窑子。
这两个字,像是两颗淬了剧毒的钉子,带着最下流、最恶毒的诅咒,狠狠钉入了在场每个人的耳朵里。
院门口的邻居们,齐齐倒抽一口凉气。
把一个黄花大闺女,还是亲侄女,卖进那种地方,这已经不是心狠手辣了,这是要活活毁了她,让她永世不得翻身,死后都得被人戳着脊梁骨骂。
苏大强那张因羞辱和剧痛而扭曲的脸,此刻因为这股子疯狂的恨意,显得格外狰狞。他是在场面上输了,里子上也输了,便要用这种最阴损的法子,把一切都彻底毁掉。
一旁的刘氏,在最初的惊愕过后,眼中立刻迸发出恶毒的快意。她像是找到了最称心的报复手段,捂着嘴尖笑起来,声音刺耳又难听。
“对!说得对!就该把你这个小娼妇卖了!”
她恶狠狠地盯着苏晚晴,仿佛已经看到了她凄惨的下场。
“让你再横!让你再敢动手!卖了你换来的银子,正好给咱们蓉蓉扯几尺新布,再打一套亮闪闪的银头面!那可比你娘那支破簪子强多了!”
这番话,无耻到了极点。
院子里的空气,仿佛都因为这极致的恶意而凝固了。
张大娘气得浑身发抖,指着苏大强夫妇,嘴唇哆嗦着,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你…..…你们…..…你们这是要遭天谴的啊!”
然而,面对这足以将任何一个古代女子逼上绝路的威胁,苏晚晴的反应,却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她没有哭,没有闹,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慌乱。
那张苍白的脸上,连最后一丝情绪的波澜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绝对的冷静,一种仿佛在俯瞰蝼蚁争斗的、令人心悸的平静。
人牙子?窑子?
在他们看来,这是绝路。
但在苏晚晴看来,这不过是对方在理亏、力穷之后,亮出的最后一张、也是最愚蠢的一张底牌。
一张,足以让他们万劫不复的底牌。
她缓缓转过身,不再看那两个已经陷入疯狂的“亲人”,而是面向院门口那群神色各异的乡邻。
她的身姿,依旧单薄,脊背却挺得像一杆刺破青天的长枪。
“各位乡亲父老,叔伯婶娘!”
她的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每一个字都清清楚楚地传遍了整个院子,压下了所有的议论和惊呼。
众人皆是一愣,不明白她要做什么。
苏晚晴对着众人,深深地、郑重地,行了一个万福礼。
“今日,还请各位为我苏晚晴,做个见证!”
此言一出,满场皆惊。
苏大强和刘氏的叫嚣,也戛然而止,一种不祥的预感,同时在两人心头浮现。
苏晚晴直起身,目光扫过每一个人,最后,定格在村里辈分较长、也最受人敬重的李大爷身上。
“我,苏大武之女苏晚晴,今日,要去一趟县衙!”
轰!
这句话,如同一块巨石砸入平静的湖面,激起了千层巨浪。
去县衙?告状?
民不与官斗,这是刻在所有庄稼人骨子里的观念。去县衙,无论输赢,那都是要脱层皮的!这个一向懦弱的丫头,疯了不成?
苏晚晴没有理会众人的震惊,她的话语,如同连珠炮一般,一句接一句,掷地有声。
“我要状告我大伯苏大强、伯母刘氏!”
她抬起手,一根纤细的手指,直直地指向那对脸色大变的夫妇,声音里带上了一股凛然的决绝。
“一告他们,五年以来,欺我年幼,意图侵占我父苏大武为国捐躯换来的抚恤家产!”
“二告他们,为夺我母遗物,对我痛下杀手,致我重伤垂死,此为谋害亲侄女性命!”
“三告他们!”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字字泣血,句句诛心。
“当着众位乡邻之面,公然扬言,要将我这朝廷记录在册的遗孤,卖为贱籍,沦为娼妓!此乃藐视国法,污我苏家门楣!”
一桩桩,一件件,条理分明,逻辑清晰。
她直接将这件事,从家长里短的内部矛盾,上升到了侵占为国捐躯将士家产、谋害人命、触犯大乾律法的高度!
苏大强和刘氏的脸,“唰”地一下,全白了。
他们可以撒泼,可以打滚,可以不要脸,但他们怕官,怕律法!
