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掌柜的声音在雅致的内室里回荡,每一个字都淬着毒,充满了煽动性。
“她这哪里是在治病?她这是想用那几根小小的银针,害死夫人啊!”
李县令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他看着病榻上因为痛苦而无意识呻吟的妻子,又看看眼前这个言之凿凿、代表着府城权威医馆的老掌柜。
一边是来路不明的村姑,一边是行医三十年的名家。
理智告诉他,应该相信后者。
可钱掌柜和之前请来的所有大夫一样,除了开些苦涩的汤药,让妻子昏睡过去之外,束手无策。
而这个少女,仅仅几句话,就精准地说出了妻子所有的隐秘痛楚。
那种精准,不像是猜测,更像是亲眼所见。
“唔……..”
榻上的妻子又发出了一声痛苦的呻吟,那声音像一根针,狠狠扎进了李县令的心里。
他不能再等了。
再等下去,妻子就要被这无休无止的头痛折磨疯了。
李县令猛地一咬牙,像是做出了一个赌上身家性命的决定。
他霍然转身,双眼通红地盯着苏晚晴。
“就按苏神医说的办!”
钱掌柜脸上的得意笑容僵住了。“大人,三思啊!”
李县令却连一个眼神都懒得再分给他,只是对苏晚晴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语气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
“苏神医,内子……..就拜托你了!”
苏晚晴没有多言,只是平静地点了点头。
她转身,对一旁的丫鬟吩咐。
“去,打一盆最烫的热水来,再取一盏烈酒。”
丫鬟下意识地看向李县令,见他点头,才连忙跑了出去。
很快,热水和烈酒被端了上来。
苏晚晴当着所有人的面,解开随身携带的布包,露出一排长短不一、在烛光下闪烁着清冷光辉的银针。
她将整套银针浸入滚烫的热水中,又用沾了烈酒的布巾,将每一根针都仔仔细-细地擦拭了一遍。
她的动作一丝不苟,专注而沉稳,仿佛周围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光是这份在巨大压力下依旧保持的严谨与镇定,就让李县令那颗悬着的心,莫名地安定了几分。
钱掌柜在一旁抱着手臂,鼻子里发出一声不屑的冷哼。
装神弄鬼。
苏晚晴一边准备,一边用一种平淡无波的语调,向李县令解释。
“夫人头痛,非风邪入脑,乃颈后经脉瘀阻,气血不通,清阳之气无法上达于脑所致。”
“医书有云,‘不通则痛,通则不痛’。”
“我只需用银针,刺其颈后风池、天柱、大椎等要穴,疏通瘀堵的经络,再以推拿之术,松解僵硬的筋骨,气血得以畅通,则痛症自解。”
这番话,条理清晰,逻辑自洽,比钱掌柜那套“风邪入脑”的空泛之词,听起来要实在得多。
李县令听得连连点头,心中愈发信了几分。
钱掌柜却嗤笑一声。“说得头头是道,不过是些故弄玄虚的歪理!”
苏晚晴不再理会他的聒噪。
一切准备就绪。
她走到床头,让丫鬟扶着县令夫人侧过身,露出光洁的后颈。
下一刻,她出手了。
没有丝毫犹豫,右手捻起一根三寸长的银针,动作快如闪电,精准地刺入了县令夫人后颈左侧的风池穴。
针尖入肉,悄无声息。
榻上的县令夫人连眉头都未曾皱一下。
紧接着,是第二针,天柱穴。
第三针,大椎穴。
她的手法轻柔、稳定,每一次捻动银针,都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仿佛不是在行针,而是在弹奏一曲无声的乐章。
钱掌柜在一旁抱着手臂,脸上挂着毫不掩饰的冷笑,就等着看她如何出丑。
在他看来,这几针下去,就算没把人治坏,也绝不可能有任何效果。
然而,奇迹发生了。
就在第五根银针刺入肩井穴时,一直紧锁着眉头的县令夫人,那纠结成一团的眉心,竟奇迹般地,缓缓舒展开来。
她脸上的痛苦神色,如同被春风拂过的冰面,开始悄然融化。
“这…..…这怎么可能?”钱掌柜脸上的冷笑凝固了,他下意识地往前凑了一步,死死盯着县令夫人的脸。
李县令更是激动得浑身发抖,他紧紧捂住自己的嘴,生怕发出一丝声音,惊扰到苏晚晴。
苏晚晴并未停手。
针灸只是第一步。
她放下银针,将自己的双手在热水中浸泡片刻,又用烈酒擦拭干净。
然后,她将温热的手掌,贴上了县令夫人僵硬的肩颈。
按、揉、推、拿。
她施展出前世在康复科学中学过的、最专业的肌肉松解推拿手法。
力道由轻到重,由浅入深。
她的手指仿佛长了眼睛,精准地找到每一处紧张、粘连的肌肉筋膜,用一种巧劲,将其缓缓推开、揉散。
那不是乡野村夫的胡乱按捏,而是一种蕴含着深刻人体解剖学原理的、科学而高效的治疗。
内室里,只剩下县令夫人喉咙里偶尔发出的、舒服的喟叹声。
钱掌柜彻底傻眼了。
他行医几十年,推拿之术也略懂一二,可从未见过如此精妙绝伦的手法。
这个丫头,她的每一处按压,都恰到好处地落在了经络穴位之上,却又不仅仅局限于穴位。
这完全颠覆了他几十年来建立的医学认知。
他感觉自己的脸颊火辣辣的,像是被人当众狠狠扇了几个耳光。
一炷香后。
苏晚晴缓缓收回了手,额角已沁出了一层细密的薄汗。
她依次将银针取下,动作依旧轻柔。
“好了。”
随着她话音落下,病榻上的县令夫人,长长的睫毛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了双眼。
那双原本黯淡无光的眼睛里,此刻没有了往日的痛苦与焦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如释重负的清明,和难以置信的惊喜。
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头,又转了转僵硬许久的脖子。
“老爷…..…”
她开口,声音虽然还有些虚弱,却充满了劫后余生的激动。
“不疼了..……真的,一点都不疼了!”
