于摸到了发给他的制式步枪——一支七九中正式,枪管的膛线磨损得有些厉害,但保养得还算不错。
他从昨天领到枪开始,就一直在擦拭和调试。这把枪的手感,远不如老陈那把被精心调校过的汉阳造。
军部靶场比新兵营的靶场大了十倍不止,一排望过去,靶子立在远处的山坡上,密密麻麻。
靶场四周已经搭起了高台,几名校级军官正端着望远镜,神情严肃地交谈着。
“安静!都安静!”一名少校参谋走上高台,拿着铁皮喇叭喊道,“选拔赛现在开始!所有人,按部队番号,十人一组,上前抽签!”
选拔的规则简单粗暴。
第一轮,一百米胸环靶,卧姿,五发子弹。脱靶一发,直接淘汰!
新兵们被排在了最后。
前面的老兵一组一组地上场。
“砰!砰!砰……”
枪声开始变得密集。
“一号靶,三十二环!”
“二号靶,二十八环!淘汰!”
“三号靶,四十五环!”
一百米的距离,对这些老兵油子来说不算什么,但依旧有几个倒霉蛋因为紧张或者枪械问题脱靶,骂骂咧咧地退了场。
轮到赵虎那一组了。
“赵虎!你小子要是敢给老子丢人,看我怎么收拾你!”二排排长在他屁股上踹了一脚。
“放心吧排长!俺别的没有,就是稳!”
赵虎趴在地上,巨大的身躯把射击位占得满满当!他深吸一口气,瞄准。
“砰!砰!砰!砰!砰!”
他打得很快。
“五号靶,三十八环!”
“不错!过关!”二排排长松了口气。赵虎得意洋洋地站起来,经过陈锋身边时,还故意挺了挺胸。
终于,轮到了陈锋这一组。
“陈锋,给老子打个满环回来!”马贵低声吼道。
陈锋没说话,走到了七号射击位。
他没有立刻趴下,而是先抓起一把土,感受了一下风向。
微风,从左后方来。
他趴下,拉动枪栓,子弹上膛。
他没有立刻瞄准,而是闭上了眼睛,调整呼吸。
操场上的喧嚣,老兵的嘲笑,马贵的吼叫……一切都消失了。
世界里,只剩下了风声,和他自己的心跳。
他睁开眼,准星、缺口、靶心,三点一线。
“砰!”
他扣动了扳机。
“砰!”
“砰!”
“砰!”
“砰!”
他打得不快,但极有节奏,五发子弹,在十秒内全部打了出去。
“七号靶!报靶!”
靶壕里的士兵举起了旗子,半天才传来声音,带着一丝不敢置信:
“七号靶……五……五十环!”
“什么?!”
全场瞬间安静了一瞬。
“报靶员!你他娘的看清楚了没有!是不是五十环!”
“报告长官!是五十环!五发子弹,全打在一个洞里!子弹孔都撑大了!”
“哗——!”
全场炸开了锅!
“妈的!五十环?这新兵蛋子蒙的吧!”
“五发一个洞?老子当了五年兵都没见过!”
马贵的脸瞬间涨红,激动得浑身发抖:“好小子!好样的!”
赵虎的下巴差点掉在地上,他使劲揉了揉眼睛,不敢相信。
高台上,那几名校官也注意到了这边。
“哪个是七号靶的射手?”少校参谋举着望远镜问。
“报告长官!是新兵营三连一排,陈锋!”
“好!记下他的名字!”
“第二轮!三百米!人形靶!卧姿,五发子弹!中三发及格!”
第一轮刷下去了三分之一的人。
第二轮开始,枪声变得稀疏。三百米,靶子已经只有一个巴掌大,难度陡增。
“砰!砰!砰!”
“二号靶,中一发!淘汰!”
“四号靶,中两发!淘汰!”
老兵们也开始失手了。
轮到赵虎。
“砰!砰!砰!砰!砰!”