特别是那句“遗孤”,像一座大山,狠狠压在了他们的心头。寻常人家的孤女,他们卖了也就卖了,可苏大武是战死的兵,抚恤金是朝廷发的,这要是闹到县太爷那里去……..
后果,他们想都不敢想!
然而,苏晚晴的杀招,还远未结束。
“此乃官府状告!”
她话锋一转,清冷的目光再次扫向苏大强夫妇,那里面,是毫不掩饰的釜底抽薪的决然。
“除此之外,我苏晚晴,今日还要叩请我苏氏宗族的族老出面!”
“请三族爷,为我主持公道!”
“分家!”
“立户!”
最后四个字,像是四道惊雷,在院子里轰然炸响!
分家!立户!
县衙告状其实是威胁,让话语更有分量,请族老来分家立户,实实在在要彻底斩断他们赖以吸血的根基!
一个未出嫁的女子,要自立门户,成为女户主!
这简直是闻所未闻,骇人听闻!
苏大强夫妇彻底慌了,那是一种计谋被完全看穿,后路被彻底堵死的绝望和恐惧。
“你……..你敢!”苏大强色厉内荏地吼叫起来,声音里却带着明显的颤抖,“你个不孝的东西!你敢去惊动族老!我..……我打死你!”
他想冲上去,可看到苏晚晴那双冰冷的眼睛,想起自己那条还抬不起来的胳膊,脚步却像是被钉在了原地,怎么也迈不出去。
刘氏更是吓得腿都软了,她一把抓住苏大强的衣袖,尖叫道:“不能让她去!不能!当家的,快拦住她!”
可他们怎么拦?
苏晚晴根本不给他们任何反应和阻拦的时间。
她已经转过身,对着院门口的李大爷,再次深深一拜,姿态放得极低,语气却充满了不容拒绝的恳切。
“李大爷,您是村里的长辈,向来公正。晚晴今日遭此大难,求告无门,还请您老人家发发慈悲,替我去村东头的苏家祠堂,请三族爷过来一趟。”
她抬起头,眼眶微微泛红,那不是懦弱的泪水,而是被逼到绝境的倔强和孤勇。
“就说,战死的苏大武之女,苏晚晴,叩首泣血,恳请族老为我这苏家仅存的血脉,主持公道!”
“晚晴,感激不尽!日后必有重报!”
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又占尽了孝道、礼法、情理。
她把自己的姿态放到了最低,将苏大强夫妇的恶行放到了最大,又把“苏家血脉”、“遗孤”这两顶大帽子扣了上去。
李大爷被她这一连串的操作,弄得也是心头剧震。
他看着眼前这个身形单薄,却爆发出惊人能量的少女,又看了看院子里那对心虚又恶毒的夫妇,心里那杆秤,早已偏了。
他一个庄稼人,不懂什么大道理,但他知道,人不能这么欺负人!更不能这么欺负英雄的后人!
在苏晚晴那双清澈又坚定的眼睛的注视下,在满院子乡邻的目光下,他根本无法拒绝。
“这…..…这…..…”李大爷重重地叹了口气,将手里的旱烟杆在鞋底上磕了磕。
“罢了!大强家的,你们这次,做得确实是太过分了!”
他不再犹豫,转身就往院子外走。
“苏丫头,你等着,我这就去给你请人!”
“别去!李老哥,你别去!”苏大强彻底慌了神,想上去拉,又不敢,只能徒劳地伸着手。
刘氏更是扑了上去,想要抱住李大爷的腿,嘴里胡乱地咒骂着:“你个老不死的,多管闲事!这是我家的事,关你屁事!”
可周围的邻居,早就看不下去了。
心善的张大娘和另外几个妇人,立刻上前,七手八脚地将刘氏给拉住了。
“刘氏!你还要不要脸了!”
“就是!欺负一个孩子,算什么本事!”