“不止不疼,我感觉…..…我感觉整个头、整个脖子,都松快了!像是搬开了一座压了我好几年的大山!”
李县令再也忍不住,一个箭步冲到床前,激动地握住妻子的手,眼眶瞬间就红了。
“太好了!太好了!夫人,你终于好了!”
夫妻二人相拥而泣。
片刻后,李县令才想起正主,他松开妻子,转身走到苏晚晴面前,整理了一下衣冠,然后,对着这个年仅十五六岁的少女,深深地、郑重地,行了一个大礼。
“苏神医!大恩不言谢!请受李某一拜!”
苏晚晴侧身避开,没有受他这个大礼。
“大人言重了,此乃医者本分。”
钱掌柜站在一旁,面如死灰。
他嘴唇哆嗦着,想说些什么挽回颜面,却发现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事实就摆在眼前。
他用虎狼之药都治不好的顽疾,被这个他眼中的“村野丫头”,用几根银针,一双手,在短短一炷香的时间里,就给治好了。
这已经不是医术高低的问题了。
这是碾压。
是降维打击。
苏晚晴没有去看那个已经溃不成军的钱掌柜,更没有落井下石。
她走到桌案前,提笔写下了一张调理的食疗方,都是些寻常的安神补气的食材。
写完药方,她又在另一张纸上,画了几个简单的、用于放松颈部肌肉的拉伸动作图,线条简单,却惟妙惟肖。
“夫人,这是调理的方子,每日服用。另外,这几个动作,每日早晚各做一次,可保您此症,永不复发。”
她将方子和图递给李县令,尽显专业风范。
李县令此刻对苏晚晴已是深信不疑,奉若神明。
他小心翼翼地接过,如获至宝。
然后,他猛地转过头,脸色瞬间由春风和煦,转为寒冬腊月。
他冷冷地看着钱掌柜。
“钱掌柜,你济世堂仗着家大业大,差点耽误了我夫人的病情,险些酿成大错!”
“本官看在你们总店的面子上,不追究你今日的妄言之罪。”
“但是!”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
“从今往后,我县衙所有的药材采买,与你济世堂,再无半点瓜葛!你好自为之!”
这番话,如同一记重锤,狠狠砸在了钱掌柜的心口。
县衙的采买,是济世堂在青石镇最大的一笔生意,也是他们维持官方脸面的重要支柱。
断了这笔生意,不仅是金钱上的损失,更是名誉上的巨大打击。
钱掌柜浑身一软,几乎要瘫倒在地。
他知道,完了。
济世堂在青石镇的百年招牌,今天,算是彻底被这个村姑给砸碎了。
李县令不再理会他,转而对苏晚晴,又换上了一副和颜悦色的表情。
他让管家取来一个沉甸甸的钱袋,双手奉上。
“苏神医,区区诊金,不成敬意。”
苏晚晴接过钱袋,打开看了一眼,从里面取出十两银子,剩下的又推了回去。
“大人,诊金十两足矣。”
李县令见她不贪不占,行事有度,心中对她的欣赏,又多了几分。
他沉吟片刻,从腰间解下一块令牌。
那块令牌以梨木制成,打磨得温润光滑,正面深刻着一个古朴的“李”字。
“苏神医,此乃我的私牌。”
“你一个女子,医术如此高明,又断了济世堂的财路,难保日后不会再有小人暗中作祟。”
“日后你在青石镇,若遇上什么解决不了的麻烦,或是有不开眼的人寻衅,你可持此牌,直接来县衙寻我!”
苏晚晴看着那块令牌。
她知道,这块令牌的分量,远比那一百两银子要重得多。
从今天起,她在这青石镇,终于有了一个坚实的、官方的靠山。
她接过令牌,对着李县令,盈盈一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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