“五号靶,中三发!及格!”
赵虎擦了把汗,勉强过关。他回头看向陈锋,眼神复杂。
轮到陈锋。
他依旧是那个流程,测风,趴下,闭眼,呼吸。
“砰!砰!砰!砰!砰!”
五枪速射。
“七号靶……五发全中!全部命中头部!”报靶员的声音都在颤抖。
“又是他!”高台上的少校猛地站了起来,“这小子……是个天才!”
“老马!你他娘的从哪儿捡来的宝贝!”二排排长酸溜溜地对马贵说。
马贵得意得快找不着北了:“说了别小看我们一排!”
“第三轮!六百米!钢盔靶!三发子D弹!中一发及格!”
这一下,靶场上只剩下了不到五十人。
六百米,肉眼看过去,那个钢盔只有一个指甲盖那么大。
“砰!”
一个老兵开了枪,子弹打在靶子旁边的土坡上,溅起一朵尘土。
“脱靶!”
“砰!”
“脱靶!”
接连七八个人,全部脱靶。
“妈的,这风太邪了!”一个老兵骂道。
山坡上的风,开始变得没有规律,忽左忽右。
“五号靶,赵虎!脱靶!淘汰!”
赵虎不甘心地锤了一下地,悻悻地退了下来。
轮到陈锋。
他趴在地上,没有动。
一分钟过去了。
“七号靶!你他娘的睡着了吗!开枪!”监考的军官吼道。
陈锋仿佛没听见。
老陈教过他,在没有把握的风中,狙击手唯一能做的,就是等。等风停的那一瞬间。
风,突然停了。
就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
“砰!”
陈锋开枪了。
隔了两秒。
“当!”一声清脆的金属撞击声从远处传来。
“七号靶!命中!”
“砰!”
“当!”
“命中!”
“砰!”
“当!”
“命中!”
三发三中!
高台上,一名一直坐着没说话的上校军官,缓缓放下了手里的望远镜。
他约莫三十五六岁,面容刚毅,眼神锐利如鹰,肩上扛着上校领章。
“孙团副,这小子……”少校参谋激动地转过头。
“是孙连长。”那上校纠正了他一下,声音平稳,“我刚从团部调任,组建侦察连。这小子,叫什么?”
“报告孙连长!叫陈锋!新兵营的!”
“新兵?”孙明远眉头一挑,重新举起了望远镜。
“第四轮!八百米!移动靶!”
靶场上,只剩下了不到十个人。
八百米外,一个靶子开始左右匀速移动。
“砰!”
“脱靶!”
“砰!”
“脱靶!”
连续五人,全部失败。打固定靶和打移动靶,完全是两个概念。
只剩下陈锋和另外两名老兵。
“七号靶!看你的了!”马贵紧张得手心全是汗。
陈锋趴下,枪口随着靶子平稳移动。
计算提前量,计算风速……
“砰!”
“当!”
“命中!”
“砰!”
“当!”
“命中!”
“砰!”
“当!”
“命中!”
又是三发三中!
另外两名老兵也相继开枪,一个中了一发,一个全脱靶。
靶场上,只剩下了陈锋和那个中了一发的老兵。
“好!好!好!”孙明远在高台上连说三个好字,“这小子,是个天生的神枪手!”
“连长,还比吗?八百米移动靶都三发三中,这已经是全军第一了。”少校说。
“比。”孙明远眼中闪过一丝精光,“我倒要看看,他的极限在哪里。”
他走下高台,亲自来到了靶场上。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他身上。
孙明远走到陈锋面前。
“你叫陈锋?”
“是!长官!”陈锋站起身,立正。
“枪法不错。跟谁学的?”
“报告长官!打猎。”
“打猎?”孙明远笑了,“八百米打移动靶的猎人?你猎的是什么?龙吗?”