场面,瞬间乱作一团。
苏晚晴冷冷地看着这一切,看着苏大强夫妇那如同跳梁小丑般的最后挣扎。
她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等待着。
等待着,审判的降临。
等待的时间并不长,却感觉无比的煎熬。
苏大强和刘氏,像是被架在火上烤,每一分每一秒,都是折磨。
终于,一阵沉稳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李大爷领着一个身穿藏青色长衫,头发花白,面容清瘦,但精神矍铄的老者,走进了院子。
老者手里拄着一根油光发亮的楠木拐杖,一双眼睛虽有些浑浊,却透着一股不怒自威的精光。
他就是苏氏旁支里,辈分最高、也最说得上话的三族爷,苏文山。
“三…..…三叔公..……”苏大强一看到来人,腿肚子都开始转筋,脸上勉强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三族爷没有理他,只是用拐杖在地上重重一顿。
“咚!”
一声闷响,整个院子瞬间安静了下来。
他那双锐利的眼睛,缓缓扫过全场,最后,落在了院子中央,那个脊背挺得笔直的少女身上。
“你,就是大武家的丫头?”
苏晚晴上前一步,对着三族爷,恭恭敬敬地跪了下去,行了一个叩首大礼。
“孙女苏晚晴,叩见三族爷。”
她的声音,不卑不亢,清晰沉稳。
三族爷点了点头,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
“起来说话。把事情的来龙去脉,一五一十,说清楚。有老夫在这里,没人敢把你怎么样。”
“是。”
苏晚晴站起身,没有添油加醋,也没有哭诉卖惨,只是用最平静的语气,将事情的经过,原原本本地陈述了一遍。
从大伯母刘氏上门抢簪子,到堂妹苏蓉蓉推人,再到自己被打得后脑撞墙,险些丧命。
然后,是她醒来后,如何自保,如何被苏大强夫妇逼迫,最后,如何被他们用“卖入窑子”来威胁。
她一边说,一边指了指自己后脑勺那还带着血迹的伤口,又指了指苏蓉蓉那脱臼的手腕,和苏大强那条废了的胳膊。
“晚晴所为,皆为自保。若非他们欺人太甚,欲置我于死地,晚晴断不敢对长辈不敬。”
最后,她将一直紧紧握在手心的那支银簪,双手呈上。
“这,便是我娘亲留下的唯一遗物。他们,就是为了此物,要我的命。”
证据确凿,人证物证俱在。
周围的邻居,也纷纷开口,将自己听到的话,都说了出来。
“是啊三族爷,我们都听见了,大强的确实说要把晚晴卖了!”
“还说要扒了孩子的皮!”
三族爷的脸色,越来越沉,越来越黑。
他转过头,看着那已经吓得面无人色的苏大强夫妇,手里的拐杖,再次重重地顿在地上。
“苏大强!刘氏!”
老人的声音里,充满了压抑的怒火。
“你们,还有什么话好说!”
“我…..…我……..”苏大强张口结舌,一个字都辩解不出来。
刘氏还想撒泼,可对上三族爷那双仿佛能看透人心的眼睛,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只剩下哆嗦。
“好,好啊!”三族爷气得笑了起来,“我苏家,耕读传家,虽不是什么名门望族,却也最重脸面!没想到,竟出了你们这两个侵占遗孤家产,谋害亲侄,败坏门风的畜生!”
他手中的拐杖,猛地指向院门。
“老夫今日,就为苏家,清理门户!”
他的裁决,干脆利落,不带一丝拖泥带水。
“第一!苏大强、刘氏一家,即刻搬出苏大武留下的这座宅子!一针一线,一草一木,都不许带走!”
“第二!这些年,你们花用晚晴她爹抚恤金的地方,给老夫一笔一笔算清楚,限期三日,全部归还!少一文钱,老夫就亲自压着你们去见官!”
“第三!”
三族爷看向苏晚晴,沉声道。
“从今日起,苏晚晴,正式分家立户!立为我苏氏第一位女户主!她的田产家财,她自己掌管!她的婚嫁之事,她自己做主!任何人,不得干涉!”
这个裁决,如同一道道天雷,劈得苏大强和刘氏魂飞魄散。
他们完了。
彻底完了。
在三族爷和全村人的注视下,苏大强一家,如同丧家之犬,被赶出了那座他们住了五年,早已视为己物的青砖大瓦房。
临走时,刘氏终于忍不住,回头怨毒地瞪着苏晚晴,发出了最后的诅咒。
“你等着!你个扫把星!克父克母的赔钱货!没了我们,我看你一个人在这村里,怎么活下去!你等着活活饿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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