陈锋沉默不语。
“好。”孙明远也不追问,他转身对靶场军官说:“撤掉移动靶。在山坡上,给我立一个酒瓶子。”
“酒瓶子?”军官一愣,“报告连长,八百米,酒瓶子根本看不见啊!”
“那就再往后!”孙明远一挥手,“退到一千米!”
“一千米?!”
“还不止!”孙明远看着远处的山脊线,“退到一千二百米!”
“轰!”
人群彻底炸了!
“一千二百米?!疯了吧!”
“中正式的标尺最远才一千米!这怎么打?”
“别说酒瓶子了,一千二百米外,连他娘的人都看不清!”
赵虎也张大了嘴巴:“这……这不是刁难人吗……”
那个最后剩下的老兵苦笑着摇摇头,主动退出了比赛:“报告长官,我打不了。”
孙明远看向陈锋:“你呢?敢不敢打?”
陈锋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远处的山脊。
“报告长官,太远了,我看不见目标。”
“看不见?”孙明远笑了,他从随身卫兵手里拿过一个东西,扔给陈锋。
是一个德制的四倍瞄准镜。
“现在呢?”
陈锋接过瞄准镜,熟练地装在了步枪的导轨上。他再次趴下,通过瞄准镜看过去。
一千二百米外,那个酒瓶子在视野里,依旧只有一个小小的黑点,还在微微晃动。
“风速五米每秒,侧风。湿度……”陈锋喃喃自语。
他把标尺调到了极限,然后微微抬高了枪口。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孙明远也举起了望远镜。
陈锋趴在那里,一动不动。
一分钟。
五分钟。
十分钟。
“这小子在干嘛?睡着了?”
“他不敢开了。”
就在所有人都不耐烦的时候。
陈锋开枪了。
“砰!”
一声清脆的枪响,在山谷间回荡。
所有人都伸长了脖子,拼命往远处看。
一秒。
两秒。
三秒……
子弹飞过去需要时间。
“当——啪!”
一个极其微弱、但又无比清晰的声音,通过望远镜的传音,传到了孙明远的耳朵里。
他手中的望远镜猛地一震!
他看到了。
一千二百米外,那个酒瓶子……
炸裂!
靶场上,死一般的寂静。
马贵张大了嘴,忘了呼吸。
赵虎的拳头不自觉地握紧,手心全是冷汗。
“命……命中了?”少校参谋结结巴巴地问。
孙明远缓缓放下望远镜,转过身,大步流星地走到陈锋面前。
陈锋已经站了起来,正在拆卸瞄准镜。
孙明远什么也没说,只是盯着他。
陈锋把瞄准镜递还给他:“报告长官,用完了。”
“不。”孙明远没有接,“它现在是你的了。”
“长官?”
“你被录取了。”孙明远的声音不大,但全场都听得见,“我不管你以前是干什么的,也不管你是不是新兵。从现在起,你是我孙明远的人。”
他转向马贵:“马排长,去,把他的行李拿来。他现在就跟我走。”
“是!是!孙连长!”马贵激动得敬礼都忘了,撒腿就往营房跑。
“陈锋!”孙明远喊道。
“到!”
“欢迎加入,第五军侦察连!”
孙明远向他伸出了手。
陈锋愣了一下,也伸出手,有力地握在了一起。
“是!连长!”
在人群的尽头,赵虎看着这一幕,眼神复杂,他旁边的二排排长拍了拍他:“别看了,蛮牛。你也被选上了。侦察连火力组,缺个扛机枪的!”
另一边,一个身材高大、面相憨厚的士兵,正抱着一捆炸药,被另一名军官带走。
“王铁柱!你小子,手艺不错!爆破组,要了!”
陈锋拿回了自己的行囊,也拿回了那张猎弓。他背上背包,挂上那支带瞄准镜的步枪,跟在了孙明远身后。
他知道,他的新兵生涯,结束了。
而真正的战争,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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